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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保忽然接到了帖子。
他外公他他拉.嘉谟回京了,被参回京。
河道上陨落的官员不是一个两个,他他拉.嘉谟下马也正常,不过乾隆赏了他个体面,任上致仕。
他他拉.嘉谟跟儿子商议了一夜,第二日请善保过府。
自个儿外孙子也不必客气,他他拉.嘉谟较之四年前老迈许多,拉着善保的手走到小卧厅,笑眯眯的问,“我一直在外头,听说你中了探花儿,很是为你高兴。这几年在京里还好吗?”
善保先请外公入坐,方在嘉谟身边儿坐了,笑道,“让外祖父惦念了,我很好。外祖父已经回京,以后咱们骨肉天伦得以团聚,也是幸事。”
“说的对。”丫环捧了茶来,二人各分一盏,嘉谟将厅中下人打发出去,呵呵笑着,“这几年我不在京城,也不知这里的形势。善保,咱们是骨肉至亲,就不用虚客套了,你在御前当差,能不能为外祖父讲一讲,也省得外祖父回来蒙着眼睛碰壁。”
善保笑问,“外祖父指的是什么?”
嘉谟眸光一闪,脸庞凑近善保,轻声道,“如今京中人都在暗中谈论的事儿,储位。”
“外祖父不可妄言。”善保低声道,“万岁龙体康健,如今谈此尚早,何必去犯这个忌讳。”
“善保,我不瞒你。”嘉谟黯然叹道,“我已经这个年纪,此生该见的、该吃的、该享受的,就是现在死了也无可遗憾。可总得为后世子孙谋虑,皇上仁德赏我体面允于致仕。这官场中向来是人走茶凉,你舅舅呢,又是这样粗率的秉性,在这风云变幻之际,能自保我就感激上苍了。”
善保唇角一翘,真是个老狐狸,这是跟他探口风呢,莫不是想赚个擎天保驾之功?
“外祖父,恕我直言,只要咱们本本分分的为万岁当差分忧,以尽为臣本分,自保当无恙。”
嘉谟眼睛眯成一线,透出一丝锐光,低笑道,“善保,咱们亲祖孙,你拿这话来糊弄外祖父,可不厚道哟。”
“外祖父觉着孙儿这话是糊弄,真就冤死孙儿了。”善保抿了抿嘴儿,认真道,“有时人人都觉得是面子上的话,反而是最实在的话。不过,太多的人自作聪明,以此聪明所被聪明误。所以才有那句话,叫作:大智若愚。外祖父说我糊弄您,外祖父想,万岁爷可有不英明之时。万岁青年登基,如今已有三十载,外祖父,您觉得万岁会不知道这京中之事吗?”
嘉谟脸上闪过深思,眉心轻蹙,善保再接再厉道,“外祖父再想,火中取栗的事儿,岂是好做的?多少世族就折在这上头。如你我,”沉吟半晌,善保道,“我家就这么几口人,舅舅也是兄弟一人,说句胆怯的话,折不起哪。”千顷地里一株独苗儿,折了可就绝收了。
人老胆子就小,嘉谟原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被善保几句话说的倒熄了大半心思。
思量半晌,嘉谟笑赞道,“才几年未见,善保就出息至此,日后你可得多指点你舅舅些才好。”
“外祖父抬举孙儿了,这几年外祖父远在江南,孙儿与舅舅处得极好,咱们骨肉至亲,理当彼此扶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善保正色道,“外祖父,我额娘与舅舅乃是一母同胞所出,我也只有这一个舅舅。外祖父,若真有泼天富贵在眼前,难道我能安稳孤坐,视之如敝屣?外祖父听我一言,切莫轻举妄动啊。”
嘉谟已信了七成,点头道,“行,那外祖父听你的。”
善保微微一笑,继续道,“外祖父说的是,想一想圣祖年间的事儿吧,九龙夺嫡时葬送了多少豪门世族,更别提那些不起眼儿的受到株连的人家儿了。掉了多少脑袋,那些掉了的脑袋不都是想博一博泼天富贵的人么?”
嘉谟给善保说的后脖子凉气直冒,寒毛倒竖,将另外那三分小心思也全息收了去,再不敢妄为妄动。
善保在舅舅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心满意足的回家了。一进门就收到福康安的帖子,看过一笑,洗漱后便睡了。
西藏土司一走,新疆阿里和卓又要来请安。
乾隆再次点了善保的差使。
第一遭接待西藏土司是善保协办,这遭就是善保主理,全权负责此事。惹得刘统勋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钮祜禄侍卫只是三等御前侍卫,按品阶压不住礼部官员,由他主理此事,怕是不妥?”
