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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心里一紧, 见这姑娘眉心一点美人痣, 身上的深色衣裙端庄又大方,已经在不自觉地联想起了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 然后立刻被握着她手的年轻男人察觉到了,长指安抚地搭在她手上。
穿着宝蓝色衣裙的姑娘抬头问:“你们找谁啊?找项老头吗?”
薛怀朔点点头,说:“曾任斩魔师的项老,他在吗?”
宝蓝色衣裙姑娘笑嘻嘻地说:“在的在的, 他在厨房,厨房在后面, 炒菜声音很大,你们直接进去吧。”
他们按这姑娘的指点往里走,这宅子挺大的, 但是没什么人气, 不知道什么地方在透风,又因为在室内,有点阴森森的冷。
好容易循着声找到厨房了, 敲敲门, 试探地问:“请问项老在吗?”
屋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自己进来吧姑娘!我脱不开手呢!”
一推门,和外面阴惨惨的冷完全不同,厨房里面酷热难当, 一个结实的老年男人系着围裙在哗啦哗啦翻炒锅铲。回头朝他们一笑, 然后一边手上活没停,一边说:“我马上好了,你们出去等我吧, 里面呛。”
说着他把铲子一搁,俯身去看柴火炉,里面的火苗很凶,烧得噼里啪啦的,火焰余波还带着有点尖锐的、波波的风响。男人随手捏了个术法,堆在墙角的柴禾立刻自己飞进柴火炉里去了。
他往锅里加水,然后关上锅盖,推门出去了,笑着对江晚他们说:“我们这儿柴不好,软,不好使,总要续,待会儿聊着我可能得中途去续柴禾。”
江晚把帽子往后摘下来,连忙摆手说不要紧的,是我们打扰您了。
项老头眯着眼睛说:“冬天得把炕烧热了,索性都是烧,妈的,干脆顺便把菜煮上一锅。待会儿别走,咱们一起吃一顿。”
真的好热情啊……江晚还是第一次碰上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请她吃饭的人……
薛怀朔一板一眼地把话题拉回正轨:“项老,您好,我们来是有事要请教您的。”
“什么事?”项老头嘿嘿地笑了笑:“找我帮忙的人多的是,你们尽管说。”
“城外正元道观的空法观主,他因为斩灭尸陀林主受伤,至今没有痊愈,舍妹曾蒙他救治,现在想来问问您,您对魔物和且安城都比较熟悉,有什么法子可以治好他吗?”
项老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尸陀林主那件事他们不让我掺和,嫌我人老昏头帮不上忙,我也就没太注意,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照顾王丫头,她哥哥走了也没人照顾她,好在不乱跑,整天就坐在门口和鸡一起玩。”
江晚心想果然,那姑娘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可怜妹妹。
项老头继续说:“不过我听城里去过的大夫说,就是皮肉伤。这么迟迟不见好,可能是心里有东西,日夜不安稳——说不定是第一次杀那么多活物害怕了——所以伤口好不了。”
江晚略一思索,说:“我们还是得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又为什么迟迟不好,心结解开就好了,我看空法观主黑眼圈那么重,晚上肯定睡不好。”
项老头道:“唉,年轻人就是这样,容易多想,其实有什么好纠结、有什么好想的,还不如坐下来吃点好的。唉,本来这事是该我处理的,现在害他这个样子,你们不来我都不知道。”
薛怀朔说:“我们会搞清楚这事的,您不必自责。”
项老头去加了把柴,然后把围裙脱了,掸掸自己的衣服,对他们说:“你们帮我捎个安神的东西给空法吧,这年轻人挺正派的。”
他一边往院子那头走,一边继续说:“王丫头离不得人,不然又要在地上打滚了,我走不脱,只好劳烦你们了,待会儿务必留下来吃顿饭。”
江晚:“没有,是我们来请您指点的。”
他们横跨了整个院子,走到一棵树前,项老头蹲下去开仓库的门,忽然不好意思地看了江晚一眼:“姑娘,我当初为了防止王丫头跑到这儿玩,设了不让姑娘进来的禁制,你能在外面等等吗?”
江晚连忙说没关系,主动站到树前去,说:“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薛师兄松开了她的手,他是想找机会问问自己师父的事情,所以没法留下来陪她一起,大约觉得手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满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那树是常绿树种,但这么大冬天也长了不少枯枝,树下积着许多枯败落叶和干巴巴的草屑,这些枯败腐朽之中,还长出许多鲜艳的蘑菇。
薛怀朔跟着项老头进了仓库,迎面先是看见了许多粗细不一的圆木堆在一起,然后闻到了一股奇异又有点熟悉的熏香味。
项老头自顾自地问:“刚才那生病的姑娘是你妹妹吗?”
