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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穿得很暖和, 站在城门外等他们, 远远看去像一颗牛肉丸。
小胖子看见了他们,很兴奋地向他们招手, 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江晚摇摇头,正要和他详细说刚才发生的事情,忽然手被轻轻地拉了拉。
薛师兄连眼前这个所谓的“”也不信了,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收买过。
她心领神会, 闭上嘴乖乖地待在一边。
薛师兄只是摇摇头,说:“不顺利, 没有到望乡台。”
小胖子追问:“怎么没到呢?是迷路了吗?还是遇见了什么特别凶恶的亡魂——”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
江晚方才站在薛师兄身后,周围又暗,现在终于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来了, 能够看清她的样子了。
她的那件坦领半臂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现在身上只有一件中衣,衣领还没有完全恢复原状,看得出有人打开过。
小胖子眼里的震惊明晃晃的, 但是他反应很快, 立刻低下了头,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江晚:“……”
她想从戴在手上的芥子环里找件外衣披上,但是一摸发现自己手上干干净净的, 什么都没了。
“被那个红衣女人拿走了。”薛师兄的声音很低, 只有他们俩个人能听见,随着这句话停在耳边,她身上罩上了一件墨色的长袍。
长袍上刺着一只引颈欲飞的仙鹤。
衣袍上身之后, 立刻截短衣袖、收缩腰身,自行裁剪成和她身量相宜的尺寸。
薛师兄解释道:“我身上没有女人的衣服。”所以只好拿自己的衣服给你改。
江晚:“……”
衣服上有他的气息,那种好闻的雪松和风信子的混合香。
她原本想顶一句“这对兄妹来说也过分了”,但是现在她没脸说这话……
她认为这趟旅途不顺利自己占有非常大的原因。
小胖子像是笃定他们碰见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矣的遭遇,接下来再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说:“没关系的,明天还可以再去一次,没关系的。”
对,今天是第五天,今天晚上才是第五天晚上,还有机会。
江晚觉得十分庆幸,至少不是因为自己导致师兄没有见到弘阳仙长,愧疚自责的话先不说,她自己选的那个任务“帮薛师兄见到弘阳仙长”就没法完成。
在鬼城前匆匆分手,小胖子赶着回去睡回笼觉,约定好正午再见。
江晚见他走了,正要和薛师兄说说刚才的事情,立刻迎面撞上了之前一起等鬼城开门的那对兄妹。
妹妹应该是哭过了,眼圈都是红的,看见江晚的第一眼整个人神情都不对了,如果一定要描述,那么大约是“震惊——怀疑人生——恍然大悟——怀疑人生”。
江晚知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她身上这件黑色外袍就算是改小了,也很容易能看出来是男款的,毕竟哪个妙龄女儿家会一身乌漆墨黑,又不是去当姑子。
而这位妹妹的心路历程大约是,“卧槽刚才那个姐姐只是去了躺鬼城为什么衣服都变成男款的了”“看起来很像她师兄的衣服到底是哪里的师兄妹关系会那么亲密”“!!!!!!!”“他们不会是未婚夫妻吧!!!”“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以至于那个姐姐自己的衣服都没了”……
江晚:“……”
江晚刚想解释两句,那个总是晚来半步的哥哥再一次冲出来把自己妹妹领走了,还训斥她:“知道什么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叫你好好念书从来都不听我的……”
江晚:“……”
薛怀朔:“……”
江晚看了一眼自己师兄,他听见那对兄妹的话之后抿了抿嘴,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整个人平添一股难言的隐忍气质。
她脑内忽然冒出一点点残存的记忆。
也不算记忆,就是一点点情绪,惑术解除之后,就像是大海退潮,虽然海水浪花全数沉入大海,但总会留下一点点痕迹,比如说贝壳,证明大海曾经来过。
她记得,身处险境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完蛋、恍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听见有人把门砸开,那一瞬间,“会有人来救我的”。
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下课了,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会有人来接我回家的”。
她伸手去拽自己师兄的衣摆,讲了句俏皮话:“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本质上还不是欺负和尚老实嘛。”
薛师兄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句俏皮话和缓半点,他说:“天亮之后我们再去见一趟那个算命先生,她可能也有问题。”
江晚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干什么呀?”