乾隆笑了笑,“品阶虽低,不是还有爵位吗?他身上有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还不够吗?”
傅恒道,“三等轻车都尉也只是三品,礼部尚书从一品,侍郎正二品。皇上,新疆阿里和卓诚心前来请安纳贡,按例,我朝起码要派侍郎接级别的官员接待阿里和卓。”
乾隆并不接傅恒的话,小春儿也太聪明了,不过朕也不想做个昏君,给人留下话柄。反问道,“那依春和所言呢?”
傅恒沉声道,“皇上若有心历练钮祜禄侍卫,上次钮祜禄侍卫在接待西藏土司一事上有功,皇上可赏其功勋,提其侍卫等级。”
“不妥,他们什已有两个二等侍卫,规矩不能破。何况善保年纪尚小,少年登科,朕希望能压他一压。”乾隆这大公无私的话一出,差点没把傅恒跌个跟斗,那边儿刘大学士已是满腹劳骚。
还亏得您压着他呢,去年七品探花儿,如今已是五品侍卫,谁家的官儿升得跟坐火箭似的,多谢您老无私的压着他呢。
傅恒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只得告罪,“奴才愚钝。”
乾隆哈哈一笑,走下御座,遛哒到傅恒跟前儿,拍上小春儿的肩头,轻轻的一捏又一揉。傅恒顺势躬身,避开乾隆的臭手,乾隆不以为忤,自若的放下手来,笑道,“春和是朕的大学士,哪里会愚钝呢?朕呢,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朕提拔善保提拔的过了?对吗?”
“奴才不敢。”
“臣不敢。”
乾隆摆摆手,“行了,都起来,坐吧。朕坐的累了,想走一走,你们且安坐。咱们君臣多年,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朕视你们如腹心骨肉,在朕面前不必拘谨,坐着吧。”
傅恒几人只得坐了。
乾隆手里握着腕上褪下的一串菩提子道,“善保此人,甚有才干。科举上,三鼎甲之才。差使上,从无差错,做事呢,甚是仔细。朕呢,开始也只是想试试,看看他是不是这块儿材料,就让他跟着接待西藏土司,他做的如何,爱卿们也看到了。他既有才,朕便不能埋没了他,如今像他这样精通满蒙藏回四语的孩子有几个呢?他有资质、肯上进,朕焉能不给他机会呢?”
“不过,爱卿们说的也有道理,他的品级是不够啊,以卑驭尊,的确不妥,这事暂且放下,”乾隆神秘一笑,卖了个官司,“过几天,爱卿们就知道朕的意思了。”
阿里衮暗暗叹息,看来这女婿是难到手了,万岁如此看重善保,颇有当年历练傅恒年轻时的情形,以此看,善保这婚,定是要由万岁指定的。
傅恒同阿里衮想到了一处儿,心里暗恨乾隆无端发神经,如今这一出一出的事儿愈发叫人看不懂了,怎么就咬着善保不放了呢。
午间,乾隆留傅恒一道用午膳。
傅恒看乾隆举手投足与以往也无甚差别,怎么行事却叫人迷惑呢。
“小春儿在想什么?”傅恒没留神,不知何时这人竟然挑起自己的下巴,急忙伸手打开去。
乾隆揉揉手,为小春儿布一筷子菜,眼瞅着小春儿心神不宁,硬是不开口解释一句,挑眉道,“当心消化不良。安心用膳吧。”
“皇上说的是。”傅恒笑了笑,捏起筷子慢调斯理的安心用膳。
“小春儿没话要问朕的么?”戏弄了小春儿一回,结果人家不开口,乾隆倒先忍不住了。
傅恒摇头道,“皇上谋虑深远,其中深意自然不是奴才能了解的。奴才只要听从皇上的差谴,做些力气活儿就是了。”别说,您可千万别说,看憋不死你!
乾隆轻笑一声,“那你猜猜朕要如何提拔善保?”
“皇上既不想提他的品阶,自然就要升他的爵位了。”傅恒浅笑,“奴才倒很想知道皇上是打算为他指一位皇女,还是皇孙女呢?”
乾隆细嚼一筷子鲜菌小炒,点了点头,“这回,你慢了朕一步。”
傅恒想来就瞒不过乾隆的眼睛,笑道,“奴才哪次不是落在万岁后面呢。”
乾隆听了极是受用,笑道,“小春儿,你只有在领兵打仗时才会明谋善断,平日里就谨慎的过了。不过,如果小春儿你开口跟朕讨了他,朕也不会小气哦。”
“皇上的心爱之人,奴才怎能开口索取?”傅恒见一道酸辣藕丁开胃,便要去夹。
乾隆笑的眼睛弯成一线,举筷夹住小春儿的筷子,“小春儿不是吃醋了吧?”
