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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英尺长的触须迟缓地舞动,随着它在漆黑虚空中一点,在该处亮起一团红色的魔法灵光。
“行为,”拥有六条触须的超级灵吸怪奥术长老厄德隆说,“是智慧生物的内在心理活动的唯一外在表现形式。无论是原始的生理需求,又或是高层次理性的思考,以及意志力的具象化,最终都会以这种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讲的,心灵与行为的结构模型。”
我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到处是深沉浓重的黑暗,除了前方厄德隆身材修长的身影,什么也看不见。随即恍然想起,这里是“奥能讲堂”,所有诞生于地狱火之城脑池的灵吸怪初生者在头30年里每天必须度过一半时间的地方。
这是我的记忆。
虚空中的红色魔法灵光忽明忽暗,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阵阵心灵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厄德隆用灰白无神的眼睛扫视全场。
“初生者们,你们当中一些智力属性不足18的自大的蠢货,认为研究是毫不必要的,凭借灵吸怪种族优异的心灵力量就可以简单粗暴压制对手的头脑,碾碎它们的意志,迫使它们屈服。在一定条件下,譬如敌人性格软弱,头脑迷糊,你们这一观点是正确的。但是如果这个敌人有坚固的思想壁垒,冷静健全的逻辑,又或者怒火使他们大脑处于全然的混沌无序,这一观点将不攻自破。这就是让你们学习心灵与行为的结构模型的原因。”
厄德隆讲话很迟缓,它的声音低沉洪亮,发音怪异。它摒弃了使用倒装矮人语法说土族语的方式,采取了深渊语和通用语混杂的形式,如果不是出于好奇使我恰好通过主脑学习过这两种语言,根本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我们暂且不提以心灵力量改变外在世界,那课题不是你们这些初生者可以接触的。首先,心灵力量的基础,是我们延伸意志,按照我们自身的意图,去改变你的目标生物的行为。你要改变你的目标,就必须先了解它。为什么这样的改变可以发生,内在规律又是什么?这个过程,实际是对目标生物内在心理的一次解构重组。
“通过学习和研究,可以使你们更有效率地达到目标,避免继续做个单纯、粗暴、死板的只知道滥用灵能力量的蠢货。所以,如果你们想进一步发掘自身潜能,首先必须学会在知识和长者的面前谦卑!”
当厄德隆说到最后一个字,一瞬间,综合了心灵和魔法的可怕波动从它所站的位置向四面八方爆发,瞬间扫过大讲堂的每个角度。那些嘈杂的心灵私语立刻变成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随即沉寂不可闻。
“现在继续,”厄德隆用混杂了豺狼人语的龙语说,“心灵与行为的结构模型。”
它没做任何动作。虚空中那团如心脏般搏动的红色魔法灵光缓缓变化,分别向下面的三个方向延伸出了三条若明若暗的红色直线。
“世界万物,都是合力的作用结果,行为也是如此,”厄德隆说,“行为表现出来只有一个,但是它的成因,却是复杂的,由多种因素合力促成。我们可以把外在表现的行为归纳成一个点,就像一枚钻石的‘锋’。那么促使此行为形成的直接原因,正如同这枚钻石上,支持‘锋’存在的三条‘棱’……”
它用触须逐条轻点三条红线,使它们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线上腾起魔法的火舌。
“‘认知’,智慧生物对外界的学习和接受能力;‘情绪’,智慧生物的心境、激情和应激反应等,不同的情绪状态对其他心理系统可以起强化或者干扰作用;而这一条,‘意志’,这是内在主观世界见于外界客观世界的过程,是努力克服困难达成目标的心理品质。这三者是支持智慧生物采取行为的心理支柱。
