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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娃道:“小人帮着朱府干了不少事儿,不过缺德事儿一件也没干过。
要从头说的话,还得提一提小人祖传的木匠手艺,尤其雕得一手好花,不是夸口,这十里八乡没一个能赶得上我。
他府上的家具,倒有大半是小的给打造的,除此之外,也没给他们干过什么别的。”
马老实道:“除了做家具,当真什么也没有了吗?”
韩三娃想了想,道:“有是有,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那天朱来福过来找我,问我会不会雕一双木手。
我和他说,别说是一双手,就是光身子的小娘们小人也会雕。
朱来福笑嘻嘻地说,你小子有这手艺,怎么不早说,过几天也给我雕……”
黄若听他说得乌七八糟,愠道:“说正题!”
韩三娃道:“是。朱来福给我比了个尺寸,让我照着大小去雕一双手。我便做给他了。”
两个仵作尚在堂上,小六听到这里,“啊”的一声惊呼。
黄若道:“你啊什么?”
小六道:“小的想起来件不相干的事儿。前些时候,朱公子府上病死了个丫鬟,叫阿莲。是个可怜人,父母都死了,家里只一个哥哥。
装殓她尸首的也是我们俩。刚一进门,朱来福却拉住我们喝酒打牌,不一会儿我们便喝得晕晕乎乎的。”
马老实冷笑道:“手气不错吧?”
小六道:“赢了三两八钱银子,都让师父收着了,我半个大子也没拿。”
卫忤作骂道:“你小子没良心,你身上这身新衣服,不就是用那钱买的吗?”
小六小心翼翼地瞟了师父一眼,接着道:
“到了掌灯时分,我们才去偏室瞥了一眼,见那丫鬟已经收在了棺材里面。除了我们师徒,他本家哥哥也来了,站在门口探了探头,便走开了。
我们凑过去瞧了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师父要去看那丫鬟身上,这时候朱来福过来打岔,说方才我们赌钱,算错了银子。
师父在一边和他掰扯,我偷偷往那丫鬟的手指上捏了一下,只觉得硬邦邦的。
原本人死了之后,也会变硬,可不是那般硬法。我当时可吓坏了,以为那丫头就要尸变了呢,也不敢多看。
本来这事儿我早就忘了,可方才听这木匠一说,又想起来了。
后来,师父同那胖管家算清楚了账目,原来是少算给我们一两。
我俩那时候眉开眼笑,也顾不上别的,把棺材一盖,四角一钉,两个奴仆便上梯翻墙地抬走了。”
当时民间风俗,凡是大户人家的奴仆短命,出棺的时候,主人家怕坏了风水,是不能从门出去,只能从墙头抬出。
黄若问道:“那丫鬟埋在哪儿?”
卫忤作道:“就在城外的乱葬岗子,入土的时候,我们也跟着啦。”
黄若道:“米大哥,咱们去瞧瞧。”
两个仵作带着二人,来到西南一片荒地。
杂草丛中东一个、西一个地隆起许多坟堆。有的多年无人添土,被野鼠打出了深洞。棺木早烂穿了,白骨不知被什么野兽叼出来,散乱在外面。
那两名仵作常年同死人打交道,却也不怕。
黄若一颗心砰砰跳着,拉过米入斗一只胳膊抱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
米入斗只觉她温软的身子贴在自己胳膊上,心中一荡,和声道:“你害怕吗?”
黄若道:“怕得紧呢。”
米入斗道:“不然你先回去,我看了说给你听。”
黄若道:“可我就是好奇,想弄清楚这乱七八糟的一团事儿。”
小六回头瞥了一眼,见这小白脸老爷同个年轻汉子拉拉扯扯,心中大是奇怪,却不敢说什么。
行到一处新坟旁,卫仵作指了指上面的白木牌,道:
“那丫鬟就埋在这了,这木牌还是我随手插的。他那哥哥一见棺材入土,拜也不拜就走了。唉,这丫头命真薄”
老鸦呱噪声中,冷风呜呜掠过。一层薄薄的黄土飞了起来,绕着那坟堆打着旋儿,似是亡魂留恋人世一般,许久也不愿离去。
黄若心中好一阵悲凉,叹了口气,道:“挖开来看一下。”
两名仵作捡了块烂棺材板,当做木锹。那棺材埋得并不深,只几下便露了出来,白白的木板衬在黄土之上,泛着一层惨兮兮的光。
小六蹲下去,边撬铁钉,边道:“装殓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丫鬟要尸变了呢,特意多钉了几颗钉子,如今倒要多费些功夫。”
黄若本就周身不自在,听他这么一说,忙藏在米入斗身后。
两个仵作鼓捣了半天,才将棺盖打开。
米入斗向棺木中一张,见那尸身的头颅整个肿了起来,衣衫下却只瘪瘪的一层,“咦”了一声。
黄若紧张兮兮地缩在他身后,问道:“有鬼吗?”
米入斗道:“没有鬼,就是看着有些怪。”
卫仵作奇道:“怎么没几天,便烂得只剩张皮啦?”
揭开一角衣衫,见下面填的全是草。被头颅化出的尸水一浸,软软地塌了下来。
卫仵作惊道:“是个草人!”
小六大着胆子,摸起那尸身上的一只手来瞧了瞧,又在棺材帮上敲了敲,当当作响。
道:“果然是木头做的。这棺材里,只有一个脑袋是真的。”
众人验罢尸身,将棺材回。
黄若又惊又奇,道:“走,咱们再去把任氏挖出来瞧瞧。
卫仵作吓了一跳,心想:“俗话说,开棺十年罪,这小丫鬟无亲无故,她的坟刨了也就刨了。可那任氏亲族甚多,任秀才更是个有功名的人。贸然开棺,若是验不出个什么,他岂能善罢甘休?
一张状子告上去,你这一双帽翅儿保不住不说,只怕我俩下半辈子都得在牢里混。”
他见这年轻相公行事不循章法,料来明着劝她,多半不会答应。望见日头偏西,心生一计,道:
“大老爷,您瞧这日头眼看就要下山了。夜里阴气重,那任氏又是个怨气重的,就怕咱们一揭棺材盖,她便慢悠悠的站起来,伸着胳膊,找咱们要她的头哇……”
黄若吓得花容失色,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道:“我不瞧啦,咱们快走。”
回到县衙,把此事同老实、厚道二人一说。
王厚道说:“这倒奇了,一个有头没身子,一个有身子没头,凑到一块儿,倒是个囫囵个的。”
黄若蓦地里脑中灵光一现,道:“哈,我知道啦!”
忽又眉头一蹙,道:“可陈大力为什么甘愿顶下死罪?偏偏他那供词之中,又有许多疏漏之处?”
马老实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姓朱的花得起价钱,什么样的事没人帮着干?把他家那管家抓来,一问便知。”
黄若唤过正副都头,差他们去朱府上捉人。
二人听了,面露难色,却又推搪不得,领命走了。
马老实道:“凭他们两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哪敢去抓朱府的管家,只怕还要给他通风报信。”
米入斗道:“我跟着去。”快步追出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