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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阿克亚的日记(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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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扉页

    阿克亚·特罗修米,男,新纪117年1月5日,出生于北半球安洲大陆的小国——巴拉斯塔的森金村。除此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按惯例,新的日记开始前,先祭奠5岁那年,在家乡的瘟疫中不幸丧生的父母和哥哥。没有他们的照片,我只能反复书写这些文字,担心会忘记他们。我也没有多少家的回忆,家人去世后,我被送到离村子很远的孤儿院。再后来,遇到了卡普上校,并来到现在这个地方——银翼军特别行动团。

    新纪138年10月14日,特别行动团正式进入阿尔法地区驻扎。

    *****

    新纪139年4月22日

    从睁眼睛开始,天气就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0500刚过,我扛着扫帚去干活,从基地的南头开工。基地南面是指挥所,东面有食堂和宿舍,宿舍北面不远是军火库和车库,西面是由操场、靶场等组成的训练场。我今天得从指挥所的大院开始,一直清理到最后一间宿舍。

    清扫指挥所花了我半个多小时。去宿舍的路上,我经过训练场。这工夫雨点稀稀拉拉往下落,不算大。即使士兵们不穿战斗服,恐怕不用眼睛看,他们还不知道正在下雨。不过现在准备训练的是40个新人,这么点雨也让他们叽叽喳喳抱怨个不停。

    “喂!那边那个扫地的,过来!”

    一个新兵朝我大喊。我赶紧跑过去,毕竟我只是一个打扫卫生的。

    “怎么了?”

    那新兵个头不矮,用像看狗一样目光看着我:“去拿块抹布来,老子的鞋都脏得不行了!”

    我低头一瞧,那双鞋确实沾了点泥。可等会儿训练开始了,连脸上都要涂满泥巴,还在乎鞋吗?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

    “是。”

    我正要离开,又一个新兵走过来,这家伙的鹰钩鼻子真让人印象深刻。

    “等等,”他叫住我,又对高个子新兵说,“要我说,你还找什么抹布呀?马上就要训练了。再说,抹布眼前不就有吗?”

    说着,他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瞟了瞟我。高个子立刻心领神会,拽过我的衣服,抬起右脚,把鞋贴在衣服上反复蹭,边蹭还边说:“对啊,这么大一块抹布,我怎么就没看到呢?哈哈哈!”

    他这一笑,后面的人也都跟着笑了。我默不作声,等他擦够了,就在笑声中转身离开。反正,这衣服脏了还可以洗。

    而且,我就是一个打扫卫生的。

    至少在他们眼中是。

    *****

    银翼军是世界政府麾下三支维和部队之一,这座基地是军团在安洲大陆的一个据点,建成于三年前,位于阿尔法地区最南端。过去由军团的其他部队使用,去年十月移交给我们特别行动团,之后全团962人一直驻扎在这里。

    阿尔法地区是全球六大冲突地区中面积最小的,位于安洲大陆南部两个国家——东面的米亚里共和国与西面的阿杜拉尔的交界处,从北到南总共约300公里的狭长区域。这里靠近热带,大多数时间都闷热潮湿,但起码昼夜温差不大,比我以前呆过的荒漠地区好不少。不过荒芜的场景还是随处可见,人类居住的气息少之又少。

    大约40年前,米亚里共和国从阿杜拉尔独立出来,成为主权国家,然后双方就围绕阿尔法地区的归属问题争执不休,还曾爆发过十几年的武装冲突。到今天,政府之间的冲突结束了,但此地依然充斥着不少民间武装(其实就是恐怖份子)和佣兵部队,局势动荡。银翼军常年在此执行维和任务,剿灭趁火打劫的恐怖份子和私设武装集团,直到问题有个结果。

    维和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上级交付的任务往往十分艰巨。看眼前这些人的样子,怕是难以胜任。

    我回到训练场附近的盥洗棚下,脱下衣服扔进水池,又坐在水池边的长椅上,看着那些新兵,在教官的骂声中,沿着训练场跑圈。

    银翼军的训练以严苛闻名,只要没有作战任务就是训练,强度也很高。跑步的时候要在腿上、身上绑沙袋,全身负重要达到30公斤或者更多。除了晨跑,下午还有一次30公里的马拉松,同样需要负重,这是每天必做的科目。在操场里溜了十圈,新兵们的表情变得和他们的动作一样,东倒西歪。

    “啧,就这素质还来这混?”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我转过头:“托卡尔,你那边都扫完了吗?”