“但仅了解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我看见向下方延伸的三条红线的顶点彼此相互连接,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底面,和名为“行为”的点与‘认知’、‘情绪’、‘意志’三条棱线构成了一个燃烧的三棱锥体。
“智慧即意识,”厄德隆说,“这就决定了,智慧生物的行为,必须有理由的支撑。亦可以说,我们智慧生物是寻找理由的生物,会对行为本身的目的和意义产生追问。即便是没有理由的行为,智慧生物也一定要找到一个合理却不一定真实的解释,才能保证心理上的平衡。这就是整个心理模型的底面。无论是认知、情绪还是意志,都根生于这个底面。缩小其外延,这代表智慧生物对某样具体事物的理念;扩大其概念,这代表智慧生物的世界观、价值观,即信仰。我们将之定义为,信念。
“想要改变目标的‘行为’,使之符合我们的意图,就必须针对目标这三棱线一底面进行运作。”
两条长触须轻轻拨弄着三棱锥体的三条棱线,每一次轻柔的碰触,都令它们扭曲变形,使名为“行为”的顶点在虚空中左右摆动,摇摇欲坠。
“夺取制信息权,以扭曲其‘认知’;运用强刺激,以诱发其‘情绪’变异;打击其珍视的东西,以摧毁其‘意志’……甚至引入新的理念或信仰,影响,或者粉碎其‘信念’。而当‘信念’不复存在……”
长触须点在了名为“信念”的底面正中央。瞬时间,闪烁着寒光的冰层从触须尖端接触三棱锥底面的点开始扩散,一直布满整个底面;紧接着“认知”、“情绪”、“意志”三条棱线也随之冻结,挂满了冰条;不到一秒钟,寒气蔓延到名为“行为”的模型尖锋,心脏般搏动的炽热火光熄灭在黑暗里。
“这,”厄德隆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就是谋略的本质。”
伴随着剧烈的头疼,我醒了。
舱室轻轻摇摆,我用念力操纵了一瓶麻痹药水,从旁边的桌上倒进口器里,多少缓解了一点儿头疼。
此时此刻,我正躺在梦魇号甲板下面船舱里的床上。
想起奥术长老厄德隆,我心里颇有些遗憾。
灵吸怪想要提升心灵异能,是凭借自身大脑和城市主脑的心灵链接。可是我却不一样,自从我了解到苏拉克已经与城市主脑合二为一,我自我放逐离开地狱火之城以后,就没有途径提升我的心灵异能了。
所以离开地狱火之城的时候,我带走了禁锢厄德隆的钻石胸针。原本期待可以通过厄德隆得到新的心灵异能知识,但是禁锢在钻石里的奥术长老从不给我回应。
不过还好,也算物尽其用。
我掏出艾克林恩留下的那只精工扁盒,盘算着是不是应该通知他我已准备出发的好消息。
用这只精工扁盒呼叫对方显然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还记得在双蛇渡船上,艾克林恩的呼叫差点儿害得我差点儿被佛喀斯用流星爆烤熟。扁盒接到呼叫时发出的怪异刺耳的声音,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么如果艾克林恩现在正在逃亡或是进行其他的小动作,突然一个声音在他和阿里曼女士与舒拉女士的耳朵里炸裂:“呃唉呃唉唉”……
想到这里,我精神大振,立刻开始呼叫他。
扁盒里传出无人接听的鸣响。
我又等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放弃了继续呼叫的打算。
外面传来山崩地裂似的欢呼。
我起身开门,走出舱室,沿着甬道,循声向嘈杂欢呼一浪高过一浪的甲板上走去。
甲板上,洞穴巨魔正在站一群加油助威的牛头怪中间,和另一个肌肉盘虬的牛头怪六目相对。
突然,它们动了!
洞穴巨魔尖叫着,从自己胳膊上撕扯下一大块血肉,塞进嘴巴大嚼起来。而对面的牛头怪怒吼着,把手臂凑到嘴边,狠狠一口咬下去……围观的牛头怪狂呼乱叫,现场气氛不断攀升。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白痴飞一样猛啃自己的血肉。
我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个熟人,于是心灵感应它:它们在做什么?
“吃手手竞赛,”牛头怪上忍秀和一边围观一边粗声粗气对我说,“巨魔两个脑袋,吃两只手手。牛头怪一个脑袋,所以只吃一只手手。看谁先吃完,谁就赢了——加油!洞穴巨魔!你有两个嘴巴一块儿啃,稳赢哒!看!我都把屌压在你身上啦!”
