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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个身披袈裟、五十岁左右的老和尚,面色红润,容光焕,相貌甚是威武,正向任飘萍和柳如君走来,身后跟著的正是那日在雅净阁所见的达摩三僧恋花、恋尘、恋秋。
少林寺自家人已是颌立掌行礼道:“弟子见过方丈。”
任飘萍和柳如君自是知道这便是那‘尼僧道丐痴癫狂,老妇独钓湖海江’九大当世武林高手的一僧少林寺方丈智远大师。
少林寺方丈智远大师此刻朗声笑道:“任施主,上次华山一别,此刻再见施主,施主更是意气风,风流倜傥了。”
任飘萍含笑道:“见过大师,大师说笑了,华山一别,别来无恙吧!”
柳如君也笑道:“柳如君见过大师。”
智远大师颌道:“原来是善解人衣柳如君,江湖传闻,施主貌比潘安,武双修,今日一见,果是一表人才。”
谁知柳如君面上并无喜色,反见悲凉,答道:“当年的柳如君已经死了,现在的柳如君已是重生的柳如君。”
智远大师不禁多看了一眼柳如君,道:“阿弥陀佛,施主话颇有禅机,雁过寒潭留影,又岂能无影。”
柳如君淡然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无尘似是吃了一惊,不想柳如君竟是精通佛法之人,难怪今日在山下他问得无念无言以对。
其实此刻的任飘萍心也是对柳如君的今日表现大吃一惊,只是心念及舍得和尚一事,此刻正星眸电转,四处查看蛛丝马迹。
更吃惊的则是智远大师,他这次仔细地打量这个眼前相貌英俊的青年,不禁微笑道:“请问施主,何谓如来?”
柳如君答道:“生死涅盘犹如昨梦,菩提烦恼等似空花,本无如来,我便是如来。”
智远大师脸上泛著越来越浓的赞许之意,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施主慧根已结,老衲愿亲为施主剃度,施主可有此意?”
柳如君毫不犹豫答道:“多谢方丈,弟子愿意。”
无尘微笑点头,可是无念立时向前跨出一步,忿忿道:“方丈,断断不可!”谁知这一激动,却是拉动了受伤处,痛得呲牙咧嘴。
任飘萍虽然也吃惊,但是也并不言语,听到无念的话时,眼睛望向智远大师。智远大师此刻面目冷峻,目光如电,直击无念,可是那目光里的愤怒却慢慢的变得慈爱柔和起来,就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犯错时的那种,说道:“老衲已做决定,无可更改。”又看向柳如君,道:“老衲赐你法号无相,改日择一吉时为你剃度。”
与此同时
白云山
白云峰
白衣庵
庵内大殿之上,一白衣女子正自跪著,一个灰衣老尼手持剃刀站在她的身旁,表情肃穆而又凝重,缓缓说道:“欧阳施主,请三思,一旦步入空门,今生便要孤灯相伴,青衣佛影度此一生,你可真要落为尼,抛却红尘三千丈吗?”
跪著的白衣女子正是欧阳小蝶,此刻的她,素面漠然,双目空洞,心如止水,脱口而出:“师太,弟子误入红尘,害人害己,罪孽深重,实是不可饶恕,故只求苦心修行,了却残生,弟子已是经过深思熟虑,还请师太为弟子剃度。”
那灰衣老尼正是白衣庵的住持,法号悟寂,此刻也是无奈点头,长叹一声,道:“也罢,你在这里已经跪了足足有三个时辰了,想必也是伤心人,对尘世已是心灰意冷,贫尼就了却你这一桩心愿吧!”