傅恒腕间一翻,轻松挣脱,“奴才倒是听说探花儿郎酿的好醋呢。”
“哦,对了,善保去年酒又酿坏了,不知道今年如何?”乾隆摇头笑叹,“这也真是奇事,酿酒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当初朕也跟小春儿你酿过桃花酒啊,唉,不知怎么到了探花儿郎这儿就是屡酿屡酸呢。”
“前儿听说他新开了个醋铺子。”
乾隆很是笑了一回,问道,“也是跟福康安合伙开的么?”
也不知今儿怎么了,话这样多。傅恒抽空喝了几口鲜蔬汤,方道,“啊?您真信啊?奴才开个玩笑。”
“老实人骗起人来真是不得了,连朕都被你糊弄了。”
“博君一乐耳。”
善保开始当差,应酬也多了。
纵然不回家用晚饭,也无人生疑。
当值结束后,善保同福康安凑在一处儿窃窃私语一阵,善保贼兮兮的问,“你都安排好了?”
“怎么这个鬼模样?自然安排好了。”福康安凑近打趣,“等不急了?”
善保直咽口水,“我早听人说起过这八大胡同的韵事儿,只可惜一直无缘去开开眼界,先说好,我可不在那儿过夜。”
“小色鬼,真不过夜?”
善保敲他一拳,“福康安,你可不许乱说,别坏我名声。”
“不过是去见识见识罢了,作为一个男人若没去过八大胡同,给人家知道还得以为是从土星上来的呢。”善保搓着手,低声笑问,“是不是当红的姑娘?”
“今儿就是带你去长见识的。”
善保笑,“你还挺有门路的嘛。”
“那地方,银子比门路有用。”富察家的府邸就在东安门内,离紫禁城不远。马车已备好,福康安和善保下马,换乘马车,笑着自袖中摸出两张烫金帖子,分给善保一张,善保笑睨福康安一眼,“搞得跟做贼一样。”
“你以为不是?朝廷可是明令不许官员嫖妓的,这要是有人知道探花儿郎去捧小桃红的场,包管你吃不了兜着走。”福康安笑。
善保见帖子外头果然斜画着一枝凝雨带露的娇艳红桃花儿,闲闲的道,“我怕什么,要抓也是抓你这福三爷的错儿,你别忘了……”善保脸色一凛,挺直了脊背道,“不行,福康安,咱们不要去了。现在这京中,知道我们跟五阿哥不和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如今他正春风得意,说不得有人挑了咱俩的错儿去讨好他。这事儿叫人知道岂不是现成的把柄么。算了,待日后吧。”
福康安握住善保的手摸了摸,“且安心吧。万岁爷最是护短儿的,他的心思,我阿玛都猜不出来,岂是那些无知小人能知道的。再说,我都安排好了,断不会有人知道的。”
善保将手抽回来,“我说过什么,不许动手动脚。”
“善保,你这不都要大婚了么,总不好什么都不懂,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莫非善保信不过我?”福康安笑问。
善保笑了笑,歪头看向福康安,“不是,若是说这世上有谁值得我信任,就是你了,福康安。”
“我信你,所以你千万不要做出有负我信任之事。”
“不会。”福康安再次握住善保的手,笑问,“怎么忽然说出这样严重的话呢?”
“或许你不相信,这些天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想了想,善保找出一句比较确切的话来形容,“山雨欲来风满楼。”
福康安皱眉,“五阿哥要入主重华宫的事吗?”
“不是!”善保断然道,“他不过是块儿叉烧,你总提他做什么?”
福康安乐了,捂住善保的嘴,偷笑道,“给我小声点儿。你这张嘴啊。”笑叹一回,问道,“如今朝中最大最引人注目的也就是这事儿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让你不安哪。”
“我若知道还会问你吗?”善保看他一眼,并不强人所难,拧眉道,“算了,估计你也不晓得。”
福康安笑道,“如今皇上正是看重你之时,你只管好生当差,怕什么?也用不着心神不宁了,我看是你想的多了,焦虑过甚。”
“这自然是正道,”善保长眉舒展,“前面好似有一团薄雾,总觉得要看到什么的时候,却总是看不清。你心里想的我明白,你放心吧,我有几斤几两,自个儿清楚。不会想不该想的事,只是现在的形势太诡异了,我只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下个月福伦过寿,我家也接到了帖子,叔叔还跟我商量着去赴宴的事儿。”
“你如何说的?”
