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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一次,庆丰帝显得更加冷静沉稳了,因平定北疆的喜悦而带来的得意浮躁也一并抹得一干二净。逢迎拍马的折子全被批了回去,歌功颂德的文人诗赋也压了箱底,一应的歌舞宴会都停了,立政殿里进出也常是叶相徐相御史大夫等一干清明有为的臣子。
北疆已平,但尚有诸多事宜要一一处理,对玄武军等将士的恩赏、战后的去处、北蒙是的治理、还有倭国的战事、各地的灾情……一时忙得不见人影。
更别说再召人侍寝,纵有一二闲暇,不过是到几个儿子这里看一圈。就是林云熙这里,也只用了几顿午膳,便匆匆回去批折子了。
直到二月二这一日,方得了空闲。因民间有过龙抬头的习俗,今年亦无旁事,又是皇长子生辰,故而也设了宴席,倒没有请群臣宾客,只一众嫔妃与近支宗亲在神仙殿小聚。
难得有这样与庆丰帝亲近的好时机,嫔妃们自然盛装而来,珠翠满头,娇艳婀娜。连皇后亦不免一身妃色缕金凤纹帔帛裙,累金点翠的凤头钗衔下一串金珠,粉黛俨然,耳边晶莹透亮的明珠耳珰衬得她肤色白皙,年轻鲜亮了不少。
庆丰帝却并不在意,只关注几个孩子多一些。皇长子病弱,二皇子倒是健康活泼,丽修容那一双儿女也爱笑爱玩,寿安更是调皮好动的,再有宗亲所出的子女,七八个孩子混在一处,极是热闹。柔嘉帝姬到今年已有七岁,恰是垂髫之龄,因是正经的宴席,头上束了小巧的赤金花冠,又着嫣红色喜鹊登梅绣纹的裙衫,笑起来俏丽可爱,由乳母带着亲自奉了酒樽与庆丰帝,稚语说些恭祝的话,引得庆丰帝颇为开怀。
诸妃也三两成群与圣人皇后祝酒,庆丰帝微微点头算是应答,除了几个皇子生母及得宠的嫔妃外,并非谁来敬酒都喝,倒是与几个宗亲王爷笑语频频。皇后则少不得一一对付,或是关怀一二,或是赞某人品性容貌、细语一二相关琐事小节,显得十分面面俱到。
庆丰帝见状,也不由要称赞一声:“皇后贤德。”
皇后含笑谢过,徐徐道:“妾为中宫,体贴是应尽之仪。”眼前又是静贵仪、贺贵仪,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婉和气,又是赞许贺芳仪入侍多年谦和恭顺、温柔有德行,又是关心静贵仪、小心叮嘱道:“你小产还不到半年,又跟着圣人秋猎,一路辛劳,要小心保养才是。”
林云熙慢慢饮一口甜酒,偶尔与庆丰帝笑语几句,微笑旁观,余光扫过在后头低眉垂头的顺芳仪,心头冷笑,只怕皇后待会儿贴心贴得心都要炸了。
顺芳仪整个腊月和正月都不未露面,太医院只说报病,叶太医一直问诊,却不见好,又不曾听闻景福宫有变,自然以为拿住了她,只待过上一年半载,便可叫她永永远远地卧病下去。哪知顺芳仪等的就是今日!除夕元宵几场大宴,庆丰帝大都与朝臣在一处,纵使是家宴上和众妃宗亲坐在一起,也注意不到她那样位份低下的嫔妃,反而暴露在皇后眼下,给皇后可趁之机。而今天宴上有一席之座的人总共不过二三十个,她还是二皇子的生母,只要到了庆丰帝面前,说上几句话,多少能留下些印象。皇后哪怕再恨,投鼠忌器,也不敢随意对她下手。她得了施展的空间,自然能细细筹谋翻身。
果然顺芳仪与胡青青、冯充容、瑛充华一道上前恭祝时,皇后脸色都变了。虽然仅短短一瞬,却已维持不住适才意气风发,不得不低头饮酒以作掩饰。再抬头时已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姿态,半句不提顺芳仪先时卧病之事,只说:“二皇子如今认人了,你得空到重华宫来看他。”
顺芳仪依旧谦卑的样子,一味和顺感激道:“谢娘娘体恤。”
庆丰帝本是念及二皇子才喝了顺芳仪等敬的酒,听这话略感奇怪,少不得问一句:“怎么?你不大去看皇儿?”