    这人身高,年龄与我相仿,完全无视还有些冷的天气,身上的军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浅色背心,没怎么修剪的头发盖过眉毛,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屑。尽管如此,他也和我一样是个扫地的,也和我一样是孤儿,在同一所孤儿院长大,因此我们两个关系不错。但怎么说呢,他的性格比我要激进。

    “早完事了。”

    托卡尔把手中的扫帚一扔,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双臂舒展往椅背上一搭,翘起二郎腿,目光投向那些摸爬滚打的新兵。

    “我说阿克亚,这些废物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一月末的时候。”

    “都三个月了,”托卡尔嘀咕道,“要是几年前,在这练三个月的士兵,已经可以拿出去用了。不过现在看,他们还是累死在这里好。”

    “怎么能这么说呢?”

    托卡尔冷笑一声:“我是怕他们出去给部队丢人。”

    训练场上,那个高个子新兵摔了个跟头,躺在地上大喘气,任凭教官怎么骂,他就是不起来,还要解开身上的沙袋。教官狠狠地踢过去,这小子干脆跪了下来。

    “确实,这几年新兵的素质一年不如一年。”我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

    托卡尔有些愤愤不平:“因为这些人,要么是官二代,要么是富二代,根本没当过兵。为了那片纸,才被家人送进来,在这将就。看样子,他们也是一百个不乐意。”

    “那片纸”说的是一个叫“银翼高级从军证”的东西。在特别行动团服役一年,参加过一场战斗,就可以获得。我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用,听托卡尔说,它在很多场合下可以当“通行证”来用。于是最近几年,志愿加入特别行动团的人越来越多。

    从军证有如此的功能,离不开特别行动团的特别地位。我们这支由上校带领的队伍,是银翼军的尖兵,特种部队,常年活跃在反恐阵线的前沿。过去,士兵的招募由上校一手操办,他有一套严格的审查流程。新兵加入后,首先要接受半年的强化训练,考核通过才能划入正规部队,在那之前,只能算是预备队。每年都会有80%的新兵被淘汰,大多是因为坚持不住或者不合格而退出,也有少部分是在战斗中丧生。

    撑到最后的20%,都是在身体和精神上成型的士兵。即使如此,我们每年因伤亡而造成的减员也没低过10%。

    五年前,司令部弄出了这个“银翼高级从军证”,并决定由人事部门直接负责特别行动团的兵源,上校的许多规则被废除,进入特别行动团的门槛大大降低。本来,维和部队是由各国现役军人组成的,现在连一些没有从军经历的纯新人也能加入。上级称是“为了更好补充人力”,结果就来了这么一帮少爷兵。想必他们家里已经安排妥当,让他们能安安全全地过完一年。

    用上校的话说,不管什么组织,时间久了,都耐不住权力和金钱的腐蚀。托卡尔每每提起这些,也是义愤填膺。

    但我心里从没感到过丝毫不公,毕竟人和人条件不一样。有我们这样经历的人,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吧。

    *****

    1130,上午的训练结束。我们的扫除任务也告一段落。我和托卡尔收起工具,走进食堂。今天的饭菜很可口,香喷喷的米饭,配上当地的土特产绿油菜和西红柿,以及一些咸肉。只不过在新兵的眼里,和满桌猪食没有区别。隔着十几张桌子,我都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牢骚声。

    “别管他们了,快吃。”

    托卡尔吃饭的速度总是很快,他左右开弓地扒着饭菜,几分钟的工夫吃完了。虽说军人做什么都要雷厉风行,可我的吃饭速度始终就上不来。

    正当我也努力想把饭快点吃完的时候,有人坐在我旁边,拍着我的后背。

    “吃太快也不好,作为军人,更应该随时注意身体状况啊。”