话音落,剃刀起,欧阳小蝶头上的一绺三千红尘青丝已是飘落在地上,凌凌乱乱地扎在自己的心里。欧阳小蝶缓缓闭上眼眸,泪,一滴,伤心碎,湿沾衣襟,心道:错时错过错,爱时爱过爱,伤心为谁碎,此生难为水,来世再续缘。
悟寂面无表情,刀光明亮一如明镜,却是更无情,明镜光亮可鉴人。悟寂每一次的挥刀,刀便可见那缕缕青丝,透过缕缕青丝,欧阳小蝶的眼前是一幕幕今生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情景。
闭上的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无时无刻都会浮现于她眼前的脸,即便是此时此刻抛离红尘之际,依然挥之不去的那张脸:一张任飘萍的脸。
再一刀挥来,欧阳小蝶的眼前呈现出满是金黄的油菜花地里她与任飘萍手执手的放飞风筝、静夜凝思的二人相视一望、小溪赤脚欢快无邪的嬉戏、幽幽山谷的忘情相拥。此番一一重现,泪流已满面。
又一刀挥去,她的眼前是欧阳尚晴,那个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妹妹,当初自己虽说是父命难违,迫不得已嫁给赵宏云,可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内心知道妹妹是多么地疯狂地爱恋著任飘萍,她当然知道妹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固执的性格,她深怕妹妹一时想不通会自残或是对任飘萍不利,是以最终决定离开任飘萍,义无反顾的嫁给了赵宏云。可是谁知事与愿违,三个人当没有一个人得到自己的真爱。想及此,更见心酸痛,悔之不及。
且说在欧阳小蝶当时亲耳听到震天帮分坛主章信说是任飘萍已死之后,下定决心随他而去,临别之际,见到屏儿时却动摇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借机让屏儿去厨房拿粽子,而自己却迅走至后花园的小门前,就在这时,欧阳小蝶的背后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欧阳小蝶心波澜不惊,并未转身,淡然说道:“去一个能够见到他的地方。”
来人正是欧阳尚情,欧阳尚晴见姐姐未转身看她,心也是颇为酸楚,八年一别,一见面自己就是夥同赵宏云算计姐姐,正是自己在‘春风不度’和‘月上枝头’击杀任飘萍的那天晚上在那飘散著阵阵槐花香的槐树上骗取了姐姐的信任,而后又趁机点了姐姐的昏穴。念及此,不禁赧然说道:“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呀,我知道是我的不对。”
欧阳小蝶闻此,心下一软,转身说道:“没有生气,生气现在已毫无意义,只是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好屏儿,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屏儿了。这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这一生唯一一件拜托你的事。”
欧阳尚晴冰雪聪明,闻得欧阳小蝶此言,念头翻转之间,已是明白姐姐的那句“去一个能够见到他的地方”的意思,心下骇然,惊道:“姐姐,你是说你要”
欧阳小蝶不语。
欧阳尚晴苦笑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也许他并没有离去,你知道的,他总是能够创造奇迹。”
欧阳小蝶看向青天,低头答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盼你能照顾好屏儿,我已是了无牵挂了。”
欧阳尚晴无论如何都不想自己的姐姐去寻了短见,但是又决计不愿姐姐再一次见到任飘萍,是以眼眸机灵一转间便是计上心头,说道:“无论如何你总不能让屏儿没了娘吧,若要是屏儿问起来,我该如何回答呢?”
欧阳尚晴这一说正是击了欧阳小蝶的要害,欧阳小蝶幽幽一叹,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见赵宏云这个卑鄙小人。唉”一声低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欧阳尚晴见时机已到,心一笑,说道:“不如姐姐出家吧,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在暗关爱呵护著屏儿的成长,出家不也是一种解脱吗?再说了,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创造奇迹呢。”
欧阳小蝶一想也是,当一个人最没有注意的时候,随便一个人的主意都可能是他的主意,是以此刻的欧阳小蝶不禁对这个好心的妹妹心存感激,道:“好吧,就依你所说。”