薛怀朔说:“你回去试试自己调息,看刚才那么久的惑术到底有没有伤到身体,我刚才没敢太仔细查看。”他的修为对普通修道者的伤害不亚于惑术。
江晚好奇道:“惑术对人的神识真的会有那么大的伤害吗?”
“对,惑术一开始是被分为傀儡术的,核心目的就是把活人当傀儡调动。”
“那如果施术者没有顾忌不伤害我,我现在是不是会受很重的伤?”
薛怀朔瞥了她一眼:“惑术主要伤害的神识,重伤倒不会,就是削弱你的智识水平。”
简言之,变成弱智。
江晚:“……”
薛怀朔继续说:“惑术已经是十分艰深的术法了,幕后之人还能控制住不伤害你的神识……证明他对惑术的研究领会都具有很高的造诣,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江晚明白了。
对手很难搞,还不知道是谁,大佬觉得可能带不动她。
江晚很有“拖后腿队友”的自觉,十分乖巧地说:“我今天晚上就不去了吧,我在幽都等你。”
反正幽都悬空之后时间就会停滞,也不怕有谁来搞她。
薛怀朔点头:“也好。”
他们进了幽都城,随便找了家客店,好在接待人住宿的旅店基本都是24小时营业的,这还是很容易的。
“你好好调息,不要偷懒。”薛师兄嘱咐了一句,“我去给你找点清心镇幻的东西来,不然待会儿头痛起来。”又要哭。
江晚摆手说:“这个不急的。”师兄你还是先忙弘阳仙长的事情吧。
薛怀朔神色一滞:“为什么?”
江晚看了一眼正在做客房登记的柜台先生,踮起脚,拽了拽师兄的衣服,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薛怀朔不明就里地低下头来。
“师兄,那个鲲鹏的指环,我身上还有一个没被拿走。你记不记得,我大腿上还戴着一个。”
薛怀朔:“……”
他立刻回想起自己半个时辰之前,在榻上被她牵着手去抚摸大腿的时候,确实摸到了一个环状金属,但是当时热气熏了满头满脸,满怀的温香暖玉,没有太留心。
薛怀朔:“……”
江晚说完了,拿过店家递来的钥匙:“那师兄我走了?”
薛怀朔点头,看着她在走廊尽头转过弯去,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见一阵轻巧又急促的脚步声。
“师兄师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平章师妹身上那件墨色外袍随着她跑动的动作在空中飞扬,绣在衣袍上的那只仙鹤翅膀挥动,仿佛要从她身上飞走。
“什么?”
“师兄啊,”平章师妹十分严肃地看着他,她有这么正经的表情属实不多见,“你真的想和我结拜为兄妹吗?”
薛怀朔沉默地看着她。
平章师妹絮絮叨叨地劝他:“我关心别人的方式很烂诶,特别是关心亲戚的方式,你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吗?怎么看都是你吃亏诶。”
“怎么个烂法?”他没看出来。
“比如啊,比如师兄你喜欢吃猪蹄,那我关心你的方式就是天天煮猪蹄,煮到你很烦,烦到说我,我特别伤心地去菜市场散心,一看见猪蹄,立刻就想起你来,再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拎着几个猪蹄了,这虽然是关心你,但是很烦人的,我自己也觉得很烦。”
薛怀朔:“……”
薛怀朔:“我不喜欢吃猪蹄,你不用担心。”
江晚挥挥手:“我也不喜欢去菜市场散心,这就是打个比方。”
薛怀朔:“单论这个的话,我觉得可以接受。”
平章师妹瞪大眼睛:“我还会希望你早睡早起,就是那种半夜来敲你房门催你‘还不睡’,大早上起来敲你房门催你‘还不起’的那种讨厌欸!”
薛怀朔:“为什么早上要催我起来?”
“嗯……可能因为我炖了猪蹄,要催你起来吃。”
薛怀朔:“……”
薛怀朔:“我真的不喜欢吃猪蹄。”
“而且,”他说:“我没有晚上睡觉的习惯,一般都是在调息,你什么时候来敲门都没关系的。”
江晚:“……”
江晚垂头丧气:“好吧,既然这样,那……那我们找个时间……结拜一下吧……”
薛怀朔有点不能理解她的垂头丧气,不是她说的仰慕他吗?能和仰慕的人关系变亲密,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难道她已经不在仰慕他了?
是因为他的眼睛吗?
