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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的确比清虚观的生活更精彩,但我还是不免想念莫愁峰上的一草一木,想念清虚观的一砖一瓦,想念无忧无虑的时光,以及陪我走过那时光的每个人,尤其是三师兄,于是我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师父,三师兄在吗,我想他了。”
师父微微一笑:“恩,他也经常提起你,不过最近一段日子他都不在,我派他出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了。等他回来,让你们聊个够。好了,时候不早了……”
话音未落,牵牛花状的归心气便要裹着师父的笑脸缩到比邻镜里去,我忙打断道:“等下,还有件事。”
“什么事?”
“小灰唧不见了,您知道在哪吗?”
“都说了是谜了,怎么知道?”归心气并未因我的提问而停下,瞬间消失在比邻镜黑幽幽的壶嘴里,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干脆利落的回答。
根据师父的建议,我们就地扎营,但我失眠了。一想到身边吹过的一阵风可能就是一个人变的,鬼才睡得着,恐怕以后洗澡脱衣服上厕所使用脱杀技什么的我都无法泰然处之了。
丫头对此很不以为然:“怕什么,风又不会说话,他们看见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啊。”
我并没有被说服:“风是风,‘风形人’是异变人,就算不能说人话,他们自己人之间还是可以交流的呀,谁知道他们偷窥完之后会怎么议论咱们呢?”我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几个“风形人”聚在角落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一脸坏笑冲我们指指点点的猥琐画面。
我就这么顾虑重重地和丫头继续一路向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仅要担心风的窥视,还要担心地的游移。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仔细观察前方景物,清晨起床再认真核对一番。
丫头说我这是多此一举,因为无论我观察不观察核对不核对,该动的还是会动,就算动了我也拿它没办法,而且我们只要一直往南走就不会错,因为按照师父所说的,这些区间只是变换位置,并不会变换方向。
幸运的是,我们所在的区间始终很稳定,每天睡前确认过的风景第二天都没发生变化,大师兄段未也没有凶神恶煞地突然出现在玉岚屏的外面,也许是因为这个区间非常大,我们还没走到边界的缘故。
这个区间的人们非常热情,似乎是为了照顾我和丫头在这漫漫征途上的孤单情绪,他们纷纷伸出援手,自发地走出家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的前方身旁和身后,用集体的温暖排解我们的寂寞,最有诚意的是,他们把小孩也带上了,或抱或牵,温情满满。
令我不解的是,他们并不与我们交谈,只顾埋头赶路。每个人都面无表情,行色匆匆,聚向同一个目标。那个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脑袋和五颜六色的服饰簇成一个巨大的同心圆,像一个黑洞,将所有人都吸了过去。
我和丫头被人潮带到那个“黑洞”旁,只见人们都在使出浑身解数,争先恐后地往里挤。我俩发挥个头小的优势,见缝插针地钻过人墙,来到“黑洞”的中心,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是一片数十丈见方的空地,四周围着一圈铁制的囚笼,把沸腾的人群挡在外边,囚笼里塞满了比我们年龄小得多的孩童,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噤若寒蝉,还有两只囚笼里装的全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空地中央堆放着各种交易品,一袋袋粮食横七竖八摞到两人多高,一捆捆布匹五颜六色看得人目不暇接,一只只敞开的钱箱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全副武装的保镖们在囚笼和交易品之间的地带游来荡去,每个囚笼上面都站着一两位商贩打扮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圈外的人们亟不可待地把手中的孩子塞到这些商贩手中,然后兴高采烈地接过换来的财物。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些人都疯了吗?光天化日买卖孩童?”
丫头脸色发青,恨恨道:“老传统了,当初我也是这样被这样卖掉的。”
那就更不可饶恕了,我本想直接发功教训这伙人贩子,却担心伤到他们手中的小孩。我两三下爬上囚笼,从一个人贩子手里夺过小孩,递给丫头,在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人贩子怔了一下便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块腰牌,在我眼前晃了晃:“睁大眼睛看清楚。”
我一瞧,腰牌上刻着两行字,第一行是“人才圆梦互助会”,第二行是“一级圆梦师”。这下轮到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了:“什么玩意?”
“无知!”圆梦师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拿开我抓着他衣领的手,整了整褶皱,挺了挺腰杆,答道,“我们是太平州最大的公益组织,一贯以发掘人才帮人圆梦为己任,这块腰牌就是州府发放的许可证。”
“放屁!”丫头在下面骂道,“发掘人才跟买卖孩童有什么关系?还帮人圆梦?你们这是帮自己圆发财梦吧!”
“粗俗,”圆梦师轻蔑地瞟了丫头一眼,“发掘人才当然要从小抓起,越早培养越有前途,至于圆梦,那可是双向工程,既是帮领养者圆了子嗣梦,更是帮孩子们圆了成才梦。”
丫头冷笑道:“哼,说得好听,谁来领养?成什么才?这些小孩哪个说要你们帮着圆梦了?”她将目光扫过囚笼,那些孩子无声地望着她,眼神中充满沮丧茫然和恐惧。
圆梦师白眼一翻:“小孩子年纪小,世界观和价值观都不成熟,这种事自然做不了主,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的合法监护人呢?”
不等我们去问,一个刚把满月的女儿换成一吊铜钱的络腮胡子就喷着酒气抢答道:“那废婆娘连生三个都是不带把儿的,这次还这样,要不是能来这里换点酒钱,老子早把这小丧门星丢河里喂鱼去了。”
圆梦师马上接过话茬:“看到没?这女娃如果留在自己家里,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我们可以帮她找到更好的去处,你说是不是圆梦?是不是积德行善?”
丫头指着那个酒鬼,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酒鬼眼睛一瞪:“你什么你!老子卖的是自己的种,关你什么事?老子能生,老子娃儿多,卖几个怎么了?有本事你掏钱买去啊。”
这种禽兽留在世上有何用?我正要出招,一位衣衫褴褛浑身臭味的驼背老婆婆颤巍巍走到囚笼前,红着眼圈说道:“小伙子啊,不是我们绝情,你也看到了,这到处都在闹饥荒,大人都活不下去了,孩子更受罪呀。换点粮食都能有饭吃,换个人家也是缘分哪。”
看老婆婆的模样确实食不果腹了,和那个容光焕发精力旺盛的酒鬼截然不同,举目四望,像她这样的还不在少数。在清虚观学习“忍抑之术”的时候,我对于饥肠辘辘的感觉有过深切的体会,所以能够理解他们的痛苦和无奈,也没有足够的怒意去施展绝技。但那酒鬼是不可饶恕的,看着他嚣张无耻的嘴脸,我毫不费力地使出了脱杀技,当着无数人的面,在不到一眨眼的千分之一的时间内,完成了惩罚。我不想让那些可怜的穷人看到太过血腥的场面,便为酒鬼量身定做了一款惩罚,非常适合他重男轻女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