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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若愿顿了顿,语带真诚地开口夸奖。
“贾阿姨的声音很悦耳,像曲子一样。”
一般第一次见面赞美人会从哪入手,无非是长相、气质、谈吐,而章若愿却避开这些不提,转而夸起了贾云双的声音好听,摆明了嫌弃她的长相。
如果被如此讽刺的是别人,可能必定会暴跳如雷,或者针锋相对反击回去。再怎么心宽体胖多少也会有些不快。但对于忍耐力修炼到家的贾云双而言,她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会打从心里开心。
能将情绪这般浅显表露于人前,充分暴露了章若愿性情直率,没有城府。这样的人虽然脾气恶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摆布的。
章若愿就是要制造这样一种错觉给贾云双,让她同当初的自己一般,放松警惕,直至无路回头。
“是吗?还从没有人这样夸过,愿儿真会说话。”
贾云双心花怒放接过话,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眼角却无意中闪过探究之色,像是在评判章若愿此举到底是偶然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章若愿柔婉一笑,连连点头。
“我母亲说话也是这样,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状似不经意的一番话不动声色提起了母亲沈贞娴,旧人逝去多年,新人巧语欢笑,这景象多少令人唏嘘。
眼看那个本该被抛诸脑后,不该出现在日常生活的人再次被牵扯进来,贾云双下意识望向章廷居的神情。见他因思及故去多年的妻子,有些神情恍惚,似是联想起那些被时光掩埋许久的往事,紧锁的眉宇间免不了流露出几分感伤。
她清楚,沈贞娴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伤疤,每当看到那处狰狞的痕迹,都会生出一种剜心的疼痛……
可即便那么清楚,即便这样的情形见到过无数次,贾云双还是会跟着那处伤疤隐隐作痛。因为它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可笑与无能。
贾云双抑制住心头的酸楚,强迫自己点头,违心地赞同章若愿的话。
“社长夫人蕙质兰心,能跟她相像是我的福气。”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章若愿是故意提起,她潜意识里并不喜欢自己。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能给上赶着来做自己继母的人好脸色。她该庆幸这样的女孩难缠归难缠,却不难笼络。
章若愿暗中打量着贾云双的神色,说到母亲的时候,她坦坦荡荡,一切如常。那一丝细微的抵触被她隐藏在最深处,深得无人能挖掘到。
听她说起母亲,章若愿佯装感兴趣的样子,扬唇问道。
“您认识我母亲吗?”
“社长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几面,谈不上认识。但她的风采令我印象深刻,常人难以媲美。”
章若愿嘴角上弯勾出耐人寻味的弧度,尾声微微上挑。
“是么?”
这话说给别人或许还可信几分,不巧的是她刚好知道,贾云双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贾中平还是渠荷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外官,理所应当的,彼时贾云双也应该跟随他一同呆在渠荷那个小县里,做她的小家碧玉才是。
而事实则不然,贾中平的第一任妻子贾蒋氏与舅母沈蒋氏乃同祖同宗的堂姐妹。贾蒋氏病逝后,贾中平不到一年便迎娶知府之女为妻,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对原配所出的嫡女漠不关心,连其食不果腹也不闻不问。
贾蒋氏料想到撒手人寰之后,唯一的女儿可能会遭受苛待,弥留之际以信托孤。因此,沈蒋氏一直派人暗中留意着贾云双,得知她日常生活每况愈下。
沈蒋氏念及往日姐妹情分得到公爹及丈夫商量后,托人将贾云双从渠荷县接到京城辅国公府,养在身侧。
沈蒋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做梦都想生个贴心小棉袄,夙愿得成,她对贾云双十分疼爱。琴棋书画样样请了京都有名的师傅来教导,便是待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当时偌大的国公府只有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因着这层关系,未出阁的沈贞娴跟贾云双很是要好,常常在一起聊天游玩。
那时章廷居与沈贞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情投意合,又家世相当,双方长辈早已默许两人的婚事,只等婚期一到便可结为夫妻。
耐不住相思之苦的章廷居,常常带着各种奇珍异宝过府拜会辅国公,为的只是能隔着屏风和沈贞娴说上几句话。
可惜,无心插柳。章廷居貌若潘安,才比子建,又是章阁老长房嫡孙,金尊玉贵,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姑娘家正是思慕之年,哪能没个想法。
