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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侍卫上前一步,拦在三个书生面前。
三个书生怒目相视,张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忙对着涂砚赔笑:“涂爷这是……这,小店做的是开门生意,断没用让客人为难的道理,这要传出去,可让小店怎么立足?涂爷您大人大量,小的先给您陪个罪,您就让您的贵属放这几位客官走吧。”
涂硕仰着头,视线居高临下的撒下来,轻描淡写一瞥被两个侍卫拦住的人,然后把目光定住在张掌柜脸上。
“不让客人为难?合着爷配不上成为你张掌柜心中的客人咯?”
张掌柜一窒,这……这事儿真是不能善了了。面上反而没那般慌乱,腰也直了些,语气还是很诚恳:“瞧您说的,您是贵客,小的怠慢谁也不敢怠慢您呐。只是今儿这事儿,确实与三位客官无关,涂爷要是觉得不顺气儿,只管找小的撒气便罢。涂爷一贯慈心,王爷亦是最能关怀体恤咱们这些人,我库里还有好些个精品,正要投贴子寻个进王府的门路,只求宝物配英雄,骏马遇伯乐呢。涂爷若是愿意凑这个闲趣儿,小的这就把这几件难得的物件儿奉出来,涂爷帮着品鉴品鉴?”
涂硕心气儿还是不顺。当他什么人,能被这三两句甜言蜜语,绵里藏针的话糊弄住?不过,这流品斋的东西,说不上最名贵,却最是奇特。如这一艘楼船,忠顺王府并非未见过这样的物事,却断没有这般华丽新鲜的造型,因而能博他一眼罢了。
“除非你能拿出一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楼船,爷就罢休。”
张掌柜束手无措。
双方又这么僵持了下来,林铭玉瞧不下去了,走到近前,“掌柜的,把我前儿要的那座七巧琉璃尊拿出来。”
张掌柜苦着脸抬头,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光,正要开口称呼,林铭玉手指往前一搭,做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张掌柜看在眼里,到嘴的话出口便转了个弯:“原来是玉公子,您说七巧琉璃尊?”
“正是,七巧琉璃尊,七天前那画上所画的。您当时道,那物件当世只有一座,需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成七中之一,又需七日,才能运送回来。今日我应约前来,可是琉璃尊已经面世了?”
林铭玉一面问着,一面向四处投来的好奇目光微微点头致意。三个书生各自点头回礼,涂硕原是恼恨有人敢在他教训人的时候插话,但带着怒火的眼神撩过来时,眼眸里瞬间闪过一抹惊艳,继而又是惊讶。
“林铭玉?”
林铭玉一挑眉,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位少年郎,思量一回后,恰到好处地露出迷茫的表情:“公子识得我?恕我失礼了,公子是哪位?”
涂硕一怔,方回过味来。是了,他是认不得我的,我也是当时跟着三弟在宫里见过他一面罢了。
涂硕恍惚回忆起,当时隔着一条回廊,一个精致如春葱,挺拔如玉兰一般的少年被小黄门领着规规矩矩地从回廊里走过,明明是恭谨的姿态,步履之间却透出一股从容潇洒的意味,这样的神态,大多时候是他们这些皇孙贵胄才能拥有的,因而当时他便格外留心地多看了几眼。义忠王府的老三觉察到了,嗤笑了一声:“是户部侍郎林海的独子林铭玉,二哥看上他了?”
