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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锦这话一出,帝后之间的暧昧气息荡然无存,气氛变得僵直起来。
何锦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白了,只一双眼睛固执地盯着桓凛,眼中带着水汽,带着最后一丝奢望。
桓凛却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狼一般,猛地站起身,拂开了何锦,转身便往外走去。
在桓凛踏出门的那一瞬间,谢盏下意识地看了何锦一眼,只见那女子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哪里还有半分的娇羞?那脸上眼中全是愤怒,眸中也是恶毒的光芒。谢盏不由得有些发凉,因为何锦此时直视的似乎不是桓凛,而是他!
谢盏连忙回神,何锦自然是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所以那副表情,对的该是桓凛腰间挂着的玉佩的。谢盏早已察觉到何锦对玉佩的恶意,只是一直想不通她为何对一块死物怀着这般大的怨恨。
桓凛走得很快,所以何锦的脸只是一闪而逝,走出了太极殿。谢盏觉得,此时的桓凛就像一头疯牛一般,完全是乱走乱撞,气喘嘘嘘。不知道走了多久,桓凛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陌生的宫殿,谢盏四处看去,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
谢盏调整视线去看他桓凛,他本是生着一张俊秀却不失英气的脸,浓眉大眼,眸色深黑,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眉宇之间总带着天生的痞性与傲气。他沉下脸后,那些痞性与傲气都消失了,整个人看起来阴渗渗的。
桓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无人敢靠近,半晌后,桓凛突然唤了一声:“李得清!”
老太监战战兢兢地靠近。
“拿酒来。”
很快的,几十个坛子的酒便摆到了桓凛的面前。
桓凛的酒量确实好,许多年前,桓凛最大的喜好便是用酒来灌他。谢盏的酒量并不好,不过两杯下肚,之后的事便全忘了。
谢盏曾经问过他自己酒后是怎样的,桓凛只是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如鱼得水。”
至于谁是鱼谁是水,再深究就过于孟浪了。谢盏耳朵悄悄红了,又哪里再问得下去。
那时,桓凛总爱将他圈在怀中,说着那些荤话。
桓凛说:“阿盏,你真是我的宝贝。”
桓凛说:“阿盏,我恐这辈子都舍不下你了。”
桓凛说:“阿盏,我真想一直将你抱在怀里,永远不放开。”
那时的桓凛,便如同一个执着的孩子。谢盏却爱惨了他那般偏执的模样。
酒坛破裂声令谢盏回神。那些甜腻的回忆,他如今再想起,心中也无甚波动了。
一切都过去了,谢盏平静地看着桓凛。
桓凛拿起酒坛便直接倒了起来,待喝光了便直接将坛子砸在地上。酒溅了起来,谢盏觉得自己脸上沾染了酒意,那浓烈的烈酒味也扑面而来。谢盏觉得自己似乎醉了,醉得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
桓凛喝得太急了,很快的,地上便全是空坛子了。喝完之后,他便坐在一个酒坛之上,抬头往天上看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月至半空。
桓凛看着看着,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从荆州到建康,整整两天两夜,从马上摔下来许多次,摔得浑身是泥,我还真是傻。”桓凛说完,又灌下了一坛酒。
“朕如今是皇帝了,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那些已经不稀罕了!”
桓凛喝得哭哭笑笑,像极了一个疯子。
桓凛在那偏殿中发够了疯,便扔下那一片狼藉返回了太极殿。
谢盏发现桓凛的自制力不是一般的强。他本来已经醉醺醺了,当走出这偏殿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雍容华贵。
待他入了太极殿,殿门关上的时候,他突然走到了床前,打开抽屉翻找了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找得越来越急,最后将整个抽屉都抽了出来,倒在了地上。
谢盏已经习惯了他疯癫的模样,那磕磕碰碰的声音令他十分烦躁,他最后干脆静心养神起来。
桓凛便如同一只斗败的公牛一般,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陛下,还清上人求见。”
桓凛如梦清醒般转过了脑袋,俊朗分明的脸上此时满是疲惫。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走了进来。
他走到了桓凛的面前,脸上没有恭敬,也没有行礼,看着桓凛,与芸芸众生并无区别。
还清上人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桓凛。桓凛疑惑地看着他,并不去接那杯子。道人便一直捧着。
最终,桓凛还是接了过去,他盯着那茶看了半晌:“这茶有什么奇特的吗?”
还清上人盯着那杯子,面容无波无澜,也并未说一句话。
桓凛便觉无趣,将杯盏放在了地上。
“累了,便放下。”道人道。
“朕之所以将你留在身边,便是觉得你与那些只会说大道理的道士不一样。”桓凛笑得有些冷。
“不过都是人罢了,又怎会不同?”道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那笑如同小石子落在了水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桓凛呆呆地看着他:“原来你也会笑。”
“都是人,又如何不会笑?陛下说笑了。”
桓凛依旧看着他,眼神柔和了许多:“你不该这般笑,你应该笑得更加开心一些,嘴角勾起来,脸上便会有两个酒窝了。你的头发不该这般散落开来,你最爱整洁干净,把头发束起来吧。”
桓凛伸手便要去勾他的头发,道人后退了一些,桓凛的手便摸了一个空。
桓凛的眼神迅速冷了下去。
“本不是一个人,又如何会一样?”道人道。
桓凛移开了目光:“朕不想看到你的脸。”
道人将帽子戴了起来,挡住了面容。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谢盏一直是一个旁观者。光太暗了,又并未点灯,所以谢盏并非看清他的样貌,然而在刚刚那一刹那,借助月光,他瞥过他的脸。当看清的脸时,谢盏许久不曾回神。他的脑袋混混沌沌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抓住。
“有因便有果,陛下何不做个了结?”还清道人道。
“如何了结?难道要朕赦免了他的罪行?”桓凛冷笑道,“天下人都无罪,唯独他不能无罪。朕便要看看,他一直依托的司马焰会不会去救他!”
“陛下便要一直将他关在牢中?”道人道。
一直关在牢中,关到他老,关到他死?
桓凛这般想着也觉得不妥,他心中有些慌乱,便如同大海中漂浮着的人一般,怎么也抓不住稳固的东西。
“一直关着又如何?”桓凛突然站起身,“朕的天下还养不起一个死囚吗?”
“朕便要关着他,让他认清他是如何攀附错了人。”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道人的脸看不清,他或许在沉思,也或许是因为无言。桓凛已经钻入死角,无论他说什么,他也是不肯听的。
“若是他愿意求您呢?”还清上人道。
桓凛突然愣住了。
那一晚,桓凛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军营驻扎在荆州郊野,他悄悄地从军营中溜了出去,一人一马便在小道上飞奔了起来。对于那时的桓凛而言,几百里并不是距离。他是无比欣喜的,一路荆棘也不是困难,因为路的尽头有他想见的人。他走过荒芜的野地,踏入繁华的都城,却无空看一眼那繁华,直奔那旧地而去。
第二个梦,谢盏依旧是一身白衣,那一幕和他策马远去,突然转头,望见那夕阳下站着白衣飘飘的少年的那一幕重合了。他一直前行,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变成一粒白点,突然,他的面前站了一个少年,桓凛紧紧地勒住了马。少年白衣,冰冰冷冷的,脸上的表情清淡而茫然。
“桓凛,我想见你。”少年那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桓凛感觉到那冰冷湿润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突然醒了。
桓凛想,若是他愿意求他,若是他愿意说自己真心错付了人,那他便饶他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