    我抬头一看,是杰德·阿隆其少校,上校最信任的部下,我和托卡尔也十分信任他。虽然年长十几岁,杰德却给我们一种同龄人的感觉,经常嘘寒问暖,关心我们的日常生活。

    他又把目光投向托卡尔:“托卡尔,你再这么狼吞虎咽地吃,胃可是会出毛病的。”

    “没事,习惯了。”托卡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回答着。

    “呵,那好吧,”杰德看看手表,对我们说,“现在是11点42分,吃完饭以后抽时间,把上校的办公室整理一下,弄干净点。1点半有情报部的人要来,和上校讨论一些事情。我下午有点事,所以老规矩,你们两个替我接待。记住,别出岔子。”

    留下这些话,杰德就起身离开,看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当警卫员陪上校开会,我们过去已经做过十几次,习惯得很。其实我常常在想能不能专职做上校的警卫员,因为我很尊敬上校,但上校说我有更合适的工作去做。

    我必须服从上校的命令,不仅因为他是我的恩人,更因为我自己是个军人。

    *****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汇总分析各类情报,银翼军司令部在征得米亚里共和国的同意后,把情报部的部分成员安排在了米亚里国内,以便随时与我们联系,这是二月初的事。之前一直是我们特别行动团全权负责,现在给我们安了根指挥棒。不过这指挥棒两个月都没什么反应,今天是来做什么呢?

    1300,我和托卡尔换了一身干净的军服,站在指挥所大楼外,恭候客人的光临。20分钟后,几辆军用的墨绿色“利马”越野车,夹着一辆豪华的轿车,驶进指挥所的大院。先是从利马上跳出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接着从轿车里下来一个军官,腋下夹着公文包。

    不用说,这就是情报部来的高官,看肩章是少校。此人鼻子高耸,眼睛又扁又尖,还半睁着,向上抬起的下嘴唇把嘴顶成了弧形,整个一张目空一切的脸,很不和善。

    我和托卡尔走过去,向少校敬礼。少校回敬了我们,然后我们将他领进楼里,带进三楼上校的会客室。

    早已等候多时的上校和少校握手。其实按部队的规矩,应该是敬军礼,并且军衔低的要先敬,但上校更喜欢握手,也不在意对方的身份。

    “欢迎情报部的客人,我是卡普·维西林。”

    “您好,维西林上校,下官是情报部的阿德鲁·皮斯特少校。今天第一次来到贵部驻地,还请多多指教。”

    用词没什么毛病,但我能听出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轻蔑。上校不为所动,他让阿德鲁坐在为客人准备的沙发上,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又命我们上茶。出乎意料,上校允许我们旁听。

    几句寒暄过后,阿德鲁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纸,放在茶几上。

    “下官调入情报部刚一个月,今天找维西林上校您,是有些问题想要商量。从去年10月开始,关于对武装集团‘毒蛇’的剿灭行动,一直是贵部负责。但恕下官直言,这半年来,贵部的进展……”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微微一咪,嘴角都有些翘起来了。

    “似乎不太顺利啊。”

    这不是来找茬的吗?要知道,特别行动团是专门负责啃硬骨头的,有很高的独立性。调配武器,组织人手,收集情报,全都是自行完成。我们是在丘陵和林地混合的地区寻找恐怖份子,不是城市里警察抓犯人,哪有那么容易?

    上校不慌不忙接过话头:“确实这半年来,我们的战果和当初的计划有些偏差,但这不过是时间上的延长而已。只要继续下去,消灭他们指日可待。”

    阿德鲁轻轻点头:“维西林上校果然胸有成竹。但是到目前为止,贵部只是对‘毒蛇’进行军事打击,并没有在情报方面取得任何突破性进展。连敌人的目的,主要据点的位置都不清楚。虽然您说是时间问题,但司令部是很没耐心的。因为这个武装集团的存在,我们银翼军去年的评价下降了不少。上校,下官只是担心,要是今年重蹈覆辙,恐怕上校您也很难自保了吧?”