他说得不屑,好似对这人有成见似的,涂硕不解,若这皎皎少年是林海之子,理应三弟不会这个态度才是。涂硕经常出入皇宫,遇见皇帝宠臣的机会也便多,林海在皇帝宠臣里头的排位是数的出来的,义忠王最爱拉拢权贵,交结外臣,林海必然是其拉拢的目标。再说,林家与贾家是姻亲,三弟对他那伴读贾宝玉可是格外的亲厚。林铭玉是贾宝玉表弟,不说爱屋及乌,也不会这个态度吧。
“看来,三弟对这位美人十分不喜呐,莫非,他得罪过你?”当时,他玩笑一般的反问了一句。
老三眼神一闪:“他可傲气着呢,宝玉被他数次甩了脸子,还口口声声道他的好,可见是个奸佞狡猾之人。二哥若是喜欢了,玩玩也便罢了,切不要被这等小人蒙蔽了。”
“瞧你说的,我不过多看了一眼罢,怎的就是上心了……”他把话转了开,然而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也并未真就对人有啥念头了,不过因着他长得好……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回过头,看到他青绿的衣角隐在回廊转角之后,心里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
没想到今儿在这里遇见。义忠王府败落,失去争权的资格,当日他需要捧着哄着的三弟,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摇尾乞怜毫无尊贵可言的已废太子府之孙,若不是见着这个人,他是不会想起三弟的。
张掌柜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只听张掌柜道:“玉公子,这位是忠顺王府世子爷的爱子,涂爷,京都大大有名的贵人。”
林铭玉“哦”了一声,转而行礼:“原是涂公子,久仰。”
他的声音清亮,语气活泼,显得很是讨喜。
涂硕眼神变换数次,终于脸上露出一个笑,显出一点儿折节下交的气度:“铭玉不必多礼。你是这儿的常客?”
“偶尔来玩玩罢了。今儿既遇见涂公子,少不得请您帮我掌掌眼了。张掌柜,我的琉璃尊,可以请出来了罢?”
张掌柜往涂硕的方向看了看,涂硕神色已经缓和下来,好似啥事也没发生似的,张掌柜心里一口气松开,连忙笑道:“您来得巧了,昨儿方到的,正要派人知会您呢。您等着,马上就请出来。”
他对着那机灵的伙计附耳吩咐一番,那伙计应了“是”,回身钻入后房。
张掌柜又殷勤的把人请去座旁坐了,没有涂硕发话,侍卫还是不放人走,张掌柜无法,只得把三个书生也请去坐了。
林铭玉好奇道:“涂公子,这几位兄弟是您朋友?”
三个书生都是聪明人,此时虽不知林铭玉身份,但见涂硕对他还是好眼色,而林铭玉说话间又友善,便也收了怒容。此时虽不得离开,也不愿掌柜的为难,坐了来。
黑脸的书生道:“在下许重卿,这两位是我同窗赵更,孙泽。与这位涂公子也是方才一面之交。”
林铭玉重新报上自己的名字,见礼。然后对涂硕道:“今儿能见到诸位,真是在下的荣幸。”
涂硕轻轻“呵”了一声,神情莫测:“林公子这是要来打圆场咯?”
“不敢,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既是看上同样的物事,便是有缘。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瞧着这几位兄台均是不俗,涂公子更不必说,风采过人。何必为着一个物件,败了兴致。方才那楼船我也瞧了,不过是取巧些儿罢了,不料竟能有幸得各位的眼。”说道这儿,林铭玉颇觉好笑一般摇摇头。他未说啥东西好不好,但举手投足皆传递一个信息,这物件儿他还看不上眼。
涂硕固然不悦,三个书生亦是不服气。
方脸的书生,唤作赵更的道:“林公子,你的意思,咱们买的这楼船还是个俗物?不知您有什么高见?”
涂硕翘着腿,手头把玩着一枚玉佩,道:“想来林公子是见惯了好物,不把它放在眼里了。”称呼都变了,可见心里是不欢喜林铭玉落他面子的。
林铭玉忙摆手:“诸位误会,我并非说诸位眼光不好,而是……”众人皆目光炯炯盯着他。
林铭玉笑嘻嘻说道:“……我先卖个关子,诸位只等瞧了我的七巧琉璃尊便明白了。”
这样一说,众人对这座引得林铭玉决口称赞的所谓“七巧琉璃尊”顿感兴趣。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伙计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个两巴掌高,一臂长的木盒,这盒子已经是紫檀木做成,四面雕工云腾雾隐,精致非常。一瞧便知不是俗物。
林铭玉笑呵呵指着:“来了,诸位请瞧仔细了。”
张掌柜从伙计手里接过盒子,在林铭玉的示意下缓慢地打开,众人心中暗自提了一口气。很快,盒子内的物品已经显示出全貌,不约而同地,周围想起一片吁气声,不是惊叹,是充满着失望的。
“这就是你说的一瞧就能让我明白的宝物?”涂硕忍不住讥诮道。
“这琉璃尊不过多了些五色水晶,华美是华美,但特俗了一些罢?”厚道的孙泽也不免摇头,更是抱紧了怀中的匣子,还是这楼船好!
