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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
灰蒙的天空透着些许苍白,凉风吹拂飘落着轻盈雨丝。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天地渐渐开始恢复生机。
远方的山背一排排老树抽着新枝,生出翠绿嫩芽,放眼望去山间田野黑白相间,那堆积着的去年旧雪亦未曾完全消褪。
山道满是泥泞,从崎岖不平半山腰蜿蜒下来,穿过山下的溪流一方方田野荒地,一直向前延伸到另一端山脚的广阔坪地上,十几间荒野茅草屋子纵横交错,寥寥炊烟,大概是到了晚饭时分
暮色起,朦胧的荒野映着微微的苍蓝,天空愈来阴沉下来。
依山溪水的木桥下钻出两个裹着蓑衣的身影,一前一后,从泥泞山道向着村子方向快步跑去。
“三哥,三哥今天收成咋样啊?”跑在后面身材较胖的汉子呼声喊道。
前面的男人身形瘦高,晃了晃肩上鱼篓,粗声回道:“马马虎虎,翻了两个时辰总算抓到一天大肥鲫儿。大雪封山两个多月,你三嫂嫂嘴里一直没沾过腥味,今晚总算可以炖锅鲜汤补补咯!”
较胖男人讶道:“诶,那还不错,没想到三哥竟然还有抓鱼这一手…”
唤作‘三哥’的瘦高男人心情尚好,高兴道:“庄稼把式胡乱捣腾,哪比的上你家祖传的手艺哩!”
抓鱼确实不同其它力气活,其中诀窍颇有些门道,较胖男人往上三代都是村里的渔夫,自然有着独门不传的本事。他听着三哥的夸赞,洋洋得意道:“那是…诶,话说三嫂嫂的身子有六个来月了罢?”
瘦高男人闻声,回头咧开嘴笑着说:“还差六天,你三嫂嫂还差六天就整整七个月哩!哈哈哈,快了快了,那小兔崽子昨晚还隔着娘皮踢老子呢!狗剩,你倒是跑快点,雨下大了,快点快点…”
瘦高男人连声催促哪料脚下泥巴一滑,身子歪倾向前边栽去,这本来要摔倒的颓势却不知怎的又突然撞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后跐了两步,竟然险险站稳住了。
“玛德!”
他脱口骂出,双手牢扣住肩上晃荡差点飞出去的宝贝鱼篓。想来今日的一番苦工,心底更怒气冲脑骂骂咧咧,抬头看见身前的污水坑里摊着一个披头散发骨瘦嶙峋的老叟,衣衫褴褛满是泥泞。
瘦高兀在原地,哑然愣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后边的胖男人快步跑了上前。
夜幕雨下冷风惊掠,枯瘦老叟有气无力喘着呼吸,干瘪的胸膛颤巍起伏着。雨水淋湿了裹着破絮全身,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浸透着凄冷的寒意。他哆哆嗦嗦瑟瑟发抖,他想翻过身,想要从冰冷的污水坑中奋力爬起。
“老丈,您、您没事吧?”瘦高男人心下生怜登时没了恼火,弯下身子伸手欲要搀扶。
站在旁边的胖男人目光一紧眼尖手快,一把拦住他道:“三哥,俺没见过他,不是咱们村的人!”
老叟垂埋着头,垂散的白发近乎完全脱落干净,他拼着几分余力颤巍巍的爬起了身,佝偻的身子杵着一杆枯木短杖,借着力气勉强站了站稳,挛缩的干枯左手从破絮中伸出拍了拍沾满污泥的衣角,嘶声低咳。
瘦高男人推开较胖男人的手,向前一步低声带着歉意道:“老丈,方才是我没瞧见撞到了您,您有没有摔着,要不去我家瞧瞧?”
较胖男人插声:“咳咳咳,三哥…三哥天色不早…”
瘦高男人拧着眉头斜斜瞪了他一眼,较胖男人张了张嘴话声一窒,只将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枯瘦老叟吃力的歪了一下头,颤声道:“啊?什么?没…没事,没事!”
