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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般出现的苏轮,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浅也先是狂喜,继而一怔,迅速扫过苏轮的附近,当看到附近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高立于檐时,心整个就一沉,脸上的期待也消失殆尽。
不会……就他一个吧?
难道他想凭一己之力,对抗成千上百、训练有素的杀手?
她万分疑惑。
“把他给我抓下来!”一旁的周镇宝出声道。杀手们得令,立马呈包抄之势围了上去,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苏轮却先他们一步,顺缝滑下屋檐,堪堪落到了浅也身侧。
无视周围寒光闪闪的大刀,他伸出手,一把将浅也从地上拉了起来,“受伤了么?”
被他的冷静从容所感染,浅也摇了摇头,“没有。”又担心道,“你……”
苏轮突然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制止之意。
浅也一怔,下一秒,立马闭嘴不再言语。
两人虽然只交流了一瞬,可她马上就意识到,苏轮心中其实也没底。
不然,他就不会阻止她说多余的话。
因为,说多错多,容易露馅。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以如此强硬的姿态出现,挑衅众人呢?
几乎是这个问题刚冒出脑海,她的心神就一震,眼神复杂地看向苏轮。
为何,为何,还不是因为她危在旦夕,生死一线了——他,他这是没有办法了啊。
想到这里,浅也只觉得胸口溢出了满满的热浪,又浓又烈,麻麻的,也不知是甜蜜,还是紧张。
苏轮转身,站在了浅也、周玉凤等人的前面,以男人的姿态,担下了在场所有人的怨恨。良久,他讽刺道:“周老爷,如今大家都知道你是谁了,还以蒙面示人,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周镇宝只纠结了一瞬,就痛快拉下了脸上的黑布。
见果真是他,周玉凤只觉一口气没缓上来,身子一颤,险些就晕倒。
周镇宝看一眼周玉凤,眼中闪过一抹愧色,却很快收敛,对苏轮恶声恶气道:“你有什么后招,敢单枪匹马出来替人出头?”
苏轮向前几步,“不如说说,我是怎么发现你们的计划的。”
因为他这动作,几个靠的比较近的杀手同时朝后退了退,那小心谨慎的模样,仿佛他们面对的是千军万马,而非独独一个苏轮。
周镇宝冷下了声音:“你如何得知的?还是说,是谁告诉你的?”他默默看向浅也。接触到他投来的视线,浅也一个激灵,咽了咽口水,愈发安静沉默。
“你一定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吧?可惜,周老爷,在这个计划里,你错算了几个人。”苏轮直视周镇宝的眼睛,慢慢道,“第一个,就是毛师婆。”
听他竟然说毛师婆,周镇宝本能就想驳斥:怎么可能!毛师婆可是他花了好大的手段才挑选出来的神棍,她怎么可能、又怎么敢背叛他们!
苏轮轻轻笑了,“周老爷不要乱猜了,毛师婆并没有背叛你们,她不是还遵循你们的指示,诬蔑我乃不洁之人么?她可是矢忠不二的很。你错算的,是她的前尘往事。”
前尘往事?
周镇宝有些迷惘地盯着他。
“这话,还得从后往前推。被毛师婆祸害的人中,家主周镇宝,小妾秦莲,管家周福海,管事哑婆婆,以及怀了三少爷子嗣的阿罗,这些人,都算有迹可循,有条可理。可后来,却莫名其妙多了两个人——随我们一起回府的小怜和小惜。”
“这就奇怪了。这两人连高等奴仆都不算,出现的时间更是短,何以就被毛师婆发现是邪魔了呢?更奇怪的是,在选择由谁去服侍毛师婆的时候,这两人为何一个比一个雀跃,甚至于都要抢这个名额了?”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两人,与毛师婆是老相识。”
“如此我就要想了,倘若是老相识,那她们,又是在哪里相识的呢?”
听到这里,浅也只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就开了窍。还能有哪里,当然是安平镇!
——公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两姐妹的命吧!
