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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跨过任意门来到船头甲板,顿时感觉气温骤降,底舱的温暖沉闷感一扫而空。
在舱里还不觉得,站在甲板上看浊浪排空,令我头晕目眩。
“瞧瞧谁来啦?”疯牛的哈哈大笑从高处传来,“欢迎来到我的澡堂子!”
我不理它的疯言疯语,只顾用手臂和触须抓住桅杆,又显现心灵异能把自己牢牢固定住。
然后我心灵感应疯牛:杀死牛头怪水手的真凶,我找到了。
疯牛发出堪比高等咆哮术的怒吼,在那一瞬间,就连海啸的声音都被它压过了。
“是谁?!”
用不着我回答了。
就在这时,“轰”一声响,舱门变成了一堆碎片。半精灵二号骑着炼狱凶暴虎冲出船桥,后头跟着七八个牛头怪。
欢迎,女士。
金黄色的眸子一看到我,长枪立刻出现在包裹血红甲胄的手中。
我翻了翻白眼,腾出一条触须,指了指她身后翻涌的巨浪。
半精灵二号只歪头扫了一眼,眼神立刻变得慌乱起来。
她的大猫比主人更紧张,两只耳朵紧紧贴向后脑,浑身毛都竖了起来。不等主人示意,掉头就想奔回船桥,只是被跟在后面的牛头怪结结实实堵住了去路。
半精灵二号伸手在大猫侧额一拍。它轻轻巧巧地转身,一跃十几英尺高,跳上船桥顶,向控制船舵的疯牛扑去。
疯牛嗤嗤地笑着,微微屈膝,放低重心,任由猫科巨兽扑到它身上。利齿深深陷入它的肩膀,四只巨爪在它的胸膛和肚皮乱抓乱挠。半精灵二号的长枪刺穿它的肚子,血随枪尖喷出后背。
它的笑声变了调,却仍然没有停止。
“饭桶们,我记得我说,扔掉所有够重的东西!”疯牛对紧随半精灵二号冲上甲板的牛头怪水手大吼,“所有的!”
它伸手过去,抓住炼狱凶暴虎后脖梗的皮,拎小猫似的把炼狱凶暴虎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再从肚子里抽出了长枪。
“原来跟这儿多了六千磅,”它满口鲜血盯着黑色大猫狞笑,“妈的,我说为啥船浮起来的时候慢了一个喷鼻。”
炼狱凶暴虎咆哮着,四只巨爪在晨昏身上又是拍,又是抓。虎背上半精灵二号尖利怒喝,精金权杖重新变回了黑刃长剑,她一剑疾挥,劈进疯牛粗壮的侧颈。剑刃一时卡在颈椎里,用力往外拔的时候发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疯牛恍若无事。
它只用一只手臂就把她俩高高举了起来,迎向将近一百英尺高的黑色浊浪,哈哈大笑:“下去洗澡吧,小猫儿!”
它以捡石子打水漂的姿势,把她们一块儿扔了出去。
然而就在下一秒,疯牛的影子蠕动变形,半精灵骑士纵虎从影子里一跃而出,伸手按在了疯牛的后脑勺上。
激荡的魔法能量从疯牛身上向四周爆发开来,它那无以伦比的生命气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瞬间消失——恒久辐射·高等衰亡之域,被压制了!
一瞬间,疯牛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喷溅出大量的鲜血!
我头一次听到,疯牛发出如此暴怒的咆哮。
“‘反制邪恶’?!”它怒吼,“该死的圣武士!……”
疯牛的大口中突然冒出一连串无法形容与重复的词汇,那是黑暗的耳语,亵渎的真言。
七阶邪恶神术·渎神之语。
这种可怕的真言无视生物的肉体和精神强度,完全是施法者的施法能力与敌对阵营承受者生命层次之间的较量。
只要是相反阵营的生物,轻者耳聋眼瞎混身麻痹,重者即刻死亡。
对面半精灵二号也颂唱起善良的圣歌,那是与渎神之语拥有反效果的七阶善良法术·圣言。
这类互为相反的阵营法术敌我一同施展,可以用来冲抵化解对方的法术。
“硬碰硬?!我喜欢!”
