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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二叔。”
“元启少礼。”
叔侄二人见了礼,闵元启躬身全礼,闵乾德也是还了半礼,见礼之后,闵乾德立刻道:“李可诚早就跑到我这和我搅和,说杨世达的事是你惹出来,当由你来背起这事。我昨天就把他顶回去了,你又何苦揽在自己身上?你补千户的,其余百户盐船被加收一成,你补不补,要是都补,你那点家底,够补几回的?”
闵乾德的话是不太好听,倒是出于一番好意。
闵元启回家才一天,在淮安也就是一天,但事情的发酵相当快,应该是其后的几艘卫所盐船都被拦截和加收了银两。
杨世达看来是相当的愤怒,李可诚等人受了无妄之灾。
现在被截的盐船最多两三艘,再过十天半个月,估计会有更多的盐船被截,确实是如闵乾德所说,到时候闵元启是补还是不补?
闵乾德又大为不满的道:“李千户真的是正事不做,成天惦记的就是这些关系自家银子的事情。杨世达这样的无赖子,花钱钻营了个佐杂官,便是舞起鸡毛当令箭。若咱们云梯关所还是你爹当掌印千户,不管是向上弹劾,还是和杨世达一伙打几场群架,这银子早就不缴了。他娘的,咱们一群拿枪弄棒的军汉,还得给无赖子,青皮,游手们交银子,祖宗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闵乾德确实是相当愤怒,闵乾礼在世时,卫所还象个卫所的样子,凡事还有些规矩。就算没甚武力,一群军汉总不能叫无赖子们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
可是李可诚倒好,只顾多弄几亩地,多收几石粮,多煎些银出售,多存些银子。千户所的诸多事务多半推给闵乾德几人,李可诚只顾讨好淮安城里的上司便好,越是这等人,反而越是混的滋润,这十年下来,李可诚胖了好多圈,千户所也越发衰败下去了。
现在叫杨世达这样的人欺负到堂堂五品千户身上,李可诚却只是欺压敢反抗的闵元启,这就更令人不齿了。
“二叔,李千户倒不是有意针对,他就是吝惜心疼自己的银子。”闵元启笑道:“这反而是好事情,小侄有些展布,就怕上官无事生非的寻麻烦。若是银子就能叫上官开心,这反而是件好事。”
“他就是猪油蒙了心,屁事都想着银子,没银子便屁事不理……”闵乾德将茶杯重重一惯,怒声道:“史阁部已经行文中军都督府下各卫,扬州卫,和州卫,滁州州,泗州卫,镇海卫,太仓卫,寿州卫,沂州卫,金山卫,新安卫,苏州卫,徐州卫,安庆卫,宿州千户所,中都留守司……各卫各所留守司均要准备好粮草器械,包括骡驴车马,轮值戍卫将士和丁壮都要有准备,待勤王令一下,诸卫轮值兵马,车辆辎重和丁壮一并随勤王兵起行,沿运河过山东往京师勤王,除了咱们,就连盐城千户所和河南诸卫能指派的都接到了兵部军令!我和李可诚说,这是大事,皇上被困我等世受大明国恩,为大明戍守疆土近三百年,在皇明危难天子危急之时岂能坐视?况且军令如山,三四十个卫所如果都能诚心出力,凑起五六万守备军士和几万丁壮也非难事,咱们云梯关守御所打开仓所武库,运军正好没有北上,连漕船一起动作起来岂不是正好?李可诚偏说现在旗军疲敝,卫
所仓中无粮,无钱粮不得动员起行,非得等兵部拨付钱粮之后才能准备……他就是个无君无父的混帐,简直要气死我了。”
闵乾德原本是个颇具威严的中年人,身上的武官袍服虽然不象李可诚那样崭新,也是浆洗的干干净净,外袍内是雪白的贴里,腰间悬一柄朴实的戚刀,是个谨慎武官的样子。
但此时此刻,闵乾德也是无能为力。
史可法确实向南京都督府下各卫下达了勤王令,令各卫把备操兵马准备好,同时集结丁壮,还有车辆骡马船只等等,大江南北好几十个卫所,如果能全员出动就是二三十万兵马,加上京营兵,那就是三四十万兵马。
多铎南下,南京城中按统计是超过二十万人,结果却是不战而降。
卫所烂透了,此时反而是李可诚看的明白,卫所穷困,旗军疲敝,中枢不拨付钱粮下来,各卫所哪有能力集兵备钱粮准备北上?
这要是国初之时,太祖一声令下,大将持军令集结三四十万兵,瞬间就能把李闯荡平了,就算一路打到辽东也是稀松平常,现在这个时候,却是说不得这样的话了。
“二叔。”闵元启小声道:“京师被围了?”