“我能够理解你,”师妹走远之后,一边的柜台先生忽然出声,一脸“大兄弟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有的时候,姑娘虽然很漂亮,但是就是不是心目中的那个人,能理解。不过这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你这个做哥哥的可要尽职,以后可得留心妹夫人选啊,不要所托非人。”
薛怀朔说:“不,她不会嫁给别人的。”
柜台先生一愣,脑海里不知道一瞬间转过多少虐恋情深强取豪夺的话本,小心翼翼地问:“那……您打算娶她?”
薛怀朔很严肃地回答:“我是她哥哥,我不能娶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但是她也不能嫁给别人。”
柜台先生:“……”
所以这么好的女孩子,就该孤独终老?
薛怀朔说:“夫妻到最后都会互相憎恨的,我见过的道侣……夫妻很少有不反目成仇、互相伤害的,就算不互相憎恨,也往往发展到至亲至疏。”
就连他师父也是这样。师父喝醉了曾说,他以前和某个女孩子结为夫妻过,后来那个女孩子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师父平常都是笑嘻嘻的,喜欢帮助别人,但是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很伤心。
师父是个好人,只是没有好报。
柜台先生一怔,心有戚戚然,说:“说的是。”
漫长的共同生活中,总会有争吵,总会有隔阂,这些细琐的软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磨灭曾经愿意共渡一生的决心的。
薛怀朔最后说了一句:“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兄妹之间闹翻以至老死不相往来的。”
为百年,不为一夕。
薛怀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片面浅薄的婚姻观和过于偏激的性格误导向了一个和初心南辕北辙的方向,他很满意自己思考后得出的决定。
反正平章师妹很排斥有小孩,想必也会很排斥嫁人吧。
计划通√。
薛怀朔没有再做停留,他结束这个话题,立刻离开去处理师父的事情了。
柜台先生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他预设的语境中挣脱出来,喃喃说:“不是啊……”
“问题是你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甘心只把她当成妹妹呢?你总会想要和她亲密,想抱她想亲她,现在结拜,以后不就变成乱.伦了吗,到时候你们要如何自处呢……”
但是没人听见他这句话,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客店门口两个暖红的大灯笼在微微摇晃。
江晚第二天出门,发现幽都起风了。
不是那种和煦的微风,是那种吹起来好像会说话的风。
它说:老子把头给你拧掉!
江晚穿了件厚实的外套,防止风把自己给吹走。她决定先去那个叫“小惠”的算命阿姨那里看看。
这还是近些日子她第一次独自出门。
这么久没见到自己性格有点偏激、偶尔灭人满门的傻白甜师兄,她还觉得有点怪不适应……
虽然傻白甜师兄不想让她睡只想和她结拜为兄妹啦。
被这样否定了女性魅力的美少女江晚并没有沮丧。
……好吧她昨晚回房间的时候还是蛮沮丧的,但是回去仔细想了想,这不就证明了薛师兄并没有打算和她发展长久混乱的男女关系(简称道侣)吗!
但是她并不是完全没有了睡这个绝世大美人的机会啊!
反正师兄没有感情线!给自己妹妹睡一睡怎么了!
最好睡完之后他觉得愧对当初结拜时立的血契,从此选择山高路远两不相见了呢!
完美!睡完绝世大美人还不用负责任!
出乎意料的是,小惠阿姨依旧没回来,代班的还是她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儿,只不过一天过去,她比昨天又更脏了一点。
“你阿妈还没回来吗?”江晚蹲下来问。
“没有,她被人喊走去算命啦。”脏兮兮的小姑娘说。
“那你现在是替她给别人算命吗?你也会你阿妈的本事吗?”
小姑娘把自己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用手抓了抓,说:“我阿妈说,只要到了她那个年纪,有的是时间思考,最后都会变成算命的。”
江晚记得昨天晚上师兄说要来这儿见一见算命先生,索性也就不走了,和小姑娘聊了起来:“小姑娘,那你最擅长算什么啊?”
谁知小姑娘没搭她的话,正儿八经地对她说:“姐姐,你昨天多给了好多钱,我要送你几个情感问题。你现在可以问,我都会回答你的。”
江晚看着她那小小的个子,忍不住笑道:“好啊,那我的问题是:如果我和师兄吵架了,该怎么办?”
小姑娘问:“你吵赢了吗?”
