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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条:记忆
[你是我的全世界。]
看到他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我想我的眼中一定写满了对这个陌生男生的警惕:“是你?”
他微愣,然后喜不自禁地冲过来拉着我的手,他把自己的兴奋全部展现在脸上,眉梢都洋溢着快乐:“你……丽芙,你想起我是谁了?”
再度后退一步,抽手:“请和我保持距离,亚历山德罗上尉。”
就仿佛是被投入北极冰川一样,他的笑容迅速凝固了。他好几次掀动嘴唇,似乎是打算说些什么,可这家伙最后却一抿唇,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解释吞咽了下去。我看的出来,保持沉默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嘿!”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下意识地喊住了他,可看着他回过头望向我的希冀眼神……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了看有些不安又有些茫然地原地绕圈圈的小熊,我直视那个曾不断出现在我梦境中的男生:
“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妖怪?”
男孩子凝视我片刻,他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支装着银色絮状物的试管。
我坐在书桌前,将试管颠过来倒过去,那些闪烁着微弱的银白色光芒的絮状物本来是如羽毛一般漂浮在空中,可当我倾斜的时候,它们又会像液体一般流到最低处。我盯了它们将近半个钟头,然后揉揉疲劳的双眼在玻璃试管壁上看到了我的迷惑。有些烦躁地把它拍在桌上,起身时又小心地扶正了一下,防止它滚落下去。我撩起葵色窗帘的一角,前些时日一直蹲在我家街角的那只纯黑色狗狗果然已经不再蹲在那株杉树下——他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在塞给我这支试管并告诉我它的使用方法后。
脚步坚定的就像他和白胡子老爷爷离去的那晚。
“我的小宝贝~快下来和我们一起进餐~”我完全可以想象母亲现在的神情动作——她一定如少女般捧着娇嫩而红晕的双颊,黄莺般的叹息赞美从性感的双唇中涌出,“今晚的菜色都是你最喜欢的!”
“……是的,我就来。”我把试管锁进抽屉,天知道我现在对晚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只想知道……我家到底有没有冥想盆。
一家人吃饭总是不会寂寞的:天知道我的母亲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儿来的那么多的新鲜话题,就好像她真的学会了使用遥控器每天看新闻一样。而我那最喜欢恪守陈规的父亲每到此时就会变成最忠诚的听众,似乎那些贵族的家教礼仪对他来说就是放屁。不得不承认,他听得非常认真,只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他挂在嘴角的时常是不屑的哂笑,我想我会更愿意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母亲说的那些故事的。
“噢,昨天布朗太太才痊愈出院,但……我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会相信,听说她的手臂是一个月前摔断的!”
“真是不可思议,愚蠢的麻瓜医术。”
“还有啊,今天有一些学生在街上举行募捐活动,说是上周台风的尾巴扫到了邻镇,无数房屋被损坏几百号人无家可归。”
“上周?”
“是啊,上周,这真是……哦,梅林啊。亲爱的,你也觉得好笑吧?要鱼子酱么?”如果说听故事的父亲总是习惯性把“这些愚蠢的麻瓜们”挂在嘴边的话,那么说故事的母亲最喜欢的就是用那种大惊小怪的语气,就好像这些看似极为寻常的事情真的有多么令人惊讶一样。
我放下刀叉,用餐巾沾了沾唇角:“我吃饱了,妈妈。”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我离开餐桌时,她拉住我的手腕,以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对我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的故事?”她紧紧地抿着唇,深邃的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你最近看上去很不高兴,我只是……我只是想说些笑话让你快乐起来。”
握住她想要抚摸我的脸的手:“我现在很快乐,妈妈。”我说。
“你确定?”