皇后甫听顺芳仪开口,心中便悔了,她不该说这么一句话!其中固然有蓄意彰她的显贤淑不争,也是暗指顺芳仪不关心皇嗣。只要顺芳仪急着转过话题,表明她病了才不得空,就会在圣人心里留下坏印象。庆丰帝已先入为主,顺芳仪若真是急于显出她的病情,还会觉得这是顺芳仪为了摆脱“不关心皇嗣”这个罪名而匆匆找的借口。即便知道顺芳仪真的病了,下意识地会把这病看轻几分,且顺芳仪越是表现得这病有多严重,庆丰帝就会越厌恶顺芳仪对儿子的不在意。这场“病”就永远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病”,顺芳仪再如何暗示、狡辩,都只会把这份厌恶留下去。
哪知她竟这样沉得住气!
如此一来,局势就反了过来。顺芳仪的恭顺会让庆丰帝觉得她老实,真的是因为病重才无暇顾及儿子。而且对皇后敬仰感激,就仿佛皇后知道她病了,不曾打搅,如今病好了,才又施以宽厚一般。这是皇后贤德,也是顺芳仪恭敬,恰给圣人一个妻贤妾顺的美好印象。皇后更不能立时三刻就压制或是对顺芳仪下手,不然撕裂了后妃贤顺的关系,圣人的厌恶就会统统放在那个打破平衡的人身上。
顺芳仪还未回话,张婕妤已娇声笑道:“可不是,顺妹妹病了好几个月,那儿得空去看皇子?宫里一样的水土,别人都好好的,怎么顺妹妹就病了这么久?身子也太弱了些。”
皇后神色一凛,倒未露出半分异样,只淡淡掠了过去:“顺芳仪去岁入秋感染风寒,妾身指了叶太医去诊治,不想这病拖了这样久,到现在才好。”
庆丰帝皱了皱眉,他是不愿意听张婕妤嚼舌根的,话里话外不过是暗示顺芳仪身子弱、没福气,但顺芳仪毕竟还是二皇子的生母,算来她竟病了小半年,也不曾听有人回禀过一声。面上却没露出不快之色,只和声对顺芳仪道:“你才病愈,要好生休息。”又对皇后道:“宫里的事,你多费心操持。”
皇后含笑应了。
林云熙自然清楚皇后心里有多少惊怒和隐恨,偏偏庆丰帝过问了,她就不能立刻发作顺芳仪,还要刻意表现出关怀体贴,面甜心苦,只怕要把顺芳仪恨到骨头里去。
去重华宫晨昏定省,皇后神色虽如常,精神却不大好,每每顺芳仪行礼请安时说几句关心的话也就作疲惫之态叫众人散了,从不见她留顺芳仪去看二皇子。
庆丰帝虽不说,私下与林云熙闲话却颇有微词,语调都是冷的,“她如今愈发小家子气了。朕不是不为她打算,她却不肯领情就。”他愿意让皇后养着二皇子,已经是对外戚的照顾了——二皇子的生母位卑,跟帝位无缘,日后只有靠养母才能立得稳,且他不会亏了自己的儿子,就算二皇子将来捞不着亲王,凭着皇后养子的身份,做个郡王还是可期的。后族能天然交好一位来日的王爷,已经是错开了外戚没有好下场的结局,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历朝历代下来,能得善终的外戚又有几个?卫子夫的兄长卫青为大将军、侄子霍去病为冠军侯,最后还不是卷进巫蛊之祸,落得儿子被废、自杀身亡的下场,他固然戒备许家,但也不想后族沦落尘埃,总要设法保全才是,哪知皇后跟他竟从来不是一条心!她还想奢求什么不成?!
林云熙大概知道庆丰帝的意思,心下道,皇后未必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甘心做个空有名头的母后皇太后,想要的更多罢了。口中缓声劝道:“二皇子生下来就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与亲生的能有什么分别呢?自个儿的孩子要平白分人一半,不怪皇后娘娘心里别扭。您也别太生气,她不过一时没转过弯来,您私下与她把话说清楚,皇后娘娘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会不懂得您的苦心。”
庆丰帝揉揉眉心,“前两日我去她宫里用膳,她对两个孩子倒还慈爱,至于对旁人,”他摇了摇头,语中带讽,“话是好话,用心也算良苦了。我如今却不想见她,过些日子再说吧。”
转而问及寿安。
林云熙笑道:“这些天倒比正月里还冷,昨儿才下了一场雪,我无事也不愿带他出门,把西间暖阁辟出来给他住了。”
提起儿子来她十分高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长得快,一旬就能长上半寸。上个月才给他做的鞋子,这个月便穿不下了。太医说他能吃点米糊牛乳等松软的东西,郑师傅便做了各色粥品,他除了早晚还吃些母乳,其他时候竟连碰都不愿碰了。上午我还见她嘴里长出一小颗细细的嫩牙来……”
庆丰帝含笑听她说话,目光温和又安静,听到此处,方忍不住插嘴道:“果真?”