疯牛隆隆大笑,加大了念咒的音量。
然而这简直大错特错。
我突然惊觉,疯牛已经落入了半精灵二号的陷阱。在半精灵二号这一连串的善良阵营神术背后,隐藏着一记杀手,就要图穷匕见。
小心!我心灵感应疯牛。她是……
双方几乎同时完成了法术。
半精灵没选择魔法反制,直接让彼此的阵营法术同时落到对方身上。
痛苦的哞鸣中,疯牛踉跄后退。
在圣言神术的威能下,它的双眼和双耳一齐喷出鲜血,混身微颤,单腿跪在了船舵上。
对面的半精灵二号岿然不动。
渎神之语的法术能量在波及到她的一瞬间,什么效果都发生。
疯牛大错特错。半精灵施法圣剑术,自身和坐骑都被反邪恶法阵包围,而后又施法能压制一切邪恶法术的反制邪恶。这使得疯牛把半精灵二号当成了一个善良阵营的圣武士,然而……
直到这时我才刚刚把完整话语心灵感应给疯牛:……她是邪恶生物。
邪恶神术·渎神之语,对邪恶阵营生物无效!
半精灵二号高踞炼狱凶暴虎背,矗立在单膝跪倒的疯牛面前,高高举起了精金权杖。
“汝将敬畏吾主大能,”她厉声说,“以黑暗之手的名义!”
附加圣剑术的精金权杖挂起一股凌厉的风,握拳杖首“呜”地一声,对准两个牛犄角之间砸下。
我两眼银光一闪,显能时间跳跃,把疯牛扔进了时光流里。
权杖打了个空。
金黄色眸子怒视我。
我心灵感应她:抱歉,但我不能让你破坏了我的旅行。
半精灵二号来不及对我做什么,山崩似的巨浪就淹没了我们。
梦魇号劈波斩浪,再度冲出水面。
我第二次咳着冰冷的海水从甲板上艰难地爬起来。
我用眼角余光找不到半精灵二号。她和她的大猫不知道是被巨浪卷走了,还是又通过阴影躲起来了。
这会儿功夫,疯牛从时间跳跃的银光中现身。
一道回来的还有那巨大而又沉重的压迫感。激荡消失的魔法能量重新聚集在疯牛身上,被反制邪恶暂时压制的高等衰亡之域重新生效了。
它的伤口迅速愈合消失,眼睛和耳朵也恢复了原状,重新站直了巨大的身体,浑身上下骨节爆响。
尽管疯牛愤怒地打折扣喷鼻,但是它眼里的血色尽褪。
“那个西贝货圣武士,只知道耍弄上不得台面的小诡计,倒还真是暗黑卫士的风格……最好别再让老子抓住!她怎么会用善良阵营法术的?”
它那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不知道。我坦然说。但是我觉得,有可能是奥术。
“奥术?”它眼里满是厌恶和憎恨,“你是说,那些,软弱无能的,只知道瞎鼓捣和添乱的,还自以为很聪明的书呆子?”
我对奥术职业了解不多,但是曾经听我的一个朋友说过,有一些自称“远古龙巫”的进阶巫师,致力于破译龙的传承,从中学到那些巫师常规手段学不到的法术,其中就包括神术。你知道,龙是魔法生物,在它们的传承里,可以用术士的方式来学会和施展祭司的神术。
疯牛大笑起来。
“你的‘一个朋友’?触须脸,老子的肚皮才刚长好,你是想让我把肠子笑出来吗?”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水面起了变化。
刚才我还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这狂暴的地下海洋里,现在一切都变了。
身上的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到污水横流的甲板上。我们平缓地行驶在黑暗中,水面上一片寂静。
回头望向来处,仅一线之隔,那边狂风怒号,水波翻滚。
晨昏抖去全身牛毛上的水,虽然身上还有凝固的血迹,但我完全找不到它身上的伤口了。
“冲浪游戏结束,”它不无遗憾地说,“外围过去了。”
外围?
“对,外围,”疯牛说,“外围的意思就是,再过十二个小时,你就可以滚下船了。”
我回舱室踏踏实实休息了十二个小时,直到接到牛头怪水手的通知,它们的船长让我们去甲板。
当我们三个来到甲板,无论是风浪还是搏斗留下的痕迹,都已收拾干净。
半精灵碰了碰我,示意我留意甲板上新出现的奇异符号。
“这是恶魔的文字,”她用精灵语对我说。
这些复杂而繁琐的文字杂乱无章地写满了甲板,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完成的作品。咒语不像咒语,魔法阵不像魔法阵。
她紧握圣徽,握得手指发白:“千万别沾上那些不净的东西!”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个巨大的恶魔文字,来到晨昏的面前。
向您致敬,角之魔王的先知和斗士。
散发蓝色荧光的帆布下,牛头怪背靠甲板的前沿护栏,两只大手撑在护栏上,静静地等着我们。长角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下,从甲板前端一直延伸到我们的脚尖前。
毫无疑问,我们的船长是个自大的狂躁症患者。它轻视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生命,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找茬儿,渴望杀掉什么东西或是被什么东西杀掉。遗憾的是,目前为止我找不出后者的任何可能性。
但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它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我们就要到了,”疯牛宣布,嗓音低沉,仿佛在呓语,“伊玛斯坎努利乌斯。”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您又需要我们做什么?