“是的。”
她又笑了,单纯的就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孩子——对于我所说的每句话她都坚信不疑,这总是让我在欣喜自己总是可以强词夺理地辩解些什么的同时有一种越发深重的罪恶感。“今晚天气不错,爸爸妈妈你们何不去海边走走呢~”我笑着建议道。
毫无意外的,母亲采纳了我的建议。但她仍然显得有些担心,临出门还在拥抱我的时候不大确定地说:“一个人在家没关系么,不会闷得发慌吧。”
“妈妈我可不是小孩子……”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告别吻就印上我的额头:“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可爱。”然后她微笑地挽过父亲的手臂,任他宠溺地将她比绸缎更柔软光彩的金发别到耳后。父亲拿一根他经常使用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这有何用的小木棍儿在门上敲了敲:“只要不出门,卡崔娜,你会很安全。如果有不自量力的麻瓜骚扰你……”我猜他大概是想到了前不久我在进餐时提到的阿波罗神科夫尼,眉头皱了皱,“放小熊。”
蹲在我脚边的小熊立即摆了摆尾巴。
“哦,对了!”半只脚都踏出门槛儿了,她突然惊呼起来,火速冲到我身边,以极其严肃的表情牵起我的双手,“我之前有听人说过,如果一个人总是在皱眉却又不是因为不开心的话——那么她一定是近视了。你需要副眼镜么,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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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着目送他们消失在街角,正要关门,又下意识地朝街道的另一边望去:那只黑色的、可以幻化成人的大狗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守在那里。关上大门的时候我能感到自己皱起了眉头——我不快乐?不,我想就如母亲所说我真的需要一副眼镜。
“你喜欢什么?”我左手拿着一只超大的鸡腿,右手拎着一块新鲜的嫩牛肉,“挑一个。”
小熊舔了舔牛肉,又在我准备收回鸡腿的时候一口叼走了。它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别选了,这俩我都要。
“很好。替我找到她。”在小熊享受地咂咂嘴,卷去鼻子上的牛血时,我拿出那晚在厨房干瘦小生物留下来的破布料。
小熊果然是极其实用的工作犬,在嗅了嗅脏兮兮的布条后,它立即奔向地下室。几分钟后它狂吠了起来,声音大得我怀疑整条街都听得见。
此时缩在地下室一间小暗格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正是那只名字叫做“果果”的小生物。她抱着膝盖蜷缩在暗格的角落,大耳朵耷拉着,黑布林似的大眼睛饱含泪水,惧怕地看着呲着獠牙的小熊。在看到我的时候,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欣喜,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抖得更加厉害了。
拍拍小熊的脑袋,示意这狂躁的小家伙安静下来:“又见面了,果果。”
果果的喉间发出哭泣般的呜咽:“这不是小姐应该来的地方……小姐请回去吧。如果被主人知道的话……”她的哭腔更加明显了,“果果会被赶出去的。小姐……果果不想被赶出去。”她的语气极其谦卑,就仿佛我不仅仅是她的“小姐”,更是她的神。
“‘主人’……我爸爸不让你出现在我面前,是这样吗?果果?”
“是、是的。可是果果太笨了,没有做到主人的要求……坏果果!果果是一只坏家养小精灵!主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果果赶出家门的!”她哭泣着,用和她干瘦小身板儿完全不相符的畸形大脑袋狠狠地撞着墙壁。
“你在担心什么呢,果果。”我尽量柔化自己的语气,让它显得不要那么得意洋洋兴奋不已,我想这必然是受到了父亲的熏陶,我终于学会了贵族见那种令人不适的冷艳高贵的强调,“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一样东西的所在,父亲他不会知道我们今晚这段愉快的对话的。我知道,我的父亲肯定也要求你不准对我说关于你、关于这个家庭、甚至关于我失忆的事情,没关系,这些事情我总会从别的途径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现在,我只是想要从你这里知道——我们家的冥想盆放在哪里?”
