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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天意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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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竹被擒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南边,瞬妃听到的时候只是叹了口气,说“可惜了。”

    那左腾情不自禁一个颤抖。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瞬妃在宫里有人接应,曾经怀疑过毫无背景的梅妃,也曾怀疑过岺儿,却没有想到是子竹公主。

    百花会的天外之音,八仙会的救场,想不到,她才是那埋伏的最深的一个,棋在最后一招被吃,下棋者虽是心中无限懊悔,看看已经无可推翻的胜局,还是只留个叹息罢了。

    可惜了,可惜了,赢得不够完美。

    这便是左腾眼中,此刻瞬妃那一声叹息的全部内容。

    他是对的。

    罪天子三则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从南到北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发大水闹蝗灾都成了龙啸桐被天谴的征兆,就连西边万城的异军突起,都成了他的罪过。

    外忧内患。

    上都早有人暗中倒戈,或是先前就和瞬妃党羽有点瓜葛,二十年前不过是明哲保身划清了界限,现在看见了新形势又很理所当然的红杏回墙。或是身处靖南王而或先前司马丞相阵营,早就对龙啸桐有些芥蒂,趁机投了大势也不吃亏。或是单纯的见风使舵,盲目随大流,前面喊这天要变了,他也就跟着起哄,没错,那雨点子都砸爷脸上了!

    这个时侯,子竹被拿下,瞬妃不能再多给龙啸桐一条暗通叛臣卖国为红颜的致命罪,但那先前一泼又一泼的脏水早就将他淋得不干不净。所以,最后一声,她便只是一声叹息。

    那天晚上左腾便又去了关压白玉鸾的大牢,她依旧是安静的坐着,不曾看他一眼。

    左腾把住栏杆,说“恭喜你,玉将军,陛下把他身边的卧底捉出来了,瞬妃娘娘这最后一步棋没有走成。”

    白玉鸾嘴角上扬,什么都没有说,月光打在脸上,是一片宁静。

    “那个卧底,是子竹。”

    镇定自若如白玉鸾,仍是明显的一怔,慢慢转过头,佐藤看到的是一张悲伤的脸“是她么?”

    “也许陛下比你还有难过,子竹是他最信任的姐姐。”左腾看了看白玉鸾“在你出现之前,她才是陛下生命里最特别的女人。”

    白玉鸾想起最开始的自己,因为子竹和他的这层关系,莫名其妙的吃了好几天的飞醋。

    可是现在,她多么希望子竹和他就是这样的关系,任何关系,让她再嫉妒也好。而不是这种,刻骨铭心的信任与背叛。

    桐。你还好么。

    “我要做皇帝。”

    龙啸桐冷冷坐在自己的军营大帐里,柳长风守在外面,不时偷偷撇两眼,却是不敢进去。

    “我要做皇帝。”

    那一个稚嫩的男孩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军营,柳长风听不到,他们都听不到,只有龙啸桐听得到。他听得到十年前的自己,对着子竹说“我要做皇帝。”

    这就是你要的天下么?

    子竹的声音那么遥远的传来,和自己拿孩子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分不出,谁才是先说出口。

    分不出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分不出。

    “我做这个皇帝,究竟有什么意义。”

    柳长风突地就听到已经沉默了好几个时辰的陛下终于开了口,忙跌跌撞撞冲进去,倒头便说“为了统一天下。”

    “我以为上都就是天下,当了太子,我以为中原就是天下,当了皇帝,可是山那边还有万城国,海那边还有我连想想都无法预知的世界,天上有谁,地下有谁,我一概不知。天下,究竟在哪里,统一,有人能说得清楚真正的统一是什么。”

    柳长风一时语塞。

    龙啸桐轻轻向前探出身子,柳长风不自觉远离了几分,龙啸桐笑了“你怕我?”