扭曲的面容呈现出一个绝不该浮现在牛头怪脸上的奇怪表情,那表情叫惆怅。
“‘究竟是什么地方’,”它叹息,“听说过伊玛斯卡吗,触须脸?”
我记得人类巫师提过这个名字,某个历史悠久的地表人类国度。
我转向我的地表生活顾问,报以疑问的目光。
“异端之土,”劳薇塔女祭司回答我,“大陆东部的一个善于位面沟通和制造魔像的魔法古国,统治它的巫王狂妄无比,自夸拥有屠戮众神的力量。最终神罚降临,他们死的一个不剩。”
伊玛斯坎努利乌斯,和伊玛斯卡是什么关系?
晨昏轰轰地笑着,没有正面回答:“注意看。”抬起粗大的食指放在牛唇边,向我们做了个禁声的姿势。
一瞬间,帆布的荧光全都熄灭了,梦魇号重新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船在黑暗中继续前进,周围安静极了,我听得见长桨击水的声音。
我正在奇怪晨昏的用意,突然远处水平线出现了一抹亮丽的金色。这颜色是如此的鲜明耀眼,我即便用尽辞藻也无法形容它的美丽。随着梦魇号的靠近,金光渐渐晕开,海水仿佛变成了明亮的熔岩。
我屏住了呼吸:海面上浮起一轮红光,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和热,给万物涂上了一层金红。
我怔怔看着这奇景,直到双眼刺痛,眼腺分泌的液体饱溢出眼眶,打湿了脸颊和触须,这才恍然移开了视线。
“该死的大火球,朕眼睛疼!”骨头捂着眼泪汪汪的眼睛大声嚎叫,“‘火焰点燃了大海’!朕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说的对,诅咒,这果然是诅咒!”
半精灵也在尖叫。
“日出,是日出!”她嗓音颤抖,语无伦次,“劳薇塔在上,这里怎么会,竟然……一个太阳!”
太阳?
这就是传说中地表的太阳?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抬头试图分辨头顶上究竟是地下穹窿还是传说中地表的天空?但是做不到,满眼都是灿烂的白光,什么也看不清。
“很久以前,”疯牛缓缓说,“几百年,或许几千年?没被神杀光的伊玛斯卡幸存者逃下幽暗地域,在这片黑暗的地下海洋苟延残喘,苦苦挣命。人类是种奇妙的生物,他们的天性就是让环境服从他们的意志。为了开拓一个适合他们生存的世界,他们决定创造一个奇迹。”
我已经知道它要说什么了。
这个“太阳”,就是他们创造的奇迹?
晨昏点头。“那是古代伊玛斯卡巫师施展传奇法术的造物,‘阿曼纳塔的永恒炽阳’。”
“后来呢?”半精灵问。她显然被这段尘封的故事迷住了。
“凭借人造太阳的力量,他们击败了这片水域所有的地下种族,在一个又一个的礁石上建立居民点,重建地表帝国的辉煌。但是他们的势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衰败下去了,最终消逝在时间长河中。”
晨昏把七八百磅的体重压在护栏上。微风吹拂皮毛,它语调轻柔,苍凉悲怆。
“他们的家园和文明,在主人消亡后统统被废弃或是其他种族接管。譬如,李德炉。至于伊玛斯卡人,他们什么生活痕迹也没留下,只有这颗人造太阳,它是这一段传奇秘闻的见证。时隔千年,它依然挂在这儿,以后,也会永远挂下去吧……”
我看着疯牛病患者魁梧雄壮的背影,触须悚然。一个狂躁的疯子突然摇身一变,细腻、平静、忧郁……而且还是一个牛头怪!见鬼,我头疼,还是给我一瓶麻痹药水吧。
“‘永恒炽阳’的位置是不变的,”疯牛说,“人造太阳正下方永远是正午,离它越远就觉得它越低沉。你朝太阳走,就是清晨到正午,背着太阳离去,就是正午到黄昏。超过范围就看不到它了,进入风浪交加的黑夜……看那儿。”
顺着它粗大的手臂指向,我看见那边是一个礁石岛,岛上赫然坐落着一座废墟。
“那就是李德炉,伊玛斯坎努利乌斯,”它把声音放得很轻,很慢,好像那些唯恐惊扰幼仔沉睡的雌性生物。
“伊玛斯坎努利乌斯,就是‘伊玛斯卡人的清晨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