“去做什么,我家以前又跟他家无甚交情。”
福康安想,以往真没瞧出你是个性情刚烈之人,莫非竟看错善保儿了,不由惭愧。哪知善保接着冷哼,“该死的癞□□!”
我的天,你还记着呢。
福康安有些不安的问,“善保,你不会还记恨我那回得罪你的事儿吧?”
“我是小气的人吗?”善保唇角微翘,清丽的凤眸中似喜似嗔似是刁蛮,十分俏皮可爱,却又看不清他的喜怒。
福康安心里倾慕于他,嘴里全是赞美的话,马屁不停的说,“不,不,哪儿能呢?善保你向来心胸开阔、宽宏大量、无人能及的。”
善保眼波横去,薄唇轻启, “胡说八道。”声音如珠落玉盘,有说不出的动听。
他原就生的俊美,偏又聪慧至极,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福康安此刻已恨不能拉了善保回去,不过,他也是心志紧定之人,面上不露丝毫破绽,反而调笑道,“快收起这副轻薄模样来。不过奉迎你几句,我这几句好话你听了就昏头转向,若是小桃红姑娘为你唱上一曲儿,怕你这唐僧肉就有去无回了。”
车子缓缓停住,外头小喜子轻禀一声,“主子,到了。”
福康安携着善保的手下车,到了一处儿黑油门前,外头檐角挑了两个红灯笼照亮门前的石板路,此时天已全黑,暑热散去。小喜子上前叫门,呈上帖子,便有知客引路。进去却是另一番天地洞府,沿阜垒山,洼地建池,巧建亭榭,点缀树木,其小巧精致,极有苏园的味道。
此时天上一软明月,清风徐来,园中小湖涟漪漾漾,花香漫漫,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善保眼睛随意掠过园中景致,前面迎来两位手提八角琉璃灯的侍女,二人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娇俏甜美,齐齐福身行礼道,“奴婢们奉命引二位爷进去。”
知客退下。
善保对福康安轻声笑道,“还挺有趣儿的。”
进了二门,一座飞阁玉宇灯火辉煌,里面已有欢声笑语传来,善保正想去瞧个究竟,脚步就走歪了。一小婢掩唇浅笑,“大爷也太急了,您是贵客,请随奴婢们走这边儿。”
好丢脸。
福康安拽住善保的手,用力捏一下,沉住气。土包子。
一行人走的是后门,悄不无声的,直接到了一个半敞的包厢内,门口垂着珠帘,摆了一张红木八仙桌儿,上面四干四鲜的摆盘儿,一只纯银镶翠酒壶,两只银杯。墙上悬挂摆设都是挺雅致的东西。
善保笑问福康安,“这地方如此显眼,定有后台,不然哪儿能在京城立足。”眼波瞟过帘外热闹的大厅,厅中置一个高地一尺的大圆台,应是院儿中姑娘献艺之处,圆台周围亦设桌椅,已有不少恩客光临,姑娘们陪着喝酒取乐。
福康安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在京里就是卖个油盐酱醋也少不得认识一二贵人,何况这种地方?”一按善保的手,安抚道,“这是京里最有名的红粉窟了,你放心,行有行规。这儿的底细,我心里有数。只管安心。”
善保好奇的问,“这里有多少姑娘?”
“今天晚上有两位姑娘一道挂牌,据说是一对双生女,生就娇媚动人,姐姐奏琴,妹妹弄箫,”福康安倒了两杯酒,递给善保一盏,神神秘秘的低语,“还有一双好金莲。”
善保听到金莲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哪,小脚女,竟然是小脚女。满人家的女孩儿是不要缠足的,家中侍女要伺候主子,自然也是天足。
接过福康安手里的酒,善保皱眉,“唉呀,金莲就不用了,不用了。”
“你还小呢,哪里知道其中的妙处。”福康安以前辈的口吻传授善保经验,“这脚呢,大于四寸叫铁莲,四寸大小为银莲,只有正经的三寸小脚才能称之为金莲……这金莲呢,又有讲究了,一定要形、质、姿、神俱全……”
善保伸手掐福康安一把,“快闭嘴,恶心死了。就没有天足的姑娘?”
福康安诧异道,“长的挺灵秀,怎么就不开窍呢。旗人爽朗,汉女多情,各有千秋。汉女之美就美在……”
“少废话,若都是金莲女,趁早回吧,我一个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