——我们正被安平镇的那些愚民追捕,倘若被抓回去,就是割肉沉塘,求公子行行好,救救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们原本是跟着我家夫人出来做香料生意的,半年前来到那安平镇,结识了镇上的几个商户。他们看中了我家夫人的手艺,想买她的配方,夫人不卖,他们就原形毕露,在一个可怕的夜里将她掐死了……可怜我们两个身无依仗的丫头,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能被他们活活折磨……
——昨晚我出去支开安平镇那些人的时候,就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是,那两个丫头身上的确布满伤口,狼狈可怜,可安平镇那些来搜捕她们的人,也绝不像单纯的恶棍。
原来这毛师婆,就是小怜小惜口中的香料夫人。
那日回府,她们跪在那里听周玉凤讲述了毛师婆的事迹,当即判断出毛师婆是她们的熟人,这才争相要去伺候。当然了,如今毛师婆在周府混的这么好,她们知道毛师婆的底细,只要能跟毛师婆接头,今后的好日子想必也不会远了。
——小惜死后,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小怜,不知发了什么疯,跑去偷周镇宝棺材里的陪葬品,然后被抓了个人赃俱获,她本人也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当场被打死。
如此下场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两个丫头自以为抓住了毛师婆的把柄,胃口大开,坐地起价,毛师婆这才杀人灭口。
“原来是那女人的画蛇添足露了馅。”周镇宝咬牙切齿,不甘心道,“还有呢?你说我错算了几个人,还有谁,这才第一个。”
苏轮刚想说话,便见一个杀手从远处跑来,打断道,“周老爷,将军让我提醒你,贺州官兵已然动身前往此处,你的事情可办完了?”
“怎么提前了一个时辰?”
“不知。”
周镇宝挥手示意他退下,抬头,无比得意地看向苏轮,“小子,你聪明的可怕。虽然我对你接下来的话很好奇,但,到此为止了。你的这些聪明,还是留到阎王爷那里去炫耀吧!”语罢下令道,“给我杀!”
却听苏轮突然笑道,“到底提前了一个时辰,周老爷难道不觉得奇怪?你就那么肯定,来的会是周令祎?”
“不是他,还会是谁?”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你错算的第二个人。”在周镇宝不敢相信的神情里,苏轮淡淡吐出了两个字,“阳一。”
阳一!
竟然是阳一!
浅也听到这里简直要欢呼,那死小子不是走了么?难不成也是假装的?他——他是故意跟苏轮闹掰,然后再借兵杀了个回马枪么?
好你个苏轮。好你个苏轮。
你简直太讨厌了,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令祎与贺州官兵交好,他们不会听一个半大孩子的话的!”周镇宝尤不相信,大声辩驳道。
“谁告诉你,阳一带的,只有贺州官兵?”苏轮冷笑,嘴角微扬,宛如恶魔,一点一滴将周镇宝的希望蚕食殆尽,“除了贺州官兵,还有安平镇官兵,他们一起赶来此处,正是要捉拿安平镇出逃的神棍,毛师婆。”
听到这个消息,周镇宝再撑不住,双腿无力跌倒在地。
大势已去。
胜负已定。
苏轮不再看他,对众杀手提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将军,周令祎最重要的一环已然被我破坏,周府永远不会属于周令祎,他跟周令祎的利益链也不复存在,如此,他还要执意屠府么?普天之下,知道他将军身份的,可不止府里的我们!”
众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撤!”,终于,他们鱼贯而退,不再管周镇宝和秦莲二人。
“你们别走啊,回来,回来!杀了他们,周府的家产我们分将军一半!”秦莲依旧看不清局势,拼命拉着一个杀手,就是不让他走,那杀手不耐烦地推开她,瞬间让她摔了个狗啃泥,头上的朱钗也掉了一地。
“你们回来啊……我求求你们……”
人潮中,周镇宝怔怔望着远处的周玉凤,神情无助,宛若一个孩子。
周玉凤现在对他是寒了心,冷了情,痛苦地闭上眼睛,抱住周岸芷,不愿再看他一眼。
周镇宝望着,望着,突然双膝跪地,摩挲着爬向周玉凤,“小凤,小凤,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周玉凤厌恶地转过头。
周镇宝跪爬着靠近她,小心摸上她的手,“小凤,你原谅我……”
“你滚开!不要靠近我娘!”一直不说话的周岸芷爆发了,一把打开他的手,推开他。他被趔趄推到了一边,仍不死心,继续靠近周玉凤,“小凤,小凤,我知道我不是人,我是个畜生,我罪该万死……可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你还有脸说,你滚!你滚!别靠近她!”周岸芷再次将他狠狠甩开,可他不在乎,跌跌撞撞再度靠近周玉凤,“小凤,曾经,我们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对不对?曾经,我们也琴瑟和谐,羡煞旁人,对不对?”