江晚:“……”
江晚:“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是一般来说我是不会赢的。”
小姑娘不假思索,哗哗地翻手里的破旧记事本:“找到了!这个简单,下次你们吵架的时候,你跑到楼梯上去和他吵,这样吵输了有楼梯下——这个也是我姥姥的经验之谈呢!”
江晚:“……”
看不出姥姥您虽然改嫁过五次在女儿十三岁那年就自杀了,却是个成功的冷笑话段子手呢!
“而且万一你实在生气,但是吵架又吵不赢,你还可以顺手把你师兄推下去,这样就解气啦!”
江晚:“……”
……姥姥您改嫁的那五次都是双方自愿和离而不是因为男方死亡对吧!
江晚:“算了,那几个问题我不要了,我们来聊点别的吧。”
小姑娘:“聊你师兄吗?”
江晚:“嗯,可以。”
小姑娘:“可是姐姐,你师兄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对你的称呼是‘我妹妹’呢。”
江晚:“……”
江晚:“别管这个。”
江晚问:“师兄今天早上来过了?”
“是啊,我刚摆开摊子他就来了,先问了我阿妈,然后我说姐姐你昨天付多了钱,可以送几个情感问题。”
“他问了什么?”
“你师兄问,怎么能维系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呢?”
江晚一愣:“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小姑娘晃了晃手上这本厚重的记事本,说:“我翻了姥姥的家传秘籍,上面没写,我就告诉他:‘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擅长毁掉一段关系’。”
“然后呢?”
“他说他也是。”小姑娘眨眨眼睛:“然后你师兄就走了。”
江晚:“……”
虽说没想到师兄你会沦落到和一个九岁小孩比情商,但是你那个问题实在是令人惊恐。
她到底哪里流露出来过想和师兄发展长期稳定关系的意愿啊!!!
“等一下!还有一个问题!”小姑娘忽然说:“我刚才忘记了,你师兄还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
“他问如果一个人老惹他生气,但是他又不能杀了她,该怎么办?”
江晚:“……”
江晚:“你怎么回答的?”
小姑娘天真无邪地笑了笑,她虽然穿着脏兮兮又破旧的衣服,头发也蓬乱不羁,但是这么一笑,还是让人看出了独属于小女孩的可爱:“我姥姥的书里写了这一条,我就直接念给他了。”
“如果一个人惹你生气,你不想伤害他,但还是很生气,这个时候,你可以当着他的面数数,从10开始,倒数到7的时候大叫一声吓他一跳,他肯定不会想到的!”
“然后你师兄才走的。”
江晚:“……”
刚才说错了,姥姥您真是个帮助人民群众对抗封建迷信的伟大冷笑话大师。
既然师兄已经来过了,江晚就没有再在小女孩这儿停留,她进了鬼市,决定去昨天没去的地方逛一逛。
她好像还看见了“星星打折,两金一颗,不闪包退”。
结果走了每几步,她迎面看见了熟人。
还是一身骚包的紫色,一柄反季节的铁骨扇,语调一波三折,满脸都是中二期熊孩子的讨打:“老板,这一铺子的计时沙漏我们全要了!”
老板竟然没有臣服于金钱,而是良心尚存地劝了一句:“公子,买那么多没什么用的,就算喜欢,买十来个也够玩到明年了。”
傅子诚身边站着他哥哥,傅公子依旧穿着一身白色狐裘,脸色更加苍白虚弱,下一秒倒下死掉也毫不让人惊讶。
傅公子傅子如一如每个娇惯熊孩子的家长那样,大方地说:“阿诚想买就都买吧,他嫂嫂也喜欢,买回去放着也好。”
对了,说到您的妻子,您知不知道……
江晚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搭话,傅子诚一眼看见了她,兴高采烈地向她打招呼:“章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一个人吗!”
喂为什么我一个人独自出来逛街你那么高兴……
“我也是刚到的,在路上还遇见了很晦气的事,遇见婆婆去世了,耽搁了一下,不过也好,正巧遇见你!”
江晚见他们一行人,傅公子、青叶道长、许合子通通都看了过来,顿觉不妙,按捺下心里想跑的冲动,随便岔开话题:“婆婆去世了?是随行一起来的婆婆吗?”
她怎么不记得随行的人里有个婆婆?
“不是,听说那婆婆是本地人,叫小惠。”傅子诚认真地回答。
等、等一下,小惠?那个算命的阿姨?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因为这几天课有点多,更新时间可能会有点延后(但是每天万更还是一定会有的!)。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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