林云熙笑吟吟朝青菱道:“去看看寿安醒了没有,若醒了,叫乳母抱过来。”眉间满是为母亲的温柔之色,庆丰帝看着心头微涩,道:“你如今只顾着他了,不见你对朕这样上心。”
她“噗嗤”一笑,连忙喊冤,“年前才做了一件大氅送去,每季的衣衫鞋袜都不曾少,每日的点心吃食,您可没少从我宫里得了,还跟儿子吃醋——”
庆丰帝捉了她的手,含酸道:“哪及你对寿安事无巨细?”见她掩嘴吃吃地笑,也不由耳根一红,恰好乳母抱着寿安上前行礼,轻咳一声,直接把儿子抱了过来。
寿安和庆丰帝是见惯了的,坐在他怀里,拍着小手很是欢快的样子。庆丰帝抱着儿子逗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掰开他的嘴,去看儿子粉嫩的牙床,果然见下边长出一粒米一样的小白点儿。
寿安被他箍着有些不舒服,挣扎了几下,嘴里也冒出咿咿的抗议声。庆丰帝赶紧松了手,寿安挣脱开来,脚一瞪,便往前一扑,吓得众人忙伸手去接他。不想他一手扶着榻上的几案,竟稳稳地站住了。
林云熙和庆丰帝对视一眼,满目惊喜之色。
寿安刚能站上一会儿,没两日便急着拉住宫人的手开始颤颤巍巍走上两步,口中嘤嘤呀呀的话语也渐渐变得清晰了。林云熙十分欢喜,有意教他,乳母们自然跟着念叨,一回庆丰帝在时寿安忽然冒出一句“阿父”,喜得庆丰帝眉开眼笑,再逗他说话,他却不肯开口了。
林云熙听得心头酸溜溜,忍不住去戳儿子圆嫩嫩的小脸,“我整日带着你,怎么不听你叫声娘呢?都去讨好你爹了!”又拿眼去觑庆丰帝,“刚跟我吃醋,他就向着你了!”
庆丰帝便笑,冲着寿安道:“乖儿子,快去叫声阿娘。当心你娘生气,不给你饭吃。”寿安就跟害羞似的,扭糖儿一般钻进庆丰帝怀里,抱着的脖子埋着小脸耍赖。
如是,父子俩的关系竟比从前更好了。
上一场雪还未化完,又是一场雪下来,都快入春了,天却格外冷,连殿中省都派人到各宫去请罪,去岁备下的炭火不够用了。庆丰帝先不提,给太皇太后、皇后还有一应皇子帝姬和主位嫔妃的都是上等的银缕炭,烧起来比次一等的红罗炭暖和,却没有一丝烟味。但这炭火难得,不是想要就有,都是殿中省按着分例提前备好的。寿安宫、重华宫、昭阳殿……宗室里的亲王不少,他们的妻妾儿女得了封诰的也有分例。这其中固然只会多不会少,然而又要先紧着圣人,又要供这么多人,庆丰帝那里又爱拿日常用度赏给近臣宗亲,加之今年冷的天数多,殿中省就是再有准备,这炭火还是渐渐告罄了。
红罗炭虽要好得一些,但用的人也着实多了,宗室里只要够得上有个爵位,自然都不会少,宫里也有嫔御女官要顾。那些氏族权贵往年也多向殿中省暗中买一些上等的炭火来用,如此一来,便更少了。而再次一等的青罗炭,烧得不那么热不说,还有些气味,虽然能用香料掩盖,到底不是上品,寻常富贵人家多用此,殿中省却是拿不出手来的。
皇后颇为不耐,她才为顺芳仪的事烦心,一时三刻竟找不出个由头拿捏她,连太医那里都防得密不透风,直叫人头疼。遇到这糟心事更是厌烦,看遍诸妃,也就林云熙与丽修容尚能拿两分主意,问道:“两位妹妹怎么看?”
