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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开口了:你是谁?
她说:丫头。
我换个问法:你叫什么?
她说:丫头。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嗯,大家叫你什么?
她说:死丫头。
“原来你姓史。”
“是死活的死,她们都这么叫,你叫什么?”
“沙步奇。”
“怎么听着像狗的名字。”
“我爹姓沙,我娘姓步,我还有个道名,求惢。”
“哦,那就叫你沙沙。”
“又不是女人,叫我小沙吧。”
“行,小傻瓜。”
“是小沙,没有瓜。”
“知道了,小傻瓜。”
我只好换个话题:你是哪儿人?
“醉烟坊,去过吗?”
“哦,我听师父说过,钱是一种负担,男人们有了钱,就会去醉烟坊减轻负担。”
“不一定,很多没钱的武林高手和奶油小生在那里也很受欢迎,”丫头打量着我,“你难道没去过?”
“我一直住在这山里。”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近二十年的生活原来如此单调贫乏,说出口完全没有爆发力。
“那我们一起私奔吧。”丫头的话就明显充满爆发力。
如此豪情四射的提议从一位这么标致的姑娘嘴里毫无预兆地蹦出的时候,我刚上完厕所,一身清爽,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美好,林中苍松冉冉翠竹斑斑,四周异香扑面蜂蝶翻飞。这些蝴蝶长着好多对翅膀,层层叠叠,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颜色,尾部还拖着长长的淡紫色须状物,我从未见过。两只肥嘟嘟的小鸟落在一旁的桂花树上,压得枝条轻轻点头,香蕊纷落,它们的羽毛像雨后的彩虹一样绚烂。一只呆头呆脑的松鼠一个筋斗从叶间翻跃而出,走走停停地经过我面前,消失在草丛里。
这一切显然暗示着什么,师父也说过,机会是稍纵即逝的。最重要的是丫头的这个提议给我一种全身筋脉通畅甚至连便秘都迎刃而解的快感,我当然毫不犹豫答应了。
身为一名当选过“道德模范”的好孩子,我觉得礼数不应忽略:“稍等,我去和师父说一声。”
丫头反问道:“说出去那还叫私奔吗?”
有道理!于是我跟着丫头朝山下一路飞奔一路欢叫,像两只乘风破空刺向水面的雎鸠,关关和鸣,那些奇异的蝴蝶始终如影随形地盘绕在我们头顶,似一簇巨大的花环,妙不可言。秋色满山,凉风呼啸,山下一马平川,一条大江横亘其间,两岸千舟荡波,鳞次栉比,美不胜收。
江湖,我来也!
嘣!喀喇喇!哎哟!
仿佛撞上了一块硕大的肥肉,我整个人飘上半空,往回飞出十余丈,呼啦啦压倒一大片细竹,溅起漫天落叶。
我支起身子,使劲摇了摇脑袋,回顾着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丫头的俏脸在我眼前摇晃,讶异的声音在我耳畔游荡:“咦,你被自己的内功震到了吗?”
我指着前方,困惑不已:“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山上呆了十多个春秋,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无比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来去自如,何况现在眼前也根本没看见有什么挡路之物。
我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向前挪动,大约走出二三十步,触到一层细软清凉的薄膜,光滑而富有弹性。这层膜很古怪,肉眼看不见,手指戳不破,上下左右也摸不着边,宛如一块无色无形的巨大面团。
更怪的是,丫头在同一个位置却什么也没摸到,为了证明给我看,她哼起小调蹦前蹦后,果然穿行无阻。她还调皮地拽住我的胳膊往前扯,我分明感觉到那层薄膜深深凹了进去,渐渐将我的大半个身子都吞入其中,越绷越紧。忽然,她一松手,我被弹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她哈哈大笑。
我揉着屁股:“真是撞邪了。”
“不,是撞墙了。”师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头去,只见师父身旁站着一位和尚,膀阔腰圆,一只衣袖轻飘飘地垂着,脑袋光溜溜像只恐龙蛋,磨盘大的脸上刻着神秘的微笑,脖子上挂着一只跟他脑袋差不多大的葫芦,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
“哇,好多肉。”丫头脱口而出。
那和尚毫不介意,笑吟吟道:“半肉半酒不避俗,半佛半魔好修心。”
丫头也笑:“心修得怎么样不知道,身材肯定是废了。”
和尚又道:“钱为身外之物,众生趋之若鹜;肉乃皮骨之附,何必惧之如蛊?”
丫头好奇道:“听人说你活了三万多岁呢。”
和尚眼珠一翻,道:“算是吧,我活的这些年,挂了三个皇帝,一个一万岁,不就三万多岁了?”
我晕,是这么算的啊?
“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居然大师,”师父为我们互相引见,“这是沙仁的独子,道名求惢。”
居然大师的目光却被丫头吸了过去:“那这位是?”
我介绍:“她是醉烟坊来的丫头。”
“啧啧,醉烟坊,好地方,”居然大师浓眉一挑,蒲扇大的手掌呼呼生风,“来,让我好好掂量一下。”
丫头条件反射地向我身后躲开半步,居然大师把肚子拍得咚咚响,肥厚的下巴也跟着轻轻抖动起来:“哈哈,别害羞,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
这话就不中听了,我驳道:“丑?什么眼神!我就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我说老道你管得也太严了吧,从没让他见过女人?”居然大师调侃起我师父来。
“哪有,前阵子刚饱过一顿眼福,”师父看看丫头,又看着我,用一种科学鉴定的语气宣布道,“确实不好看。”
挑战我的审美观不要紧,诋毁绝代佳人断不可容忍,我穷尽从二师兄私藏的小人书里学来的所有赞美之辞,比划着据理力争:“这凤眼秀眉,多清新?这瑶鼻樱唇,多玲珑?这藕臂皓腕,多细腻?这……”
居然大师打断我:“等等,我看到的跟你说的怎么完全不一样?”
我纳闷:“你看到的什么样?”
居然大师欲言又止:“这……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急了:“别玩我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居然大师说:“眼见为实,你看到的是真的,我们看到的也是真的,只是我们看的方法和角度不同。”
师父顿悟:“哦,她就是那个人。”
“哪个人?”我和居然大师异口同声。
师父欣喜地看着我:“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丫头被点评得晕头转向:“你们在讲什么啊?”
师父对我说:“只有你才能看见她的美,她的美也只为你而存在,世上其他人都无缘得见,这就是命中注定。”
“哦,”居然大师一拍脑袋,“就和金蟾仙子一样,我们眼里只能看到蛤蟆。”
“会下棋的那只蛤蟆?”我惊恐地瞄了瞄丫头,一身冷汗,“那她,是什么动物变的?
丫头踹了我一脚:“去你的,动物能说话又踢人吗?”
我揉着屁股辩解道:“这也只能证明你长了嘴巴和腿而已嘛。”
居然大师说:“别多想,她是个正常人,只是在别人眼里也许算不上倾国倾城,而在你眼里成了绝代佳人。这么年轻就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你应该感到庆幸,多少鸳鸯几辈子都无缘无分。”
“不说了,”师父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岔开了话题,“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我将发生在茅厕里的事交代了一番,说:“刚才我正准备跟她去私奔,却被棉花墙弹了回来。”
师父说:“是这样,九曲山脉与外界的连接处有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虚空屏障,将群山笼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