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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倒转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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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温晋毫不留情弹出镜术的周璟正在山底湖面上发疯,半座湖都快被他掀翻过去,大浪一个接着一个,慌得灵风湖修士们纷纷出来疏散游人。

    顾采虽焦虑万分,却也不得不劝慰:“丛华兄,温晋的巢穴不知在何处,你莫要胡乱浪费气力,还是等晚些与灵风湖的长老们商议一下吧。”

    商议个屁!早知那温晋是紫虚峰修士,他就该把这身累赘的妇人衣裙脱了,拼着肉搏,他不信打不过那狗日的!

    见灵风湖修士们将游人们都带远,他当即发起力来,眼眸里都泛起璀璨金光——今天他就要把这座湖给砸烂,揪出温晋的巢穴!

    谁想湖面忽然沸腾般翻滚跳跃,湖水顷刻间被通天彻地的风雷术炸上了天。

    周璟从没见过这样浩大可怖的风雷声势,激烈的雷声在天地间轰鸣,震得他耳朵与胸口生疼,倾盆大雨下一刻便哗啦啦滚落,四下里白茫茫只有雨帘。

    硕大的纸狐狸自雨帘后疾驰而来,骤然停在二人身前。

    秦晞翻身而下,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只急急说了一句话:“带我回客栈!快!”

    他怀里抱着个血人,正是令狐蓁蓁。

    *

    天将暗时,突如其来的暴雨仍然毫无停止的势头,叶小宛终于安顿好游人们,顶着雨急急往客栈跑。

    因事出紧急,客栈大通间内的客人被暂时请出,三才门的补元疗伤阵已在地上铺开成型,柔和的浅绿色光辉缓缓跳跃,被救回的失踪女子们正在阵中昏睡。她们几乎都遭遇过虐打,本就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又以普通人血肉之躯被当做催动禁术之阵的基石,只怕难熬。

    叶小宛奔进通间,环视一圈,喘着气问道:“令狐姑娘呢?”

    周璟正掐住一位紫衣少女的脉门凝神试探,沉声道:“她伤势过重,大阵治起来太慢,元曦正替她用神灵茧疗伤,此术极难,不能分神,等治好了再去看吧。”

    令狐濒死已叫人焦头烂额,偏生眼下还有个棘手的丫头——紫虚峰赵振的小师妹姜书。

    先前他们推断失踪女子共八人,元曦却从湖底带回九个,多出的正是她。她中的昏睡术甚是奇异,怎么都弄不醒。

    顾采指尖凝了一团醒神术的蓝光,刚点在她额上便又一次迅速被弹回,他只能摇头:“不行,温晋下的昏睡术绝非寻常,还是通知紫虚峰,让他们派人来看看。”

    周璟立即取出纸笔:“我来给她师兄写信吧。”

    恰好大荒的事还欠赵振人情。

    见叶小宛满面担忧,他虽也满心烦躁,到底还是开口安抚:“不必多想,人能都带回已是万中无一的大幸。”

    谁也没想到此次对付温晋如此猝不及防,关键时刻他们还被弹出去了,谁也不晓得湖底洞穴里发生了什么,导致令狐重创濒死。

    按理说,有元曦在,不应该。

    周璟皱紧眉头,扭头望向窗外,令狐蓁蓁房间里没有灯火,只有神灵茧浅青的光辉潮水般缓缓涌动。

    神灵茧的青光直到丑时上下才渐渐收敛,被包裹在丝缎般神灵茧中的令狐蓁蓁呼吸已趋平稳绵长,应是陷入了沉睡。

    秦晞扬手撤了术,风势托着她的身体放回床上。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离开,只满面疲色地行至窗前,静静听外面暴雨倾盆的动静,木雕似的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内忽然传来异样的动静,像是有只垂死的兽在无力挣扎,压抑而粗重的喘息一阵阵透出来,夹杂着低微的哽咽。

    秦晞深深吸了口气,近乎犹豫地停顿片刻,终于还是擦亮烛火,执灯悄无声息步去床前,轻轻撩开纱帐。

    令狐蓁蓁正蜷缩在被子上剧烈发着抖,齿关嘚嘚作响。

    似是对烛火有反应,她艰难地转过脸,睫毛上满是泪水,和着满头满脸的冷汗团团滚落,枕头已湿了大片。

    她神志不清地哀求着:“大伯……我好痛……”

    火光猝然熄灭,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最轻微的触碰都像是要揉碎她,令狐蓁蓁张嘴欲叫,冷不丁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撑住齿关防止她巨痛下咬伤舌头,也堵住了她的声音。

    这是盘神丝被触发后,给予宿主的代价,她没有驾驭神物之法,正被难以想象的剧痛折磨,无可避免。

    秦晞并没有犹豫太久,扶正她的脑袋,俯首将额头抵在她冷汗涔涔的额上,凝神贯气,勉强用自己的气令暴动的盘神丝镇定下来。

    这法子不啻饮鸩止渴,越是这样做,盘神丝只会越跟她拴得死死地。

    可是这世间的事没道理,他自己亦是没道理中的一员,索性任它荒唐下去。

    再荒唐,也比不过洞底毫发无伤醒来,发现她成了血人时的震惊。

    是什么缘故令她无意触发盘神丝,把濒死之伤的因缘倒转在了自己身上?