周玉凤终于转过头,正视着他。
她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到了不惑之龄依旧风姿俊逸的男人,这个当年因为一身傲气而吸引了他的男人,这个曾骄傲地退还她送的文房四宝,并说自己用的也不差的男人,这个对她发誓,此生此世永远只爱她一个的男人……
她平静道:“滚开。”
见周镇宝没说话,她又说了一遍,“滚开。”
周镇宝眼睛突然一红,伸手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在外的肩上,“小凤,披上……”
“披什么披,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好了。”周玉凤淡淡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行清泪却猛地流了下来。
“小凤,”见此,周镇宝也泣道,“求你……原谅我这一次……”
看到这里,浅也牵上苏轮的手,晃了晃,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苏轮蹙眉,正欲说话,忽听一声变了调的女音尖叫道——
“啊啊啊啊——周玉凤,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众人回头,却见秦莲披头散发,睚眦欲裂,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不管不顾就冲向周玉凤!
这番变故太突然,众人谁也没料到,不由全部变了脸色。
眼看两个女人就要对上,千钧一发之际,周镇宝竟直接拦在了周玉凤前面,去抢秦莲的刀子,“你干什么,你疯了,住手,快住手!”
“你让开!让开!你让我杀了她,我今天一定要杀了她,杀了她!你不杀,我杀,我来杀——”秦莲几乎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颤抖着握住刀子,就要去捅周玉凤。周镇宝拼命拦着她,抱着她,推着她,不让她伤害周玉凤分毫。
秦莲到底怕误伤了他,是以也不敢太用力,可也绝不将刀子交出去,两人纠缠在一起,又叫又跳,又哭又闹,场面无比的混乱。正当浅也感到手足无措时,突然见一个人影飞速越过她,堪堪闯入了纠缠的两人中间。
只听一声刀子入肉的声音,浅也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秦莲失声尖叫,“啊啊啊啊——”
虚幻的月色下,周镇宝缓缓低下头,望着插入自己心脏里的刀子,以及——那握刀的老人。
“爹……”地上的周玉凤喃喃道。
苏轮清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周老爷,这就是你错算的第三人,一直在装疯的……周老太爷。”
众人震惊里,周老太爷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镇宝,原本浑浊的眼神此刻闪着骇人的精光。
“小凤,别被这男人骗了。他是因为想要保全自己,这才来救你。”周老太爷冷静地说道,语气冷漠,不带丝毫感情。
周镇宝轰然倒地,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远处的周玉凤,嘴唇无声翕动,似在说些什么。
周玉凤走向他。
短短的一段路,她却走了很长时间,悄无声息,仿佛在品味属于她的流年。
她说:“那一年的春天,我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喜欢漂亮衣服,喜欢精致首饰,还喜欢放风筝。某日,我在湖边放风筝,邂逅了一个俊俏少年。他将风筝还给我的时候,眉宇间一片清高傲然之气,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睥着我,我觉得好看极了,从此魂牵梦萦,茶饭不思……”
地上的周镇宝猛然睁大眼睛。
周玉凤蹲下,看着他,“你曾经死也不要我送你的文房四宝,却愿意接受我画的不值一文的丑画,你是那么骄傲,那么傲气,为何才短短几年……你就变了呢?”