欧阳尚晴见自己计谋得逞,心暗喜,又道:“姐姐,我对你不起的地方太多,这是赵宏云给你下药的解药,你总是要恢复武功用作防身的。”说罢,递给欧阳小蝶一粒药丸,又说道:“白云山上白云峰有一个白衣庵,世人很少参拜的,是一个比较好的清修的地方,你还是去那里吧,你去了以后暂时不要下山,等我一有他的消息便会通知你。”
悟寂的剃刀依旧在不停地挥来挥去,欧阳小蝶的脑海不断地旧事旧人浮现。
出家,当真是一种解脱吗,抑或只是一种懦弱的逃避?只是有一点,一个好端端的人是决计不会出家的。
是以任飘萍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柳如君好端端地要出家呢?但是任飘萍不问,朋友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忽然间,无尘一如孩童跳了起来,雀跃狂喜道:“毒解了,毒解了!”众人眼见著八个了观音泪之毒的罗汉一个个无事般站了起来,也都是感到高兴。
任飘萍和柳如君相视一笑,却是看向无念,无念的脸色此刻一如猪肝。
无尘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兴冲冲的跑到任飘萍的面前,一边还任飘萍的救命之药一边感激地说道:“多谢任施主,今日之事错在少林,任少侠宅心仁厚,如若用得上少林十八罗汉的,敬请直言。”其他十六名罗汉,当然无念除外,也俱是信誓旦旦道:“赴汤蹈火,绝不容辞。”
任飘萍含笑道:“谢了,应该的。”却是眼睛余光瞥向智远大师,智远大师的脸上依旧笑意浓浓,眼神里也全是笑意,不知为什么,任飘萍总觉得这浓浓的笑意后隐藏著什么,却是实在有说不出来。
无念突然冷哼一声,冷冷道:“也许那解药不定就是那女魔头假惺惺让他送来的。”
任飘萍闻此,已是不悦,道:“既是她相送,总有原因吧。”
此时的智远大师似乎并没有阻拦无念的意思,所以无念瞥了一眼智远大师,大胆地说道:“也许女魔头想要卖你个人情,而你呢也顺便可以收买我们十八罗汉的人心。”此时无念改口说你而不再是施主已是忘记了出家人的本分。
任飘萍的脸上已是见冷峻之色,接口质问道:“我为何要收买十八罗汉之心?”
无尘本是想阻拦无念,但是看了一眼智远大师,终归还是没有说了出来。
无念答道:“你有什么企图贫僧又怎么知道?不过你不要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你与震天帮赵宏云的夫人欧阳小蝶之事又该怎么解释?”
闻此众人俱是脸色大变,智远大师也是未曾想到无念居然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待他去看任飘萍时,任飘萍已是不见了,耳边却听到了清脆而响亮的三声扇耳光的声音,再循声望去,无念已是羞怒难当,捂著被扇的脸,歇斯底里地叫道:“任飘萍,你敢”话却是说了一半,竟然没有再说下去,无念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言语,任飘萍身法一如鬼魅实是使他心胆俱裂。
任飘萍迅地出击,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任飘萍又回到了原地,只不过换了个方向,背向众人而立。
任飘萍并没有去看智远大师的脸,在他的心做事自是有一套他自己的原则,是以就是智远大师在此,就是在少林之地,任何人也不能触犯他的底线。
柳如君此刻不禁有些替任飘萍担心了,毕竟在此时此地就算是教训无念这个卑鄙小人也是少林寺的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任飘萍的另一面,无视常情常理的一面,桀骜不驯的一面,是以突兀的惊悚之间,眼光流转至智远大师的脸上。
其实此刻除了任飘萍外所有的人都看向智远,这个少林寺的一家之主,这个执掌武林牛耳跺一跺脚就地动山摇的人。
智远大师的确是愤怒了,脸上已是全无刚才的浓浓的笑意,代而替之的是一张秋风扫落叶的万般冷峻凌厉的脸,眼射出两道冷箭一样的光束,这两束光现在就照射在任飘萍的身上。
所以众人又把目光挪向任飘萍,任飘萍就那么随意地站著,没有人可以看到他的脸,除了一个人,一个任飘萍也没有现的一个人。
此刻夕阳已落,少林寺大雄宝殿四周的参天古树在这初夏的凉凉习习的风欢快地摇曳著自己独创的舞姿,甚是婀娜,在离任飘萍不远处的一课高十几米的树上,一个黑影蒙面之人正自躲在浓密的树叶间。
智远大师尚未开口,任飘萍却开口说话了:“无念,有些事是无须解释的,即便是要解释也轮不到你来质问,这三记耳光却可以解释给你听,好叫你明白如何做人,这第一记是替欧阳小蝶扇的,这第二记是替欧阳尚晴扇的,这第三记是替舍得和尚大师扇的。”说及最后一个字时,任飘萍突然转身看向智远大师。
四目相对,无语,两人却是毫不回避,智远大师的目光此刻那冷箭一样的光芒忽然大盛,似是万箭齐,射向任飘萍,任飘萍的目光是一种无奈的冷峻,可是此刻的冷峻似是已冷到了极点,竟似是那万道冰矢迎向智远大师的万道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