    诚然秦晞想过,倘若无可避免一定要有人受伤,那么伤者是她最好。可他却没有顺从理智,自顾自做了最坏的选择。而她也自顾自把局面扳回了好结果。明明没有人丢命,再好不过,他却不明白,理不顺,仿佛她和自己都变成了无法解读的绝世难题。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变成细雨,令狐蓁蓁短促的哽咽低微近乎不可闻,挣扎的气力也弱下去,渐渐再也不动。

    秦晞缓缓拭过她冰冷潮湿的面颊,将睫毛和眼角上的残泪抹去。

    乌云密布,屋内的黑暗令人窒息。

    是靠得太近,看不见她的脸,他开始为自己的没道理寻找道理。太上脉修士行走正道,这里有个人痛不欲生,他做的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这令他感到一种苟且偷生般的短暂安宁,指尖向下,将她唇边的眼泪也擦去。

    雨声越来越小,终于停歇时,令狐蓁蓁也彻底平静下去。过得半日,她好似还做起梦来了,把他的手指当肉来咬,咬得卖力又艰辛,要不是裹了金行术,他这两根手指只怕留不住。

    秦晞抽回手,把她重新放回床上。

    雨收云散,月光洒落窗楹,让他可以看清她的脸。

    强撑的道理瞬间倒塌。

    当然,她不是方才虚构出的“谁”,也没有什么“正确的选择”,他知道,肆无忌惮的没道理都是因为令狐蓁蓁。

    月色雪亮的深夜,秦晞独个儿在床边枯坐,揉着被撕扯得生疼的脑壳,坐了一夜。

    令狐蓁蓁却做了一夜杂乱的梦。

    她觉着自己像是回到了住在深山时,还变得特别厉害,修士该会的她都会,甚至能引来天雷地火。可因着无人相伴,她的厉害只得一群猴子买账,拿她当大王,送来一条烤得香喷喷的猪腿,却怎样也咬不动。

    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回忆,她想仔细搜刮一番记忆,冥冥中却有什么阻止她去想,念头一起便如雪花入水,毫无痕迹。

    恍恍惚惚,好闻的晒干花草的香气萦绕四周,令狐蓁蓁微微一动,骤然睁开眼,但见室内轻纱委垂,窗格精美,竟是灵风湖仙门内的客栈。

    窗外晨曦微露,清幽水墨般的色彩,映在床边秦元曦的侧脸上,他正静静看着她。

    或许她仍在做梦,明明记忆里前一刻还在生死一线地焦虑着,后一刻他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静谧拂晓间,甚至能开口说话:“可算醒了,知不知道你背后被穿了多少个窟窿?”

    令狐蓁蓁愣了片刻,忽地一骨碌起身,扯住他前后左右不知看了多少圈,时不时还伸手摸两下,他就任由她这样摸看,一点反应也没有。

    确定他身上没有伤,她神色一松:“你没事了?”

    “我有什么事?”秦晞看她的眼神仿佛她在说胡话,“有事的是你,伤重濒死,差一点就救不回。”

    ……什么?令狐蓁蓁懵了:“我……伤重濒死?可是……等下,我们怎么出来的?”

    秦晞叹了口气:“当然是我带你出湖底的,不然还是你背我出来?小师姐,你就是不听话,我都和你说了离远些,你非往前凑,结果被温晋的白骨术戳成血人。有你这么做小师姐的吗?师弟半条命都被你吓没了。”

    是这样?

    秦晞却像跟她算总账似的:“你还用龙群飞刃,本来温晋有些轻敌,你甩飞刃才叫他下了杀手!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还记不记得咱们有个赌约?”

    令狐办事倒是利索的,失踪的女子们都是被她从洞里拖出来的,可唯独不见温晋的尸首,跟白骨碎屑混在一起的是根本分不出形状的血泥,只有龙群飞刃能把人切得这么稀碎。

    真不让人省心,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令狐蓁蓁摸了摸脑门,里面生疼生疼地。

    她分明记得是秦元曦被穿了一堆窟窿,还记得他的血把外衣都浸透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想不起。

    好像一觉醒来什么事都不对劲,她不信他没事,也不信自己出事,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确然是有事的样子,秦元曦却神清气爽地,正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真真奇也怪哉。

    她索性不去想,只痛快承认:“打赌是我输了,答应你的事也没做到,东西还你。”

    说罢便抬手去解脖子上的上清环,却被秦晞一把拦下,动作简直可称粗鲁。

    令狐蓁蓁讶然抬眼,正对上他暗沉的眼眸。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眼神,像是狂怒到极致的阴郁,又像是隐隐约约的恐惧,还掺杂着迷惘与震惊,总之特别复杂。

    “为何不听我的话?我说过,术法用过必留灵气痕迹,知不知道你身份若暴露,会有多少麻烦?”

    他声音里终于有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压抑的怒火,还有对她的无可奈何与不知所措。

    令狐蓁蓁坦率点头:“我知道,可我更怕你会死。”

    太上脉修士,令狐羽的女儿——这些外面世界的身份固然无法回避,可她依旧更在乎“令狐蓁蓁”的喜爱与厌恶,她不能让他死,就是不能。

    秦晞骤然松开她。

    “你还在说梦话。”他声音很低,“是你擅自用了龙群飞刃,怎么叫怕我死?差点死的人是你自己。”

    她没有说话,他等了半日,终于再次对上她的双眸。

    还是那样直率的眼神,毫不掩饰,一眼望透,仿佛在说:那一切当然不是梦,我就是这样怕你血流满地。

    他想了一天一夜找不到她触发盘神丝的理由,此时此刻,她给了答案。

    绝世难题般的答案,也或许曾经在偶尔的恍惚罅隙间,他得出过同样的答案,却不肯深想,也不愿相信。

    秦晞急急移开视线,甚至有些狼狈。

    无来由的恐惧让他陡然生出回避之意,见她伸手似是要扶住自己,他立即摁在她脑门上,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将她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