    柳长风摇摇头“我尊敬您。”

    “尊敬您”柳长风本是想说统一天下,却意识到这已经被龙啸桐反问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于是信口说“造福黎民苍生。”

    “如果我真的造福了黎民苍生,为何他们会为了一块白布几行字就群起而反我。”

    柳长风又是无语,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尊敬您是个军事奇才。”

    “你尊敬我会杀人。”龙啸桐誓要和柳长风抬杠到底“还是觉得我干掉曾经是我自己的两千精兵,觉得很神勇?”

    “您杀的是敌人。”

    “不,我杀的不过是另一阵营的人。”龙啸桐向后仰去。

    “您对玉将军一往情深。”

    “哼,这更是笑话,我对她一人情深,便是负了后宫三千。笙雪、梅妃、珍妃、昭仪、岺儿,还有很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女人。”

    “皇帝本来就是如此。就是要嚷嚷一统天下,就是要自我感觉在造福苍生,就是要上下嘴皮一动就能杀人,就是要负了全天下的女人。”

    柳长风被逼到死角,突然间嘴上一瓢开始没闸门的乱飚,那龙啸桐听了却是哈哈一笑:

    “说得好。于是,我做这个皇帝,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龙啸桐闭上眼睛,眼前出现那个自小的冷僻小院,妖蛾子的娘在看风景,偶尔说,儿子,你看,这后花园,就是你的天下。

    在这里,你最自由,最幸福,最龙啸桐。

    现在他有了一切,却丢了兄弟,丢了姊妹,丢了朋友,丢了信任。

    全天下都是他的,唯独找不到。

    那个后花园了。

    青衣正式搬进御书房办公的时候,朝中一些耿直而或愚忠的大臣还是不合时宜的发表了一些言论。此时上都关于天殿下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从前朝到后宫都充满了改朝换代的迹象,卸甲归田的开始运作,趁机上位的也开始运作。后宫每天都有趁乱私跑的女人,有些是宫女,有些是混不出头的小妃子。

    梅妃只是一日没有间断的拜着菩萨。

    昭仪则在她那不是冷宫更似冷宫的鬼地方,终日只是和儿子玩耍。

    儿子会说话了,青衣一脚迈进她门槛的时候,那孩子正是生生的叫了一声

    爹。

    昭仪没有纠正什么,只是抬眼看了看已经俨然有王者风范的青衣,一捋自己的碎发“进来坐吧。”

    “把孩子先抱走。”

    青衣看了看那怯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却是什么都没有做,识相的下人将早名存实亡的太子抱了进去,这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二人,狭小的拥挤。

    “你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青衣先开了口,昭仪早料到这一天会来,却没有想到这么早。

    “还没有爬上龙椅,天殿下,已经想杀人灭口了。”

    昭仪说的很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我没有什么好杀人灭口的,他是太子,是龙啸桐的儿子,和我无关。”

    青衣并不回避昭仪的眼神,反而是径直对上昭仪那受伤都已经无光的眸子,看着她几欲开口,抢先说“他生而为太子,你从没有亲口跟我说过他是谁,不是么,你从来没打算让我认他,不是么?小姐”

    眼泪一点点渗出来,却连一个落下的重量都不够,昭仪笑笑“没错,你这个奴才。”

    没错,他的父亲是龙啸桐,他是太子,我是皇后。

    没错,你和我们母子,从未相关。

    倔强的转过身,听着那男子说“我会把你送去寺庙,为龙啸桐守灵。”

    “我的儿子呢。”

    昭仪不肯说我们而是我,耳尖的青衣只是一迟疑,还是说“我不能留他,他是龙啸桐的儿子。名义上,他是。”

    昭仪闭上眼,想起龙啸桐最后一次见她时,曾经许诺会留太子一条活路。想不到她的儿子,居然死在自己的亲爹手里,反而是那个被背叛的男人,肯给这孩子一条生路。

    这莫不就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

    “守灵是尼姑做的事,去找你的杜笙月。你死了以后,她会很乐意守灵的。”昭仪仰起脸,深呼吸一口气“我就是死,也是你的小姐。”