果果的表情明显告诉我她并不感到愉快,她琢磨犹豫了好半天,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摆出凶神恶煞姿态的小熊。最后,这小可怜深深向我鞠了一躬:“请跟我来,小姐。”
就像我想的那样,冥想盆果然是被放在地下室,父亲特意为它做了一个满是格子的隔间——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一只水晶球,内容物竟然和我手中的试管一样,都是银色的絮状物。
“这里是……记忆储藏室。”我的耳畔响起之前果果为我介绍这间隔间时的说法。
我顺着格子一排排看过去,遗憾的是并没有在那里看到标签什么的。或许我以后该多建议父母出门旅游几次,那样的话或许我就能从满房间的记忆中找到我丢失的那段。深吸一口气,我将自己埋进了冥想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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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某一个夏夜,雨水连接起天与地,年久失修的路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披着难看雨衣、裤脚上沾着小泥巴点儿的少女偶遇了一直邋里邋遢的小黑犬,在这恶劣到一丝一毫都不像爱情故事的环境中。
我看见,死皮赖脸地在少女家蹭吃蹭喝的狗狗每天都会强占少女的床。尾巴扫到了少女的小腿,他会羞赧,爪子碰到了少女的脚丫,他会飞速的收回,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少女。有时候少女睡相不太好,一个翻身就把狗狗压到了身下,这个时候狗狗就会非常惶恐地拱出来,一爪子拍飞卧室里的另一只小宠物,毫不愧疚地霸占豚鼠的窝。
我看见,狗狗变回了男孩儿,他急切地想要向少女解释什么,可是对方却气呼呼地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他盯着古朴又奢华的大门发了很久的呆,就好像另一段记忆中他盯着校医院对面床铺少女不客气拉起了的白窗帘发了很久的呆一样。
我看见,少年总是很苦恼:每次写信总是才写了两个单词(Dear Liv)就开始咬笔杆儿,在浪费了一打羊皮纸后,和他同寝室的一个高个儿男生微笑地建议他“如果不会写情书,就去找一本那姑娘最喜欢的小说诗集什么的,把里面的句子抄给她”;挑零食的时候他犹犹豫豫地从第一种口味试吃到最后一种,挠挠头,问身边那两个鄙夷地看着他的伙伴“你们觉得女孩子会比较喜欢哪种?”;少年皱着眉头盯着橱窗里的一支Pluto,冷眼一瞥某个矮小的低年级学生“你确定你看到她看了这个好久?”对方不安地后退一步,笑声嗫嚅“我确定……”“百分之百确定?”“……我、我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少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然后抱头崩溃“卧槽,这么贵!我要存钱存到什么时候!!!”少年的烦恼总是与少女相关。
我看见,少年总是很开心:半夜偷偷摸摸翻到植物室剪走一支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时他是带着笑意的,就好像提前嗅到了花朵馥郁的芳香;上课时抢到少女身边的座位,就这么件小事儿都能让他高兴好久,在女孩子不注意的时候他练习各种搭讪,可结果却没有任意一种奏效;在禁林中的那个月夜,少年边走边向少女邀功,岂料梅林让他脚下一滑,第一次亲吻到了心仪的姑娘,结果回到寝室后这家伙对着窗外的星辰傻笑一整晚,吓得同寝室那个胖胖矮矮很像个球儿的男生以被蒙头哆嗦大半夜。少年的快乐总是与少女相关。
我看见在圣诞舞会即将开始的当口——这个所有女生都会努力收起饿了几个月的小肚子、所有男生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打正自己并不歪的领结的紧张时刻,少年不容分说地霸占了寝室唯一一面落地穿衣镜。
“你照了半个小时了,帅哥!”一直抢不到镜子的鸟窝头不满地抱怨,“难道那个奥丽芙·怀特对你来说就和魁地奇之于我那么重要吗?!”
“魁地奇之于你?一项你宁愿放弃吃饭、放弃其他娱乐、赌上尊严也要取得胜利的狂热爱好?”
“没错!对你来说她有那么重要么?”
少年一时间没有回答。但我就是知道他并不是对于友人的质问感到了迷惘——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眼神如此坚定,微笑如此灿烂。
“奥丽芙·怀特,她是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