它狂呼乱叫着,对两个竞技勇士解开裤子,用力甩动……不多描述了。
无话可讲之余,我突然想起艾克林恩跟我提到过的一个故事。
“在我们那个世界的历史上曾经有个时代,七个王国并起混战,每个国君想要统一天下。其中一个最富饶的东方大国叫齐国。”
艾克林恩每次讲故事的时候总是眼珠乱转,好像是在现编词儿,又好像是在极力缅怀什么。
“在齐国的首都凯岩城,有两个勇士,住在城东的勇士叫魔山,住在城西的勇士叫猎犬。某一天两人在路上不期而遇。猎犬就对魔山说,咱门难得一见,相约去喝酒吧。于是两人就去喝酒。魔山对猎犬说,光喝酒没劲,买肉边喝边吃怎么样?猎犬说你跟我都是好汉,你是肉,我也是,还另外买肉干嘛?魔山说好。他俩就搞来芥末和酱油,拔出刀来互相割肉蘸着吃,至死方休。”
当时我还只是个见识短浅的灵吸怪初生者,表示不信:世界上还有这么愚蠢的生物?
艾克林恩说,这是他们一本很著名的古书上记录的,不会有错。那本书的名字叫《马氏春秋·冰与火之歌》。
“可惜,那本书我还没有看完,就穿越了。”
巫师怨念无限地说:“我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看完那本书了……朋友,将来如果你要写《回忆录》啊《备忘录》啊什么的,千万记得,一定要完本啊。”
回忆就到这里。
这会儿功夫,“魔山”阿尔托莉雅平举着一条胳膊,其他五只手飞快地撕肉塞进两张大嘴,已经几乎只剩下白骨。另一边的牛头怪怒吼连连,索性操起巨斧,一斧子齐肩砍掉了自己的膀子,甩开腮帮子大嚼。
我又看了十分钟,两个勇猛的竞技者逐渐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阿尔托莉雅吃完了一条胳膊,再吃第二条的速度大减,从鲸吞变成了细嚼慢咽,显然是一下吃得太多,撑住了。
至于牛头怪,它放慢速度的原因应该是失血过多。但是它仍然坚持不懈,终于抢在阿尔托莉雅吃完第二条手臂之前吃光了自己那条手臂,赢了。
胜负是必然的。就算阿尔托莉雅有两张嘴,但终归只有一个胃。两个大块头的饭量其实差不多。可她要食用的分量却是牛头怪的两倍。
上忍秀和悲愤地仰天狂哞,而后掏出手里剑,狠狠向自己的下身猛割。然后不顾喷血的伤口,高高举起血肉模糊的一坨肉,向四方致意。
“我输啦!”它兴奋地高叫。
看得我眼角抽动。
其他牛头怪都狂笑着大叫。阿尔托莉雅也在大笑。至于她的对手,已经在赢得辉煌胜利的那一刻,一头栽倒死了。
就在这时,牛头怪首领来到我身边,轰轰隆隆地说:“我们在这儿停泊了两个小时了,你的队友还没出现。晨昏说,别浪费时间了,不如开船。”
我心灵感应他:其余的传奇灵魂宝石,在它们身上。
是的,我的小铁箱里只装了三颗传奇灵魂宝石,我把它们展示给晨昏看,并且告知,还有两枚传奇灵魂宝石在灰矮人和半精灵手上,要等他们一道出发。不仅如此,我们等到了目的地,晨昏才能拿到最后的三颗传奇灵魂宝石。
日光海之王耸了耸肩膀。“随便你。”
它带领着那四个牛头怪萨满大摇大摆走开了。
牛头怪堆里,洞穴巨魔正兴高采烈地开始了下一轮吃手手比赛。
我凝视着晨昏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思索:
这个巴菲门特的选民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当初说要九个传奇灵魂做船票的,是它;但是现在我向它展示灵魂宝石,却摆出一副视若无睹模样的,也是它……
这个日光海之王,到底想要什么?
