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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西北疆乃是大漠戈壁的世界,瀚海连绵起伏直达天际,千里涸域寸草不生,只在大漠边缘散布着葱郁的点点绿洲,听雷城便是最大一处。此城东依忒渠大草原,北靠雪山,往西往南百里便是戈壁,城周水草丰茂,盛产良驹,因此主职贩马,内外一派富足的景象。
齐家自玄祖齐峰扎根听雷城,几代时间将原来一处小小的部落整治得城高池深富甲一方,当今城主齐枭守成有方,远近百里莫不付耳供执。齐家于朝代更替之际慧眼识势,果断归附了大宁,捞了个自治的好处,只援例朝贡,其他一切概不受中央节制,俨然一处天外桃源。
齐枭长子齐骏仁侠仗义、聪敏英武,辖内百姓都相信这位未来的新主会带领听雷城更上一层楼,远近只是个时间问题,齐骏因此涵大任于胸,事不论巨细,均一丝不苟稳妥办好。长林捉怪这事,齐枭摆明叫齐骏去露脸,面上并未答应并县的助拳请求,暗地里却默许齐骏带着弟弟妹妹出去历练,为防万一,又着一众武师相护。
未成想人身蛇尾怪异常凶戾,折了自家两名武师不说,更将齐骊掳走,偏又给半路杀出的几个怪人杀死,齐骏虽说捡了名利双收的现成便宜,但心里一万个不爽。
入夜,于家堡一间民房内,齐家人聚在一盏油灯前,众人脸上并无多少欢喜之色,相反,在长林中搭救的两个怪人的服饰举止让他们深感疑惑,对二人如何安置让他们犹豫不决。
武师康在山道:“这二人怪是怪了些,但与咱们没什么瓜葛,我和夏霓川兄弟觉得留一笔银子给他们疗伤就算仁至义尽,其他就不要再管了!”
陶晨道:“康师傅虽然说得在理,但我觉得这些人身上处处透着诡异。我和王冰、赵方、孟举鹏兄弟掩埋那个死人时把他的衣服褪了下来,你知怎的,他那衣服极其柔韧,刀刮不断剑刺不穿,触手还相当柔软,死者脸上的血根本就染不到衣服里,全部成滴滑了下去,也不知是什么布料,要不是那衣服小,我都想穿上试试了。”王赵孟三人连连点头。
齐骕闻言问道:“那衣服现在何处?”他少年心性,比量着自己的身材和死去的怪人差不多,就想要来穿穿试试。
陶晨道:“已经还给那个女子了。”
齐骕起身:“我去找她借。”
齐骊喝阻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要借也明天借,你一个男孩儿夜里上人家女子房里做什么!”
齐骕不服气:“他们一男一女不是同处一屋么?”
齐骏神色严肃,打断齐骕:“闲话先不要扯,这二人倒是如何处置,大家再议议看。”
齐骊缓缓揉着受伤的臂膀,轻声道:“我看他们不像是歹人,如今八方异国人士来我大宁行商者多如牛毛,他们身材矮,语言不通,服饰又奇怪了些,可看起来和我们样貌极为相似,关键是文字相通。若说他们衣服怪,那前一阵子西边过来的利剑,咱们不也是造不出来直喊奇怪么?我觉得应该把他们带回听雷城疗养,伤好后让他们教教咱怎么缝制那衣服,学会了缝他几千套给将士们穿上,那岂不是个个都刀枪不入啦!”
众武师闻言不禁暗自点头。
夏霓川道:“可是那个男子身受重伤,这一路颠簸怎么能吃受得起,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咱们岂不是救人不成反害人?”
陶晨道:“不如先把他们安置在于家堡,等伤好了再带他们回城。”
康在山道:“那时不知人家还愿不愿意跟咱们走了!”
众人一时定不出个结果,突然,静夜中传来一声女子惊悚的尖叫,莫不是人身蛇尾怪不止一只,又有怪物跑来搭救同类了?