何况贾云双这种从小生活在小巷内宅,未曾见过外男的小户千金。
一来二去,贾云双对章廷居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断幻想着他对沈贞娴那种宠溺疼爱的目光能有一天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变得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由于自卑而寡言木讷,而是一点点活泼开朗,讨人喜欢起来。她还爱打扮了,虽然无法将那些名贵的衣服穿出惊艳的味道,但靠着不断摸索总算找到了最适合的穿衣打扮。即使不够漂亮,也别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独特。
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苦练琴棋书画,十根手指磨出了水泡,也不肯停下。
当一个女子,决心为她喜欢的人做出改变的时候,那份渴望与之匹配的信念,足以使她坚持不懈,百折不挠。
一系列的反常很快令慧眼如炬的沈蒋氏瞧出了端睨,当时的贾云双不过十四五岁,哪里有如今临危不乱的心智和城府,很快便把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歇斯底里哭喊着求她成全。
沈蒋氏惊诧得不能自已,她压根想不到当女儿教养的丫头竟然生出这般心思。雷霆大怒之后,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其中轻重缓急。
章沈两家婚事敲定已久,不仅两个孩子情有独钟,背后更牵扯着两个家族的利益,中间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沈蒋氏清楚这孩子是个执拗的,留她继续在府中必成隐患。
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沈蒋氏终于下定了决心。悄声吩咐在贾云双身边伺候的婆子给她喂了碗安神汤,亲自动手收拾了一箱子金银珠宝,又取了足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银票。安排了几个护卫好手,不等天亮连夜把她送回了渠荷。
外人问起,只道云双姑娘思父心切,回家尽孝道去了。
虽有人对贾云双的来去匆匆感到奇怪,但毕竟她只是府中客人,没有人会对一个外人的去留过多关注。再加上沈蒋氏自此之后,对贾云双的消息一概避而不谈,渐渐的府里再无人提起。
关于她所有的一切,销声匿迹,甚至连她这个人也仿佛从不曾在国公府出现过。
这些都是章若愿从顾妈妈口中得知的,二十多年前,顾妈妈还是母亲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当时舅母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府中知道贾云双对父亲存了姑妄心思的人没几个,那些护卫回来后,也被舅母以不同名义解雇。
巧的是,药倒贾云双那个婆子,正好是顾妈妈姨母,她在被辞退之前把事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五一十告诉了顾妈妈。
当年的事,顾妈妈考虑到说出来的后果,始终三缄其口没有告诉母亲,父亲也毫不知情。他连贾云双这个名字都从未听人提起过,是扁是圆更是无从得知。
顾妈妈原以为,贾云双只是漫漫人生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插曲,却没想到等母亲离世,父亲寡居多年准备续弦时。当年的贾云双居然脱胎换骨一般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之中,成了继夫人的最佳人选。
顾妈妈曾不止一次提到过贾云双这个女人并不像表面那样温和无害,而她的反应是什么?
当时她总认为,父亲具有足够的评判力,既能入他的眼,人品必然不会有问题。
她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全然不明白世间上有一种女人在不同人眼前是可以面孔百变,毫不生硬转换嘴脸的。她会在喜欢人面前温柔婉约,游刃有余伪装成善良体贴的模样,背后却不留余地铲除所有拦路的障碍,贾云双正是其中佼佼者。
这些过往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从贾云双至于腹部交叠的双手略微拢起的小动作中,不难映射出她内心的微渺变化。很显然,她在紧张。
她的紧张,恰好证明她在说谎。
所以现代也应该与古代的轨迹相互吻合,贾云双与母亲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章若愿步步紧逼,擒着浅笑问道。
“贾阿姨,我想冒昧的问一句,您有过几段婚姻?”
贾云双有些猜不透眼前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究竟想问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的前世今生,令她浑身都不自在,勉强答道。
“一次都没有。”
“哦?”
章若愿轻吊眉稍,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情,似笑非笑。
“您这么进退适宜,怎么会没人要呢?多年没结过婚,总不会是等着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