“哪有这么快?闯逆现在看来是兵分两路,一路北上打太原,另一路刘芳亮带兵攻河南上河北,连下卫辉怀庆诸府,现在已经克大名,河间……皇上南下之路被截断了,昨日有最新的邸抄,看来皇上也感觉局面不太妙,闯逆两路夹击,南边这一路是要截断南下道路和漕运,若打下保定,威胁天津,京师就成死地了。这一下可以确定,闯逆是非要得京师不可!邸抄之上,皇上命总兵吴三桂领辽东兵马入援京师,还有蓟镇总兵唐通,山东镇总兵刘泽清一并入援京师。吴总镇和唐通不知消息,但刘泽清嘛,嘿嘿,嘿嘿……”
闵乾德不住冷笑,刘泽清接到勤王令,却是见势不妙,把老家山东祸害的不轻之后就南逃,现在已经跑到淮安了。
史可法就是指望这些将领带着卫所兵去勤王?闵乾德摇头苦笑,也是一阵心灰意冷。
可想而知,不仅李可诚这个千户不会动,淮安府城的大河卫指挥使,还有淮安卫,还有泰州卫,扬州卫,盐城千户所,这些附近的卫所,都不会有什么动作。
除非是史可法带着京营兵和粮草,亲自按临各地,调集卫所守备兵和丁壮,违者重处,这样才会如鞭子抽打一样,将那些卫所武官抽陀螺般的抽打着动起来……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底下得看太原和大同和宣府的守备了……”闵乾德忧心忡忡的道:“太原是巡抚蔡军门亲自镇守,还有晋王在,宁武关周遇吉周总兵打的很凶,但还是战败身死。闯逆在接下来会肃清太原四周,若下太原便继续北上攻打大同,再下宣府,京师西北两大军镇一败,侧翼洞开,南边又有刘芳亮威胁保定天津,京师南面道路断绝,险,太险了。”
闵元启平静的道:“一月份时朝议南迁,或是请皇太子南下监国,都是被皇上否了,当时局面已经大坏,皇上不下决心,这怪不得别人了。”
闵乾德皱眉看着这堂侄,心中有些不满,想要训斥,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李闯新年正旦在西安称帝,然后就誓师北上,连克连捷,到二月时打下汾州,蒲州,怀庆,地跨山西和河南两地,分兵四掠,兵锋已经可威胁山东和漕运,这时局面已经很是险恶,当时多次朝议,邸抄颁行天下,因为并没有大臣出面支持南迁,朝议俱是未决。
而奏请皇太子南下的事,直接是被皇帝本人给否决了。
用崇祯的话来说,朕料理天下十余年尚未功成,皇太子年纪小,他去南京能做什么?
在这种时候,皇帝还是害怕和猜忌,崇祯的性格偏激,刚愎,有急切暴燥的一面,就是所谓的刚毅严格,又有胆怯猜疑的一面,总是担心自己被臣下架空和利用。一旦有什么事情就喜欢诿过给部下,老实说,虽然皇帝御极十七年,但帝王心术和手腕,还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只是这个熊孩子掌握着至高的权力,没有任何权力能约束皇帝,崇祯皇帝又刻忌寡恩,杀人如割草,皇帝浑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光是没担当,臣下好歹还敢出言献策,或爱杀人,但有担当,臣下照样敢在这样的皇帝手下搏取功名。
又心黑手辣,又没担当,哪个臣下敢给这样的皇帝真心效力?
崇祯一朝,特别到了末期之后,满朝文武敢说真话的,无非是黄道周和刘宗周这寥寥几个人,但这些人均是儒臣,一身本事都在儒学上,没有半点经世致用的本事,他们说话毫无意义,甚至说不到点子上。
到了十七年一月,李自成部已经打下宁武关,偏师也在河南打下好几个府兵锋进入河北。
这个时候崇祯却还是不敢自己说南迁,指望大臣出头,到十七年了,皇帝的脾气秉性哪个大臣不知道,谁会当这个出头鸟?
薛国观和陈新甲的遭遇在前,大臣们谁愿出这个头?
皇帝无人支持,自己又不便开口,再加上心存幻想,最终形成了眼下的局面。
至于不派皇太子南下,就是崇祯私心猜忌了,大位在前,至高权力的诱惑在前,崇祯不仅怀疑大臣,也怀疑自己的儿子。
若自己被困京师,群臣在南京拥皇太子监国,不肯出力勤王,坐视自己困死京城?
或是仿唐肃宗灵武故事,直接继位,把崇祯奉为太上皇帝,就算从京师南逃,权力尽失是必不可免了。
崇祯才三十四岁,哪愿就这样失去大位和权力?
这么一猜疑,皇太子最终未得南下,后来先被李自成俘虏,倒是被善待了,因为李自成认为君父无过,杀了大明很多亲王郡王的闯贼,对崇祯的几个儿子却是相当善待。
后来清军入城,仓促间皇太子等几个皇子落在清军手中,全部被秘密、处死,以斩首之刑将诸多皇子杀害。
崇祯一已之私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害了大明。
南明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若皇太子至南京,大义名份无可指摘,东林党和马士英不会在立帝之事上相争,江北四镇也没有机会以武力拥立,左良玉不会清君侧,不会爆发内战。
名实一统,南明抗争之心会比历史上要强烈的多,就算一时失利,剃发令一下,翻盘的机会就来了。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