齐家人反应神速,齐骏第一个冲出屋门,翻身上房向声音来处望去。星光下,但见数条黑影向村外奔去。齐骏提气直追,其后众人有序应对,功力最好的康在山、陶晨上房追随齐骏,余者奔至马厩。
齐骏好快的身法,在屋顶上几个起落便追上护尾的劫匪,他伸手成爪向劫匪后心抓去,口中喝道:“留下吧!”
劫匪并不白给,早已听到身后追兵,待掌风袭来,纵身向前一跃,半空中翻身张弓搭箭,弦声响处,一支羽箭激射而出。
齐骏一抓落空,脚下加力跃起又是一抓,但闻弓弦崩动,面门前恶风不善,他忙拧腰甩头避过羽箭,左手顺势抄到箭杆,就着身体下坠之势,反手将羽箭向那人猛甩回去。
劫匪落地,齐骏的甩手箭同时袭到,力道毫不亚于硬弓,这人挽长弓轻轻一拨,羽箭落地,右手同时反探箭壶,又抽出一支箭迅疾搭在弦上。
趁劫匪拨箭取箭的功夫,齐骏已然跃至他身旁,不待弓弦拉满,一拳朝他面门掼去。
弦拉半途,劫匪不得不抬弓横格,被齐骏化拳为钩带住,手腕一拧夺下长弓。这人显然没想到齐骏一招便将自己下了数年苦功的兵器夺了下来,右手拽着一根羽箭兀自在手,他反应也颇快,挺箭杆直刺齐骏小腹。
齐骏拧身上步躲开箭头,左掌顺势横削劫匪面部。掌缘如刀,劫匪躲无可躲,眼看就要脸开齿崩,忽然两声破空哨响逼近,是两名劫匪同伙左右各发一箭射来,齐骏翻身跃开,受制劫匪脱困,急忙跑走。
双足未及站稳,又是两箭射到,一箭射向小腹,一箭射向右膝。
齐骏暗道劫匪好生了得,黑夜里闻声辩物的功夫如此高强,箭箭直指要害,又在自己未及落地无处借力之时射到。他打起十足精神,使出家传轻功“马踏飞燕”,气沉丹田,屈膝抬腿,辨准方位,右足踏在飞来的箭杆上,腰眼一拧在空中连翻五个筋斗,横着荡出去五六步距离,身侧已有七八支羽箭扎在土中。
齐骏横过长弓凝神戒备,但一众劫匪旨在劫人,并不愿纠缠,趁机迅速撤走。
身后康陶二人这才跟上,康在山问道:“什么人?”
“不清楚,但身手不错,箭法更是了得,我险些着了道。”齐骏抬手展示长弓。
陶晨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齐骏回问:“村里什么情况?”二人摇头表示不知。
马蹄杂沓,齐家余众手举火把急奔而来,齐骕老远喊道:“有人把那两个怪人抢跑了!”说完高举一套衣服,他还是念兹在兹地顺手取了过来。
齐骏就着火光仔细查看长弓,长弓铁胎木皮,弓弦绷得笔直,非是一般膂力能够拉开的,弓背上刻着一个类似太极阴阳鱼的符号,可是并无凹凸之分,亦无鱼眼。他结合劫匪的身形与兵器,猜想他们应是县里请来捉怪的那一伙紫衣人,除此之外,近处又哪里有什么高手。只是紫衣人为何要劫走两个怪人,他却不明所以。
齐骊问道:“哥,追是不追?”众人一起望着齐骏。
听雷城素以侠义为训,如今方救得两个怪人,正准备带回城内加以笼络,却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劫走,连对方什么底细都不知道,说出去不论听雷城还是齐骏都算栽了跟头。本来捉怪这事就让齐骏有面子没里子,此刻那一点面子都给人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年轻气盛的齐骏怎能善罢甘休。
齐骏沉思已定,发令道:“齐骊回城报信,等我消息,其他人跟我追。”
夏霓川精通追踪之术,带他本是为找寻人身蛇尾怪的,此刻劫匪已然走远,他的手段正好派上用场。众人策马沿长林外沿一路疾奔,不一刻,在初升的半月映照下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垄破房,貌似是个荒废的土地庙,刚近百步,齐骏喊声“小心”,十数支羽箭破空而来,众人纷纷拨打躲避。