    青衣知道她会自尽的。

    他一直知道。

    因为她是他的小姐。因为她可以被全世界瞧不起,唯有在他面前,总是高高在上。

    那一天,他们就这样站了很久。莫说是道声离别,只当是约定来世孽缘再续。

    昭仪死了。

    皇后在一个月夜带着太子去了冷宫,用一柄叫做葬雪的剑,刺死了自己才刚会说话的儿子,然后自尽。

    据说这葬雪剑来的蹊跷,本是被白玉鸾的丫头带走了,却不知为何到了司督手里,又不知为何,会辗转到皇后手上。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除了那日退出皇后寝宫默默把剑放在案上的青衣,和那一直不肯转身的昭仪。

    昭仪咽气之前,用自己的血,在地上写了六个字。

    我错了,我有罪。

    这消息传到西边的时候,正是靖南王部队和龙啸桐部队开战的第一天。双方的战士都跟疯了一样的打,从太阳刚出来,直到太阳快落山,从白刀子,变成了红刀子,从人,变成了野兽。

    一边是破釜沉舟,一边是后院着火,每个人都有那冠冕堂皇的入魔的借口,和不得不胜利的原因。

    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

    打得已经不是敌人,而是命运。

    每个向前冲的士兵,看到不是血液而是单纯的红,看到的不是生命而是冰冷的刀。这上万人的混战,持续了一整天,龙啸桐骑着白马站在制高点俯瞰这一切,先前一切的布局一切的战略都显得毫不重要。

    当生命和生命搏杀,歌颂英雄只是在粉饰战争。这一片苍茫大地,他看不到一个赢家。

    昭仪死了。孩子死了。

    很多人都死了。

    死在他红墙深院遥远冰冷的家,死在他开阔无垠咫尺温暖的脚下。

    终于一片全黑,黑暗中只剩下嚎叫。龙啸桐闭上眼睛,听着柳长风报告着:靖南王部队四千余人已经死了大半,熬过这一夜,便可完胜。主上

    撤兵。

    主上?

    撤兵。

    龙啸桐睁开疲惫的眼睛“天黑了,让战士们回来睡个好觉吧,我们都累了。”

    翌日靖南王部队投降时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而龙啸桐也损失了接近两千的兵力。

    战争,从来都只是生命的等价交换。

    “主上,打完了靖南王,我们修整一下,可以一鼓作气把万城的军队打回去!”柳长风尽职尽责的做着他将军的角色,而听了这话好久龙啸桐只是一句“姐姐关在哪里。”

    自从子竹落网,龙啸桐还从没又去看过她。

    他知道他恐惧的,只是过去的自己。

    子竹还是一如往昔,见了龙啸桐,依旧是一抹绿色的微笑,仿佛这还是在琴肆,她还是那个琴娘。

    “弟弟,听说这两天那一仗打得惨烈。靖南王跑了,放我走吧,我可以找到他,这世界上只有我能找到他。”

    “靖南王中流箭死了,死的很卑微。”龙啸桐知道她要听的是什么,谁知子竹听了之后反而摇了摇头“他没死,你错了弟弟,他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是你错了,姐姐。”龙啸桐叹了口气“你算计了这么久,那靖南王竟是就这么毫无戏剧性的死了,在死人堆里,被人随脚一踢,才发现是他。”

    “不,你弄错了。”

    “昭仪也死了。太子也死了。都死了。你要报复的还有谁,姐姐,你要利用我报复的还有谁,姐姐,他们都死了。”

    “不,你弄错了。”

    “你接下来的生活要靠什么来活着呢,姐姐。”龙啸桐那眸子里满是孩子的悲伤“还是你要和那些人一样,要一个虚无的天下,才能平衡这二十年的怨念。”

    “你查清楚了瞬妃的底细。”

    “他们已经做到这一步,不需要我来查了。”龙啸桐看透了一切的说“他们大概只等我回到上都,进行那改朝换代最后的一个盛大的祭奠仪式。我不知道史书上我会被如何记载,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还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子,亦或是为天殿下时代的到来铺路的一个过客罢了”