林铭玉不急不忙,对张掌柜使了个眼色。张掌柜笑:“诸位客官稍安勿躁,再瞧瞧,您就能瞧出不同来。”
室内倏然暗淡下来,原是伙计们把窗板落下来,厚重的门帘也放了下来,外头的光线照不进来,屋内之人便是表情也看不清了。
“二爷!”慌张的声音从涂硕的两个小厮嘴里同时传来,张掌柜忙道:“别慌别慌,大家快看这里。”
其实,此时不需张掌柜解释,大家也知蹊跷何处了。
原是灰暗的房间里,慢慢亮起朦朦胧胧的绿光,浅浅的,然后越来越亮,离得近的人,互相可以清晰看到对方之人的眉目。众人的注意再一次被中间的琉璃尊吸引。只见小小一座琉璃尊上,显出七个不同的图案,好似七个或坐或卧,或弹琴或舞剑的银子,期间绿光流转,好似置身疏朗竹林之间,枝叶扶疏,摇摆有致。
林铭玉的声音又轻又清,好似让人能够随着他的声音看到一副近在眼前的画面:“……这是天然琉璃的纹路,经过巧匠打造,沿着纹理,精心雕琢,刻画出竹林七贤的情态行止,琉璃上嵌夜光石,光彩变化间,好似竹叶随风而舞。若是对着月光,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更是有韵味呢。”
许重卿已然赞不绝口:“果真风雅,果真不俗!若是晓得掌柜的还有这般好的宝物,我定要把同窗唤过来一道开开眼,可惜周兄今日便要离京……”连连惋叹。
林铭玉笑:“小弟也是第一日见着,当初听了张掌柜说起,只是不信呢。这物件在百日里瞧着只是精巧,不想黑夜里倒是显示不凡来,当真是秉性不同。”
涂硕道:“张掌柜,你倒是什么好宝贝都没记得我啊!”
张掌柜连忙摆手求饶:“涂爷哪里的话,贵府要什么没有,怕是大洪能有的宝物儿,您都是见过的,小的不敢造次,怕您瞧不上眼,没得失礼呢。您若是喜欢,库里还有几件稀罕的玩意儿,我也着人拿了来,不过博您一笑罢了。”
涂硕笑一笑,伙计已经把门窗重新拉开,光线一进入,七巧琉璃尊又恢复原样,成为一件精致的摆设,不过众人再次看它的目光已经火热多了。
涂硕的小厮小红已经嚷嚷道:“掌柜的既然有珍品,还不趁早摆出来让我们爷瞧瞧。”
张掌柜忙道:“就来就来。”
涂硕笑:“今儿我可是开了眼了,铭玉好眼光呐,这不又一件宝贝到手了。”
林铭玉笑道:“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又对许重卿等人道:“先前说起许兄那楼船,也是个好物件儿,工艺确实精巧,也算难见的,不过我这个人偏有奇趣,越是精巧的反是不上心,倒是天然便是鬼斧神工的,心里才爱。因而先前说楼船不如琉璃尊,也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许兄、赵兄、孙兄切莫怪罪。”
笑话,自家的东西,总不能拆台子吧,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
林铭玉笑得温文尔雅,格外讨喜,许重卿等人敲过琉璃尊的不同已然是觉得稀有的,再听林铭玉这番话,更觉得有理,对自家买的这楼船,也生不出后悔的心思来。加之,琉璃尊虽好,却不若楼船送给自己外任的友人更合适,因而此时只希望涂硕就此打消对楼船的主意,只去买其他的物品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