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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日便是三月初九贾琏生日。如今长房把持荣国府,琏二爷又是五品步军副尉,生日自然要比先体面许多。 南安郡王之孙穆言,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侯公子韩奇,神威将军公子冯紫英,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乌压压来了一院子。
忙的贾琏□□乏术,亏得贾琮如今有吕乃友亲自教导,也懂得人客往来不肯轻慢,一早就出来帮着哥哥应酬。 东府那边贾珍带了贾蓉贾蔷过来,自然也不闲着,忙活了半日,总算把这些公子少爷们安顿坐下。
虽说也请了二房那边过来吃酒,怎奈宝玉如今不肯抛头露面,探春又只跟着老太太,王夫人心里不快,也就托病,只李纨带了贾兰贾环过来,。”
探春见贾环又长高了些,只是那身子十分瘦削,脸色也不大好看,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只在李纨跟前不好露出来,反笑着和李纨叙了些寒温闲话,又给后头侍书使个眼色。
侍书跟在探春身边多年,也是个千伶百俐的,见主子看着环三爷给自己使眼色,便趁着贾环往外间坐席的空儿,悄悄拦着他请他稍等片刻。
果然片刻只见探春急急的赶了过来,一把拉住贾环,道,“方才大嫂子在跟前,不好问你,怎的瘦成这样?难道姨娘屋里竟是吃不饱的不成?”
如今王夫人花销的都是自家银子,不像原先官中时候大方,对探春早已是不管不问。探春聪敏,见了嫡母这般做派,便知以后指望不上。
倒是贾环有些争气竟中了秀才,父亲也比原先看重他。若是再能中举出仕,自己也能跟着粘带些荣耀光彩。日后便是议亲,有老太太帮着说话,环儿又出息,自然也是顺遂的。
故此对贾环越发上心起来。自从赵姨娘禁足之事闹了出来,宝玉又眼见得再不能出息,王夫人便待贾兰越发好起来。探春在这边也帮着管过那些日子的家事,别院那边的动静打探的一清二楚。
虽然赵姨娘解了禁足之后依旧得宠,带着贾环过得却比原先艰难了许多。王夫人嫌家里开销大,只留了那些家生奴才,外头买进来的尽数遣散了。赵姨娘屋里的小丫头也只剩了小吉祥一个,凡事差不多的都要自己动手。亏得赵姨娘原就是干惯了的,倒也撑了下来。
贾政是个不理内院杂事的,每日只管得闲了往赵姨娘这里歇息,若是赵姨娘抱怨手里艰难,反要被训斥不懂得勤俭。只是他却不曾想过,赵姨娘比周姨娘多了个儿子,虽说每月多了二两银子,也不够做甚么的。
如今家塾里添了新先生,吕乃友便不大过去,只在大房这边每日单给贾琮讲书。且自从贾环和贾琮中了秀才之后,贾兰和他们便越发疏远起来,轻易说不上话。李纨原就和赵姨娘井水不犯河水,更是说不上话。
偏生这一阵贾环越发有些厌食,每日都觉得心口胀满,渐次瘦了下来。赵姨娘也回了王夫人,在外头请了大夫瞧了,只说无事。
听贾环说完,探春的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半日道,“你今日过来太太是知道的么。”
贾环道,“太太原说我不必来了。后来姨娘求了老爷,说我和宝玉都不过来,倒像是给琏二哥赌气的样子,老爷觉得有理,才命我也过来一日。”
探春道,“你且出去和兰儿他们坐席去罢。”
贾环便转身走了。侍书见探春脸色难看,忙上来扶住,道,“姑娘想开些, 二太太那边,咱们也说不上话 的。”
探春冷笑道,“那就凭她把环儿暗暗地弄死了不成?如今宝玉已然是个废物,二太太自然容不得环儿出息,你瞧环儿那样子,只怕哪天有个长短,我还做梦呢。”
侍书见她动了真气,也不敢出声安慰,只得垂手站在一边。
探春想了半日,道,“走,咱们且先入席,等下再去瞧瞧凤姐姐作甚么。”
平儿和小琴小红正在替茜雪重新梳头,又在凤姐的妆台上挑了几样新鲜别致的首饰替她戴上,身上穿的是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把个茜雪打扮的十分齐整。
凤姐只坐在一边瞧着,笑道,“这样的小模样,若我是个男人,只怕也爱上了。”
平儿也笑道,“往日这丫头总是不施脂粉,谁知道打扮起来倒是如此绝色。果然奶奶的眼力是最好使的。”
说着收拾已毕 ,凤姐便向小琴道,“好生伺候着茜雪姑娘出去瞧瞧热闹。方才和你说的话可别忘了,要是误了我的事,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小琴笑道,“二奶奶 放心。奴婢不敢。”
外头又来人回说是来了许多堂客,凤姐便忙忙的又出去了。 无非是觥筹交错,珠环翠绕,一笔不能记到。
饭后诸人且看戏的功夫,探春遣侍书过来悄悄寻平儿说话。平儿便瞅人不见,轻轻拉一下凤姐的衣角。凤姐便托回屋换衣裳,起身出来。
见探春等在屋里,笑道,“三妹妹这么急匆匆的寻我作甚么。”
探春见只有平儿在旁,一咬牙便跪下了,道,“只求凤姐姐帮帮我罢。”