林云熙也是惊讶,殿中省掌管皇家日常事务,一应的膳食、库存、织造、农庄等具由其理事,炭火更是寻常之物,按理说是不该有不足的,即便有,也该早早就去采买补充了,竟要到向各宫请罪的地步,着实是殿中省失职了。
不过这事儿不归她管,殿中省一半挂着前朝,好坏都是庆丰帝的人,皇后还能置喙一二,她来说话就不妥当了。殿中省向来只对圣人负责,眼下迫不得已来求皇后,她又何必越俎代庖?只道:“殿中省做事一向勤勉,此番请罪大概是真有为难之处。依妾身看,便叫他们寻个法子来补救,不得短了宫中与宗室们的用度,将功抵罪也就是了。”
皇后并不满意,林云熙已经道:“妾身宫里装着地龙,倒不大用炭盆取暖,殿中省发放的分例多还存着,便不必再送来了。”她唇边含了一缕似笑非笑的意味,徐徐道:“也算妾身替娘娘分忧,省下一笔开销。”
皇后神情微微一僵,倒不好再开口了。那边丽修容也淡淡道:“妾身常与孩子们一块儿,殿中省只要不缺皇子帝姬的份,我的也不必给了。”
皇后一梗,压下心头的不快。她不想管这事儿,就是打算叫这两人出个主意,将来若有什么问题也好推得一干二净,却不想一个两个都这样狡诈!勉力维持笑容道:“两位妹妹诞育皇嗣有功,短了谁都不能短了你们的。”
偏偏张婕妤是个没眼色的,听皇后这样说忙连连称是,神色居然带着几分傲慢和得意,道:“很是很是!皇子们都是天家血脉,别人是万万比不上的。皇子生母辛苦抚育,自然也比那些尸位素餐的高贵得多了。”
皇后唇角一抿,只觉得刺心,耳边都火辣辣的,目光中已然带了几分冰冷的怒意。
竟还有奉承张婕妤的,甄容华满脸笑意地迎合道:“可不是。张姐姐诞下皇长子劳苦功高,宫里谁不知晓?都盼着姐姐好,怎能短了姐姐的用度呢?”
林云熙简直哭笑不得,丽修容更是冷笑一声,懒得搭理。皇后气恨交加,这样两个蠢货,也被她们坐到如今的位置,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也无力与殿中省费事纠缠,冷冷道:“你们管着宫里的皇家的吃穿用度,办不好差事是你们无能!昭仪修容体谅你们辛苦,我便给她们这个面子,去回你们主事的话,他若能将功折罪,这事儿就算了。”
那来回话的内侍小心翼翼道:“谢娘娘体恤。只是……敢问娘娘,该如何将功折罪?”
皇后道:“些许小事也来问我?罢了,殿中省想必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按着例走就是。往常怎么办,如今也怎么办。只记得一条,不可再出岔子!”
那内侍战战兢兢去了。
殿中省一干主事忖度皇后的意思,是不想此事闹大损了颜面,能混过去就混过去,反正再支撑上个把月天气暖了,自然无人再来关心还有没有炭的问题。便打算按照常例,从账中支钱到外面去采买,等这风头过了,再从别的收益里挪钱过来填平了就是。
只是岁寒难捱,红罗炭多供权贵之用,朝臣们过冬要买,巨富商贾一样也买。不仅如此,殿中省还要供那闲散宗室、嫔妃命妇、宫女内侍,连差一点的青罗炭、黑水炭都不够用,需要的量大了,却不想臣子家里也有奴仆婢子,寻常的富贵人家也少不得买些炭来过冬,本就因天冷炭少价钱上浮,惹得不少人抱怨,如今殿中省又插了一手,这炭火竟足足贵了一倍,还供不应求。
御史台闻风上奏,弹劾殿中省渎职,以权谋私,与民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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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省是皇帝亲领的僚属,除了圣人、诸相和皇后,不受朝中任何人节制,又掌着皇家、天子用度,可以说是庆丰帝的半个私库。然而御史台却是不忌讳的,往常殿中省出个一星半点的毛病,御史们也就睁眼闭眼过去了,毕竟要给圣人面子,只要不做得太过,都可以通融。但这回却因炭价暴涨,有不少家中不富裕的买不起炭、冻死了人,已有人将卖炭的商人一状告到了京兆府。
新任的京兆尹才替了上一位被贬官的不到两个月,正是战战兢兢、万分小心谨慎的时候,不料接了这么一桩案子。要说卖炭的商人也不算错,他是从外地进了炭到京中贩卖,炭火供不应求,他又要赚取利润,价格自然上浮;上告的百姓更是委屈,往年这样的价钱能买到一家人够用一年的炭火,今年竟连半数都买不到,家里幼儿老人受不住,冻死了儿女老父,满腔悲愤痛楚,自然是将那卖炭的商人恨之入骨。
京兆尹左右为难,判哪个都要落下骂名。御史台多为清流、氏族,最好一个清名,恨不得以身正道,能在青史上落个忠谏之臣的美名,闻得消息,拐弯抹角得查到了殿中省,便立刻上奏,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只把殿中省骂成了弄权营私、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之流。
庆丰帝在朝上听了气得脸色铁青,偏偏御史上奏,皇帝是不得打断的,不然被记史的起居郎写上一笔,就是抹不掉的污点了。只得冷着脸听完了,还要谢御史谏言。殿中省主理内监秦云慎本是庆丰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早年更是在庆丰帝身边伺候的,消息如何不灵通,才下了朝就往立政殿请罪去了。
庆丰帝正是气头上,将秦云慎骂了个狗血淋头,气急了一个茶盏砸下去,将人头都砸破了,血流了一碗,又是热水,半边脸肿得老高。
秦云慎一个劲儿得磕头请罪,连血流进眼里也顾不得擦。庆丰帝终究记着他侍奉多年的情分,一时也不欲换个不趁手的人来使唤,冷冷道:“你素来忠心,朕念你往日功劳,降你为少监、罚奉三年,三日之内给朕一个交代!若再有什么过失,你直接去暴室服役吧!”