“我恨你,乔镇宝。”她歪着头,叫着他昔日的名字,“我恨你欺骗我的感情,我恨你早就有心上人了还来招惹我,我恨你夺走了我的家产……”
“所以,你让我原谅你,我现在就告诉你——”她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不。乔镇宝,你记着,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永远。”
周镇宝瞳孔骤然一缩,一口气没呼上来,竟就这样死去了。
见此,秦莲再难保持理智,尖叫着扑到了周镇宝身边,猛地摸到他心脏上的刀,一把抽出,颤抖着对准周玉凤。
周老太爷立马道,“小凤,快躲开!躲开这个疯女人!”秦莲早已心神不稳,力气用尽,只要周玉凤闪开,她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周玉凤没有动。
在这一个完全不可能成功的谋杀中,周玉凤,竟就这么生受了秦莲一刀。
“小凤!”周老太爷一把踢开秦莲,抱住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小凤,小凤,你怎么不躲开啊……”
周玉凤微微一笑,嘴角溢出大量的鲜血。她转头,看着身边这个早已死去的男人,这个让他痛苦了九年、却也快活了半生的男人,半晌,没有说话。
——小凤,原谅我,你原谅我这一次。
——我不。乔镇宝,你记着,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永远。
……
……
——可是,我陪你去死。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似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周老太爷的痛哭响彻整个苍穹,浅也刚想上去帮忙,忽闻四面人声鼎沸,她回头,但见阳一带着一群官兵正火速朝他们这里奔来。
自古以来,这些“警察”,总是喜欢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出现。
她不由苦笑一声。
身边的苏轮突然指着秦莲道:“抓住她!这女人丧尽天良,杀老爷,杀正室,其罪当诛!”
立马一群人冲上去,压制住秦莲。
秦莲哀嚎着被众人带走,两个官兵头子打扮的男人走向周老太爷,对他恭敬做了一揖,道,“老太爷,实在对不住,我们来晚了,没抓到那些贼人。”
“请官爷一定要替我周家做主,严惩小人。”周老太爷擦了擦眼泪,恨恨盯着秦莲离去的方向,“若不是那贱人勾结外贼,我的女儿和姑爷也不会死的这么惨了……”
“是,是,我们一定严惩不贷,老太爷尽管放心。”
浅也默默站在苏轮身边,耳听周老太爷将所有罪责推给了秦莲,失神间,忽感有双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疑惑抬头,这一看,就看到了远处的周老太爷侧脸,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她一愣,赶紧低下头,不再跟这老头有过多的交流。毕竟,能忍辱负重装疯九年,这老头的心智,已非常人能及。
她还是老实一点罢。
五日后。
周镇宝的事情告一段落,浅也、阳一跟苏轮被丫鬟客客气气地请到周府议事厅,接受周老太爷的奖赏。
老头子寒暄了一会儿后,终于进入主题:“听说那秦莲在牢里上吊自杀了?”
苏轮点头,“是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派人告诉她,周玉凤和周镇宝继续去地府纠缠了,徒留下她一个局外人活在世间,也是个好结果。”
老头子沉默良久,才叹道,“你果然厉害……”又道,“我周家此次能逃过这场大难,多亏了你的聪明绝顶,计智无双。如此算来,你也是我们的恩人。”
“不敢当。”苏轮礼貌性地回道,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今,周家只剩下了两个小辈,岸芷是个女娃,担不起什么大任。令初你也知道的,是个扶不起的烂泥,这阵子更因为养伤连床都下不得。京都那边,薛亮又催的紧,所以我思来想去,决定抬举你。”
苏轮平静地看着老头子,等着他未完的话。
这孩子,太过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老头子眯了眯眼,“当然了,让你取代令初去京都,总要有个说法。我的外孙女岸芷,美丽端庄,温柔贤淑,配你也勉强配的起。只要你同意娶她为妻,今后我周家万贯家财,就全是你的!”
听到这里,浅也倏然抬头,看着老头子,面无表情。
毫不避讳她的视线,老头子凉凉盯了她一眼,尔后,转头对苏轮阴测测笑道,“你也别怪我护短,女儿死了,我就这一个宝贝外孙女,对她只有宠没有辱的,你若答应娶她,就得专心照顾她一个,再不能有别的心思。秦莲这样的,让我知道一个杀一个,知道两个杀一双——我的意思,你明白否?”
这下,不仅是苏轮,连一旁的阳一都深表同情地看向浅也。
这老头,这老头是用前途和财产做诱饵,逼苏轮杀她了!
浅也心里气的发抖,转头,直勾勾盯着一直到现在都没表态的苏轮——
他,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上部·完
下部,翻云覆雨复仇路,回肠荡气爱情逐。
继续看下去,我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故事(*^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