薛怀朔点点头,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陡然温柔了许多:“是,我妹妹很乖。”
项老头眯着眼睛笑:“她是仰慕那位空法观主吗?空法观主是不错,可以当妹夫,就是有点轴,也好,是个好人。”
薛怀朔:“……”
薛怀朔面无表情地说:“哦。”
反正我妹妹喜欢我,不喜欢他。她还说可以给我生宝宝。她最喜欢我。
项老头蹲在一堆箱子和抽屉前翻翻找找,薛怀朔总觉得这仓库中弥漫着的香味异常熟悉,可是他又不记得之前有闻到过这样的香味。
“这熏香很好闻。”他说。
项老头一边翻找一边说:“这是我以前一个朋友送我的,唉,他好久没来看我啦。这香是好闻,我一直用呢。”
薛怀朔问道:“您在且安已经住了很多年了吗?”
项老头点头:“好多年啦,我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儿。”
薛怀朔问:“您认识我的师父吗?他以前经常来且安。”
项老头来了兴趣,对于他这种年龄大了又没什么正经活做的老人,“故人”两个字的诱惑是非常大的。
他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薛怀朔说:“我师父道号弘阳,姓江,叫江立,常穿件灰色的道袍,喜欢帮别人的忙,喜欢熏香。”
项老头犹豫了一下,摇头:“没听过。”
薛怀朔不死心,继续说:“我师父喜欢喝茶,每天一定要喝茶,而且特别健谈,和不认识的人也能聊上半天。”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可能到这儿来用的不是真名,是别的名字。”
项老头这下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样的人我倒是认识一个,他说自己叫方弦——就是送我这香的人。”
薛怀朔眉头一挑。
项老头看着他,忽然叹口气,说:“你师父是不是去世了?”
薛怀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突然去世的,我也没想到。”
项老头眯着眼睛,又叹了口气:“我猜到了,但是还不愿信。你师父说只要他没死就会一直到且安来的,就会一直来拜访我的。忽然不来了,我还在想他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怀朔现在觉得这里充盈着的熏香气息一寸寸都带着难以言明的熟悉,他问:“那我师父他平常到且安来做些什么呢?他从来不和我说。”
项老头从身上摸出一根旱烟,点火抽了一口,嘴里吐出白雾,笑着骂了一句:“还能干什么,男人他妈凑在一起不就是喝酒抽烟。”
他又眯了眯眼睛,薛怀朔发现他眯眼睛的动作非常频繁,可能视力不是特别好,然后他小声说:“你师父是个好人,原本我该避亡者讳的,但是……唉我还是说了吧,我估计他在这城里有房不能给人知道的妻室。”
薛怀朔始料未及。
他印象里自己师父从来不沾女色,极为正经。据师父言语间透露,是因为他曾经的道侣早亡,从此伤透了心,因此尽力多做好事,为了死去的伴侣多积功德多祈福。
每年都祭奠亡妻的师父……还有门妻室?
项老头说:“我看他每次来都遮遮掩掩的……既然是突然去世的,你还是去找找他那房妻室吧,这寒冬大雪,要是她们忽然没了生计来源,只怕不好过。”
薛怀朔:“有什么线索吗?”
项老头想了想,在那堆杂物里翻找了起来,找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布娃娃:“这是他有次落在我这儿的,我估计他有个小女儿。你找找带女儿的人家……他每次都往文山路那边去,应该就在那一块。”
大概考虑到眼前的年轻人是外地人不太认识路,项老头又加了一句:“文山路就在西边,西灵元君的府邸也在那个方向,你看见哪里有一望无际的高草丛,就往那个方向去就是了。”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都有关弘阳仙长,薛怀朔如愿确定了项老的那位朋友肯定就是自己师父,但被刚才猝然得知的消息弄得有些情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上拿着那个灰扑扑的旧娃娃,很有点心不在焉。
师妹要是在身边就好了。
可以抱抱她。
项老头终于找到了那盏用来安神的灯盏,递给他,两人一起往外走。
可能是因为骤明骤暗,薛怀朔感觉自己的眼睛也不是很舒服,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问了最后一个疑惑:“麻烦您了,请问您有没有听过红白橡木呢?”
项老头:“什么木?”
薛怀朔:“红白橡木,一种很贵的木头,用来做傀儡的。”
项老头明显对傀儡术一窍不通,啧啧摇头:“没听过,我们且安好像不能种。妈的,我们这鬼地方什么都不能种。”
江晚在树底下等他们,百无聊赖下在用火焰术点燃树下的枯叶玩,点燃的火星亮得晃眼,虽然只有一小簇,但是被她指挥着在空中悬浮跃动,倒像烟花一样,就是盯久了眼睛不舒服。
见他们出来了,她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重新牵起他的手:“师兄。”
他手上拿着一个很旧的布娃娃。
薛怀朔见自己师妹很好奇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娃娃,捏了个引水决把它弄干净,然后递了过去。
“喜欢这种布娃娃?”他有些意外。
江晚翻来覆去地看手上这个意外又可爱又漂亮的小娃娃,点头:“喜欢!”