老叟个子不高,佝偻着身子还不及瘦高男人的胸口,声音落寞,叫人听着心底实可怜的紧。
瘦高男人压低身子,凑了近些,高声关切道:“老丈是从外村来的吧?这里是青潭山小石村,距离山外最近的北边泗水镇也有六十来里路。老丈可是来走亲的么?说来说是认识,也好帮您指指路。”
“青潭山…小石村…泗水镇…”老叟声音嘶哑轻颤,自言自语。
“噢,对对对,是泗水镇,北边…北边啊…谢谢,谢谢!”枯瘦老叟支支吾吾,似是很是怕生,怯怯缩着脑袋退开了几步,踉踉跄跄差点跌倒。
天色愈晚,风凄雨厉,眼看傍晚的暮空就要黑了下来。
枯瘦老叟耳背,瘦高男人话声稍小了些被风声雨声盖住他便不搭腔调的点头,怯怯闪躲着。瘦高男人最后无奈叹了口气,取下肩上鱼篓执意塞进老叟手中,抹了把脸上雨水又指了指村子东边,最后高声道:“村子东头有间荒废旧屋没人居住,老丈可以在那里呆上一宿,生个火暖暖身子,这篓里的鱼啊也可以烤着将就吃了。要是夜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到村子里找我,门口对着大杨柳树下的就是我家,您只管捶门唤着何老三便可。”
“善,善……”老叟鞠躬稽首,千恩万谢。
瘦高男人还是不大放心,又道:“老丈,天黑路滑,您可得小心了!”
瘦高男人跨步向前走了七八步远,才将目光从身后别了过来,眼角掠过身侧忽地掠过一道低矮的身影。他还未看清,胳膊被旁边较胖男人拽住,一股脑儿的向村里快步奔去。
两人一直跑到了村子口,胖男人这才放松了几分。
瘦高男人别了一眼,没好道:“狗剩,你干什么?”
较胖男人气急败坏,呼声道:“三哥,你是不是疯啦!你将鱼给他,三嫂嫂晚上吃什么?你难道不记得上次刘七到镇子里面卖山猪就是碰倒个糟老头子,一碰不起结果被讹诈,整头山猪都被官家收了去!要不是他老婆那天回去的早,刘七都吊死在屋里…那头山猪可是他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养了整整三年的心血,是要给儿子娶媳妇儿的!”
那件事传遍了村子他自然清楚,瘦高男人声音一弱,低声道:“可是,可是那老丈太可怜…”
“可怜个屁!三哥就是烂好人心肠软,没见过世面不知险恶。”胖男人摇头叹气,取下肩上鱼篓伸手探了下去,接着道,“罢了罢了,俺说了你也不懂…俺篓里鱼儿还多就先给你抓一条,不然你这老实人回去不小心说漏了嘴,叫三嫂嫂知道肯定又被你气坏身子不可!”
“欸?真的?!”
瘦高男人吃了一惊,目露惊奇瞅着矮胖男人,咧开嘴笑道:“狗剩,你小子平日里不是贼抠门的么?”
“抠门?打住打住!今晚三哥把窖的果子酿挖出来,晚上俺可要带着婆娘到你家吃酒去。”
“咦,这算计,原来你小子是惦记我的酒…李狗剩,我真觉得你应该去镇里做生意哩!”
“诶嘿嘿嘿,做生意我喜欢,俺那婆娘也是这么念叨的,等开完春儿天暖和了再去镇子里瞧瞧。三哥快走吧,回去晚了婆娘凶起来准又得撒泼骂人,不让上炕…”
“好,我这就回去杀了鱼,再把酒给你挖开一坛煮上!”
“哈哈哈,三哥多挖几坛,今晚不醉不归…”
“滚,滚滚滚…老子娃儿将来的婚酒可不能被你给谗光了!”瘦高男人推搡着踢了他一脚,笑骂了几声。
只是说完捂着左眼忽然乱跳的眼皮,心底烦烦躁躁,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念想将要发生。
他吁了口气不再乱想,偏头向村外望去,夜下漆黑雨雾朦胧,原来那条小路上什么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