秦云慎如何听不出庆丰帝言下的维护之意?按殿中省的配置,有监一人、少监二人,御丞二人,但具体的事物却是由手下的主簿、管事去做的,他领着十来个主簿、管事,占了殿中省的大半江山,又是众人皆知的圣人心腹,做监与少监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今日推个能顶罪的人出来,这件事儿就算揭过了,哪怕来日有人坐了他如今的位子,还不是个空架子,事事都要受他节制?再者,殿中省是圣人说了算,降一级还是升一级不都是圣人一句话的事儿,眼下为了庆丰帝的颜面吃个亏,还怕日后圣人不用他么?况且庆丰帝压根没有要放弃他的意思,不过是为了避一避风头罢了。
心思一转,又想起是皇后先说了要按往年的例办事,暗暗冷笑数声,若不是去问了皇后,他未必不会来向圣人讨个主意,如何会落到今日的下场?皇后那里倒是好推诿,她连本分责任都不必担,偏偏又是皇后提了这么一句,叫殿中省都跟着吃排头!
秦云慎受了庆丰帝一顿训斥,心头怨气未散,这样一想,更是生出三分狠毒的心思来,顺着庆丰帝的话,连连叩首道:“都是奴才疏忽大意!底下的主簿管事得了皇后娘娘的话,竟任意妄为、与民争利,是奴才的错!”
庆丰帝一愣,“皇后?这与皇后有什么干系?”
秦云慎心道有戏,不敢添油加醋,谨慎着分辨道:“先前宫里炭火不够,奴才请人往各宫请罪,问皇后娘娘该如何处理。皇后娘娘说,叫奴才们照着往年的例子就是。”抬头看了庆丰帝一眼,道:“这样大的事,娘娘必定知会过圣人,圣人又无其他旨意,奴才才敢叫他们取了银钱去采买。”
庆丰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皇后竟一句都不曾与他提起!冷厉道:“给朕说清楚!”
秦云慎心里有些着慌,面上倒十分稳得住,忙俯身道:“奴才不敢!内宫之事,奴才不敢妄言!”他亲自见的那个去回话的内侍,自然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事涉后宫嫔御、天子内帷,哪里是他一个做奴才的可以轻易言谈的?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多一句嘴。
庆丰帝道:“说!朕赦你无罪。”
秦云慎方小心翼翼将那日的情形说了,连林云熙丽修容张婕妤等的话都讲了一清二楚,不敢有半分遗漏。
庆丰帝面色阴冷,沉默了良久,冷冷道:“下去吧。”
秦云慎连滚带爬得退出了殿门,被外头冷风一激,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背的冷汗。他满头的血迹半干,衣衫上一块深一块浅,半边脸颊肿着,额头上也因磕头磕得红了一大片,不远处戍守的羽林卫侧目看过来,巡逻的禁军、走动的内侍宫女也低低瞥他几眼,他丝毫没有掩藏隐瞒的意思,只有叫所有人都看见圣人严惩了他秦云慎,才能维护圣人明君圣主的名声。他越凄惨,就越证明圣人的公正严明,只要能护着圣人的英明,他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皇后,那是七日前的事,据他所知,当天圣人便到重华宫去看了皇子和帝姬,若是那时皇后不曾提起,那就是蓄意插手朝政、欲分天子权柄——殿中省是圣人的,皇后这般,岂不是戳中了圣人的忌讳?要是她再推诿责任,委罪于人、刻毒阴晦是跑不了的!
秦云慎冷笑一声,慢慢出了宫门,心里的怨气才缓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