她小时候是和老人一起过的,长大了也和父母不亲,后来自立了几乎就是在和父母断绝关系的边缘试探,老人家不兴送礼物那一套,她从小也没收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
“那谢谢您了。”薛怀朔向项老头道谢:“您帮我们很多,我和我妹妹现在就去找找线索。”
项老头:“欸别那么急着走,一起吃顿饭啊,你师父送我那么多东西,我招待他弟子吃顿饭还是吃得起的!”
薛怀朔有现成的理由拒绝:“舍妹身体不好,我赶时间为她找药,谢谢您盛情,我们下次再来拜访吧。”
等出了项老头的院子,江晚问:“师兄,你是找到了弘阳仙长的线索吗?他以前来且安是做什么的啊?”
薛怀朔一五一十把刚才听到的话转述给她,江晚颇有些惊愕,然后把手上攥着玩的布娃娃收了起来:“既然是弘阳仙长送给他女儿的,我还是小心点收着,倒时候转交给她,是人家的东西呢。”
薛怀朔摸她的头:“我给你买别的娃娃。”
江晚笑道:“我也没有那么那么喜欢娃娃啦,还是更喜欢师兄一点。师兄要是以后送我礼物,可以自己动手做布娃娃送给我啊,我肯定更喜欢。”
薛怀朔:“那我们现在顺便去文山路看看,然后再回去搞清楚空法观主的事情,好不好?”
江晚点头,又问:“空法观主的事情,师兄你有什么头绪吗?”
薛怀朔:“没有。”
江晚:“那我们从哪里下手搞清楚?”
薛怀朔:“我要腾出手来去查我师父这边的事情,空法观主那边没时间陪他们耗了,我打算逼问,反正就那几个当事人,对一对口供就清楚了,我看看到底是心病还是利益纠葛,这病到底怎么就好不了了。”
逼问……口供……
江晚顿了顿:“用酷刑逼问吗?”
薛怀朔发现她表情不太对,立刻安抚道:“不会死的,还要留着给你取心头血用呢。”
江晚不知该有什么表情:“……啊。”
按理来说她自然该百分百站在师兄这一边,毕竟师兄完全是为了她好,可是又不自觉想起昨晚上那碗好吃的饺子和热情给她准备热水的陆姑娘。
薛怀朔摸摸她的头,见她漏出些许不忍,让步道:“没事的,问完之后我会负责恢复原样的,只是吓唬一下,不会特别血腥的。”
他继续说:“心头血拿到之后,你到乔大夫那边去继续治病,我着手查我师父的事情。”
江晚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插手,让师兄来效率会更高,而且她也不知道正元道观地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崖底的那些人又是谁杀的,还是闭嘴比较好。于是强行换了个话题:“好,听师兄的。我们现在去找找弘阳仙长的线索吧。师兄你不是说弘阳仙长很可能没有去世吗?既然他在且安城另有妻室,说不定只是换了个身份和自己妻子在一起。”
薛怀朔微笑道:“听起来很不像我师父的作风,他对亡妻的感情很深。”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想一想,也有可能。我师父向来是个很坚持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刚愎自用了。一点口风都不露给我,然后跑掉去过另外的人生,倒也不是没可能。”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自己师父有什么地方不好,江晚愣了愣,想到他平常对亲近的人和陌生人之间天上地下的区别对待,随后后知后觉地想,师兄可能真的把她完全当自己人了。
江晚小声说:“那弘阳仙长到底是和谁在一起了,为什么非得完全换个身份才能两厢厮守?”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答案的。
正好他们路过一个水果摊,摊位上没大人,有个小男孩坐着玩玩具,江晚哒哒哒跑过去,蹲下问他:“小朋友你几岁了?能不能给姐姐指个路?有很高的草的地方,是在哪个方向呢?”
那小男孩戒备地看了她一眼,出口相当儒雅随和:“人贩子死全家。”
江晚:“……”
江晚:“我不是人贩子,你家大人呢?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吗?”
小男孩出口就是:“死妈人贩子,你管我呢,我家大人给你妈上坟去了。”
江晚被骂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掀开自己挡脸的帽子,怒目道:“你这孩子,怎么骂人呢!”
小男孩忽然看见她的脸,怔了一下,然后从凳子上跳下来,甜腻腻地说:“漂亮姐姐,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祖安大舞台,——
明早之前还有个五千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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