    字里行间充满了嘲讽和威胁。托卡尔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之前就有过在会议中发飙的经历,我悄悄拉住了他的胳膊。

    上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在琢磨阿德鲁的话。

    “那依您看呢?”

    阿德鲁拿起那几张纸,继续说道:“其实今天下官来,也是要传达一项命令。从现在起,对武装集团‘毒蛇’的剿灭行动,将由我们情报部成立专门的指挥组,来制定作战计划。特别行动团在行动中划入情报部的指挥系统下。这是命令书,正式命令会在明天由司令部直接下达。”

    他拿着纸的手举起一些,我识相地上前接过来,迅速扫视一下,果然是司令部签署的命令书,便赶紧递给上校。上校只是望了望命令书上的印章,就放在一边。

    “既然是司令部的命令,我们当然服从。我可否问一句,情报部接管后,打算如何下手呢?”

    阿德鲁显出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这您放心,我们的计划已经制定完毕,准备从敌人的内部入手。当然啦,这都打了半年,贵部居然还不知道敌人的本部在哪,对于敌人的首领,也只是用‘蛇头’来代替,这倒是给我们出了不小的难题。”

    嚣张的语气和态度,把他低俗的人品暴露无遗。我旁边的托卡尔已经要爆发了,紧握着他胳膊的我能感觉到。

    “情报部的意思是?”

    “我们决定从他们的军火来源入手。‘毒蛇’使用的武器,一直非常先进,让人很难想象是普通的恐怖份子。初步调查来看,我们怀疑它背后有其他组织的支持。所以,先查清他们的军火补给线,再想办法派人潜入这条线,里应外合,这样才有机会根除他们。”

    上校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阿德鲁的话却就此打住。上校明白他的意思,示意我们回避。我敬了礼,然后赶紧拉着托卡尔出去。

    “欺人太甚!”走出去不远的托卡尔,把拳头砸在墙上,“阿克亚,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我说:“既然是上级命令,遵守便是。这个人的态度是他自己的问题,司令部的做法,我也比较赞同。”

    “哼,他怎么不说,阿尔法地区的形势那么复杂,我们一直是独立作战。两个月过去了,情报部有没有提供一次像样的情报?明明情报收集分析的工作是他们的活,现在反倒指责我们不了解敌情,明摆着是推卸责任么?”

    托卡尔又猛地锤了一下墙,气冲冲地离开。他那个脾气一上来,说什么都没用。时间还早,我还是继续干我的活吧。

    *****

    1720多一些,天要暗下来了。我从指挥所大院走出来,正看到杰德的车朝我开来,停在院门口,车窗缓缓摇下。

    “辛苦了,阿克亚。”杰德探出头,“托卡尔呢?”

    “被下午来的一个情报部少校气跑了,再就没了影。”

    “哈,我猜也是这样,估计又跑到训练室发泄去了吧。”杰德开心地笑着。

    “少校的事办好了?”

    “嗯?啊,是的,还挺顺利。”

    杰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只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拍打,眼睛看着车前方,过了一会儿又转向我。

    “阿克亚,最近几天热热身,说不定会有点情况。回头见。”

    告别杰德,我拿着工具朝宿舍走去,想了想,又改道去了靶场。看看四下里没人,我把掖在后腰的消音手枪拽出来,随手瞄准眼前一个靶子,开了一枪。略微调整后,又开了两枪。

    三发子弹都击中靶心,但上面只多了一个弹孔,它们打中了同一个位置。这是我的习惯,开枪时会下意识瞄着同一个点。

    看到自己的射术没有因为近日无战事而生疏,我多少放了心。回宿舍的路上,我又想起了杰德的话。

    “我猜也是这样。”

    听起来,杰德似乎预先知道托卡尔的反应,或者说知道那个少校。熟人?不像,那样中午在食堂里,他一定会说“我的一个熟人”,而不是“情报部的人”。

    但我只想到这,就不再琢磨。

    毕竟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我只要按命令执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