我把视线投向码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小时后,我们启航。
牛头怪海盗们在我周围低着头横冲直撞,它们喷着响鼻,喊着我听不懂的号子,有的转绞盘,有的收锚具。船舷侧面向水下伸出长桨,开始有节拍地整齐划动。
巨大的船体缓缓掉头。
一团蓝色荧光冉冉上升,照亮了船体和周围的雾气,那是梦魇号张开了主帆。各种色彩的荧光植物纤维晒干后编织而成的主纵帆、横帆还有支索帆,每升起一张帆,古老的双桅纵帆桨并用船上就多蒙了一重淡淡的彩光。
我看见晨昏的魁梧身影出现在船桥顶上。
它孤独地站在荧光帆下,手扶舵轮,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甲板上,四个牛头怪萨满唱起咒语,操纵风向术的符文在主桅杆上依次亮起。潮湿寒冷的风裹着水珠在空中肆虐,吹动我的长袍。
梦魇号启动了,我们缓缓离开码头。和卡尔德兰卓尔贵族常用的全魔法动力船相比,它陈旧,笨重,不好驱使。
但在身高力大的牛头怪水手操纵下,它仿佛变成了一条游动的鱼,灵活避开了暗礁和钟乳石柱,轻快滑向地下海洋的深处。
我站在船头,向前眺望。
身后脚步声响,半精灵和骨头已经完成了传奇灵魂宝石的交接,来到我身边。
骨头的手里提了三只大木杯子。铁魔像脑袋悬挂在他腰间。月夜本来以为我死定了,着实开心了一阵子,但是自从刚才看见我活蹦乱跳的,它就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骨头问:“你那个新招的巨魔跟班呢?”
我回答:回舱室休息去了。
就算阿尔托莉雅再生能力再强,经历过六轮吃手手竞赛之后也吃不消,回舱室慢慢长手臂去了。
骨头说:“佛喀斯已经回地狱交差去了,就是告诉你一声。”
谢谢。
“真不敢相信,”半精灵呼出一口气,“我们成功欺骗了魔鬼,这真是太疯狂了。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儿。”
骨头咬牙切齿说:“真想亲眼看看它发现自己上当时候的模样儿,一定很好看——庆祝一下。”
他给我和半精灵分发酒杯,又像变魔术一样,弄出了一只鼓鼓的皮囊。拧开盖子,一股麦芽酒香从皮囊里冒出来。
“到时候你可能认不出它来了,”半精灵说,“魔鬼之王可没有宽待部下的习惯,如果祂发现佛喀斯上了凡人的当,没有完成任务,有可能会勃然大怒,把地狱魔将之首直接降级成一个卑微的小魔鬼。”
骨头哈哈大笑:“那就太他妈的值得喝一杯了。”
说话这会儿功夫,骨头给三只杯子都倒满了酒。
我接过酒杯,确定酒没有问题,向骨头道谢,又心灵感应他俩:
我曾经一度以为你们最后会选择站在魔鬼一边。
半精灵打了个冷颤。
“别说你,我自己都这么怀疑过……奈瑟斯……那里时间无穷无尽,又好像压根儿就没有时间,我们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阿斯摩蒂尔斯让我们承受无数次经历酷刑……”
“没门儿,想都别想,”骨头眼里满是阴沉和仇恨。
“我是说站魔鬼,绝对没门儿,”他一边喝酒,一边斜眼看我。“其实受刑没过半分钟朕就决定卖了你个章鱼娘养的,但是那个狗操的变态杂种魔鬼不给朕机会,它他妈的就是想让我们惨叫二百年,还说什么‘一秒钟都不能少’……”
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就冲这个,骨头大爷跟祂杠上了!”
“干杯!”骨头凛然举杯大吼,“为了朕的大业!”
“干杯!”
干杯。我心灵感应他们,又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为了阿斯摩蒂尔斯的二百年酷刑……
我们三个一饮而尽,而后不约而同抬头看向前方。
绿光飞舞和雾气缭绕的卡尔德兰在我们身后渐渐淡去,前面是无边无际的寂静和漆黑。
在视线遥不可及之处,伊玛斯坎努利乌斯,抑或李德炉,正静静地矗立在未知的黑暗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