    不,你弄错了,弟弟。这是你要的天下,我来帮你。

    子竹,你疯了。

    从西边回来要半个月的路程,龙啸桐至今记得以前每一次出征凯旋而归是多么骄傲,仿佛是个小男孩,打赢了一架来讨赏。可是已经没有谁能赏他了,于是他永远也没有办法满足。

    而这次回来,却是出于意料的安宁,走走歇歇,不顾身后会不会有万城的来兵,也不管前方关卡那边坐江山的还是不是自己。

    这是龙啸桐第一次仔细看了看这个他所谓的“天下”每一朵路边野花,每一块天边浮云,每一个战士伤口痛起来时哼着的故作坚强的小曲儿。

    想起玉鸾,多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来看看,这他从没留意的天下。

    她会怎么说,她会怎么做。

    多希望她出现在面前。

    前方正是关卡,过了这个城门就是王土。

    只是不知大门一开,江山是否已经易主。

    离得好远,就看见城楼上黑压压的一片人,柳长风腿一夹马溜到龙啸桐身边“主上,怕是全部留守的军队都来了。”

    “应该还有天兵。”龙啸桐远远的眺望着,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又希望自己那该雷劈的玩笑话不要实现。

    玉鸾,千万不要出现在这里。

    兵临城下,却是相反的境地,那城上开始一片齐刷刷的叫嚣:

    龙仪天下,祸端丛生,大逆不道,必遭天谴!

    龙仪天下,祸端丛生,大逆不道,必遭天谴!

    那气势如虹,任是谁看,都觉得那道理在城上的一方。

    华丽的王子复仇记终结篇,一切无法解释的结局都推给老天。

    真理永远掌握在叫的响的人手里,此刻青衣出现在城楼之上,俯视着必备不堪一脸倦容的龙啸桐,轻轻一举手,四下一片默契的寂静“我奉皇命掌管上都,却不料天子无得红颜祸水,清君侧乃司督之本,请陛下圣决!”

    周围又是一阵甚霄尘埃的“龙仪天下,祸端丛生,大逆不道,必遭天谴!”城上的叫着,龙啸桐身后的军队也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人开始跟着叫,那城墙上的毕竟是他们的兄弟,那门那边毕竟是他们的家。

    一个红颜祸水,一刀解决便是,自古为了天下太平,已经奉上了多少祭品。怨只怨那四个字吧,怨只怨你是个女人,偏要做男人的事情。怨只怨你纠缠的男人,是个帝王。

    大门缓缓而开,白玉鸾被五花大绑推了出来,脸上不曾有一丝畏惧。

    龙啸桐抽出长剑,策马而至,城墙上几百双眼睛盯着这个男人,身后几千人等着入关回家。

    他是个犯了错误的皇帝,她是个试图篡权的祸水。

    他手里有剑,她自愿被缚。

    他走近,一笑。“有人绑的住你白玉鸾?”

    白玉鸾平静的说“我非如此,你如何能见到我。你非如此,如何能过掉了这一道墙。我们的底牌在宫里,过去吧”

    “在你的尸体之上?”

    白玉鸾似已想的清楚“从第一天我看到龙仪天下这四个字,便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庙堂之高却不是我能去的地方,江湖之远却不是你该来的人间。就此一别,让我不必跌跌撞撞和你回宫受苦,让你不必委委屈屈丢了帝王的尊严。岂不两全。”

    龙啸桐看着这四周围着他们的人,知道,这上面的两边的青衣的人,和身后自己的人,全都想着一件事。

    恢复正统。

    除了城楼上那一个青衣,只赌他一个冲动一个任性一个性情中人。

    剑起,白玉鸾笑了,风轻云淡。

    “陛下,这是天意,请你动手杀了我吧。”

    光影落,阳光夺目,白玉鸾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绳子落地。

    城楼上青衣嘴角上扬,手已经摆起。“上弓箭手。”

    龙啸桐在这几千人的子下,斩断了捆绑着她的身他的心的绳索,紧紧的抱住了她

    “没有天意。只有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