这箭并非冲人,而是直直射向坐骑。齐家众人内齐骏武艺最高,康在山陶晨次之,三人闻声辩物,挥马鞭击落羽箭。齐骕武艺略逊一筹,骑术却是最好,他一扯缰绳,胯下神骏斜刺蹿出避开来箭。其余人等格挡不及,坐骑纷纷悲嘶,尽数中箭栽倒。
齐骕仗着高超的骑术,驭马左躲右闪冲向庙前,自矛壶抽出一杆铁矛直刺墙头一人。那人也不躲避,看看矛尖戳近,抬手连珠三箭射向齐骕人马。羽箭快似闪电后发先至,齐骕长矛招式使得过满,来不及收回格挡,在马上更是避无可避,只得弃矛矬身藏下马肚。一箭将将地贴着耳垂飞去,另外两箭结结实实地扎在马背上。骏马吃痛受惊,猛然一跃跳过庙门,落地时前蹄一软翻倒在地。齐骕就势滚开,这才未被马身压住。
齐骏见羽箭劲足势疾,怕伤及坐骑,摘矛壶飞身下马,嘴里喊声“掷矛”,伸手掣出一支铁矛,看准一名劫匪,力灌右臂,铁矛激射而出。
那劫匪日常射箭躲箭练得烂熟,听闻金器破空袭来,便引弓上格。
普通羽箭或是暗器如此一格便可挡开,可听雷城这一手掷矛功夫独步天下,五十步内穿墙透壁,个别好手几能投掷百步,铁矛沉重,齐骏力猛,便寻常盾牌都无法防御,远非羽箭可比。
铁矛本是扎向那人胸口,他一格之力并未架开,反而将矛尖斜斜地挑了起来,飞矛余势不收,矛尖狠狠扎到那人嘴里,贯脑而出,余力未尽,又将尸体带得倒跌下墙。
夜里躲箭不易,齐家六名武师十足领略了敌方凌厉的箭法,己方一时无法近身搏击,顿落下风。听闻齐骏提醒后,众人纷纷摘下壶中铁矛向劫匪掷去,一时间箭来矛往,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劫匪一方十数名好手具是耳力过人之辈,且射术精熟射速颇快羽箭又多,占据着破庙居高临下,一时占了上风。夜空虽挂着上弦月,但掷矛所需光线终究不足,齐家每人矛壶中只有七八根铁矛,他们一边要凝神躲避飞箭,一边还要抽空掷矛反击,准头和力道就差了好多。飞矛给众劫匪一一躲过,飞箭可是毫不留情地往齐家众人身上招呼,赵方和王冰躲闪不及,一个大腿中箭,一个伤了后背。
齐骏眼见己方陷于被动,心想只有近身才能施展长项,于是左躲右闪,一口气奔至墙边。他看准庙外一颗枯木加速冲去,脚蹬树干借力翻身上墙,一起一跃飘逸流畅,所经之处立时扎了一排羽箭。
劫匪中有人道了声彩,接着三四支箭追身直射,齐骏马鞭连挥拨开羽箭,朝墙头离着最近的一名劫匪冲去。那人只射出一箭,齐骏飞起的一脚便已踹到面门,周围劫匪放箭解救同伴,三四支羽箭疾攻齐骏,齐骏也不收脚,合身在空中连续急旋,射来的羽箭被转力全数拨开,那一脚裹挟着旋转之势结结实实地蹬在了劫匪护面的双臂上,那人双臂尽断,肋骨也折了两条,一头栽下墙去,手里铁胎弓也被踹得弯了。
有人在庙门前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不然我先弄死他!”
齐家众人闻声住手,见齐骕被一人从背后逼住,明晃晃的匕首横在咽喉。齐家投鼠忌器,一时不敢乱动。
小庙一侧驰出一辆马车,八九名劫匪纷纷上马离去。待走得远了,一名劫匪牵来两匹马,先上马张弓对准齐骕,另一人推开齐骕也翻身上马,随即提缰离开,待跑出五步,二人翻身各放一箭射向齐骕。
站在破墙头的齐骏心头一凉,亲兄弟就要亡命箭下,回城后可怎么和父亲母亲交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骕背心中箭而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