凤姐心里一动,忙伸手拉她起来,奇道,“三妹妹有话直说便罢,这样我哪里生受得起。可是谁敢欺负你了不成,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探春便把方才见了贾环的事说了出来,不觉流泪道,“ 凤姐姐是明白人,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我知姐姐是最仗义不过的人,故此才敢来求姐姐,环儿如今生死一线,唯有想法子将他接出来,才能保他一条性命,只求姐姐帮我。”
凤姐原知道自己那姑母是个下手不露痕迹的人,只不想探春居然能看出些端倪。再想起前世她踩着赵姨娘和贾环的头讨好王夫人,如今却肯为了贾环跪下求自己伸手相帮,心里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半日方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只怕不是一日之功。”
探春道,“我也知此事不易,只是并没有甚么把柄,便是和老太太说了,只怕反落个疑心嫡母大不小的罪名。姐姐若是肯帮我,日后必定结草衔环报答姐姐。”
凤姐想了想,道,“我记得上回娘娘省亲,环儿偏病了来不得,恍惚是吃坏了肚子,离不开净桶才来不得的。可是这样。”
探春点头道,“果然是这样,只是后头我命人瞧瞧问了姨娘,姨娘说环儿吃的东西和她都是一样的,只是那日去给太太请安,在太太屋里多吃了两杯茶罢了。偏生请了大夫只说是受了寒凉,环儿也不好说别的。”
凤姐微微笑道,“今儿这天虽说是阳春三月,可也有些寒凉,只怕环儿那身子也有些受不住 。若是病了,倒不好那么送回去,只得养好了再说罢。”
探春也不由笑道,“果然凤姐姐想得周到,我这就出去瞧瞧他去。”说着急匆匆的走了。
平儿道,“三姑娘倒是精明,竟拿这样的事来求奶奶。只是她终究是二房那边的人,奶奶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凤姐微微冷笑道,“二太太先前送来的那些药材,莫非你忘了么。你可不要小看了三姑娘,她那心思可深的很,若是她肯和咱们一心,不怕不能扳倒了二太太。”
平儿唬了一跳,道,“奶奶竟是想除了二房不成?宫里还有个贵妃娘娘呢。”
凤姐道,“娘娘又如何?圣人看的是荣国府 ,并不是二老爷。娘娘难道要弄倒了荣国府,使自己在宫里没了母家么。她在宫里扎挣多年,这点子道理自然不须咱们教。”
正说话间,外头小琴和茜雪匆匆进来。凤姐见茜雪脸上犹带了些羞色,便对小琴笑道,“怎的匆匆的就回来了?”
小琴笑道,“奴婢方才听二奶奶吩咐,带着茜雪姑娘去大观园里头瞧瞧景致,不想一时没拿住,弄掉了姑娘的帕子。谁知道东府里的小蔷大爷可巧也从那走过去,替我们拾了起来。虽说也是本家的爷们,我因瞧着茜雪姑娘十分害羞,忙带她回来了。 ”
一面说一面冲凤姐挤挤眼。茜雪只顾低着头并未瞧见,平儿却瞧得清楚,心知必定是凤姐设好的套子,原先还想着凤姐有意留茜雪在这边住着,只怕是想给二爷再纳一房妾室,如今瞧着并非如此,也不由笑了,只不说话。
外头贾蔷却存了心事。
自从去年八月十五那日贾琏对着戏台上的小戏子点评了那几句,贾蔷再看见那些戏台上的美人失了兴致。贾琏的小厮昭儿是个最伶俐不过的小子,见小蔷大爷无心看戏,便笑道,“小蔷大爷若是不爱这戏目,不如小的陪着您出去走走。”
贾蔷正坐的无趣,听他说这话正合了心意 , 便起身出来,信步走到大观园这边。因着大门未开,便从角门进去。
如今正是三月天气,园子里许多花儿并未开放,只是春风拂面,柳嫩草鲜,颇有些阳春之意。贾蔷一路走来,只觉心怀舒畅许多,便挥挥手令昭儿自便,他要一个人清静一会。
谁知刚清净了片刻,前头却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一个小丫头嘁嘁喳喳的说道,“哎呀我刚才没留神把姑娘的帕子拿丢啦。”
接着便是一个出谷黄莺一般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打紧,横竖这里并没有别人,咱们回去找找就是了 。”
贾蔷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果然旁边一株迎春花枝上挂了一条雪色罗帕。伸手刚拿了下来,就见前头假山后头转出两个女孩来。
前头那个做丫鬟打扮的贾蔷却是依稀有些认得 ,是琏二婶子身边贴身使唤的一个小丫头子,后头那个穿着石榴红裙子的姑娘一抬头,贾蔷便生生的愣住了。
贾蔷虽说不是宝玉那般爱在內纬厮混,终究也是贾府的爷们,府里上下的主子奴才,也都是见过的,媸颜美丑,心里自然也有些计较。这位姑娘打扮显然并不是个丫鬟,却不认得是哪家的小姐。
茜雪如今在外头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一见陌生男子自然也唬了一跳,一转身忙忙的走了。小琴看见贾蔷手里的帕子,忙笑着跑上来福了一福,道,“多谢蔷大爷 。”一伸手便拿了那块帕子,转身急匆匆的也跟着走了。
贾蔷一个人站在原地,半日都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