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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长子的高热过了一夜方退了下去,病逝也有好转之相。
静安宫一日之间便换了侍奉的宫女内侍,住在西偏殿的才人侍选们也都迁了出去,一应的宫人皆不准带,皇后另安排了人去伺候。
青菱笑吟吟道:“如今皇后娘娘可有的忙了,顺芳仪和二皇子她尚且忙不过来,再添一个皇子,看她有没有闲情雅致去顾其他人。”
董嬷嬷听见了,少不得要抱怨她一句不够谨慎,道:“哪怕在自己宫里,也需谨言慎行。皇后娘娘料理六宫诸事,都是应当的。”
青菱笑答:“是。”抱着董嬷嬷的臂挽道:“好嬷嬷,再不敢了,且饶了我这遭吧。”
林云熙道:“罢了,嬷嬷,她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指着青菱笑道:“你这样清闲,给我好好盯着那位徐太医,他得了医治皇长子的方子,保不齐能看出什么来。咱们行事一向小心,可也要处处留神才好。”
青菱束手应了,碧芷奉了一盏热茶给林云熙,道:“青菱嘴上胡闹了些,办事却还稳妥。且那叶甘松投了顺芳仪,除了您肯扶他一把,谁敢轻易与他相与?想必他是不敢随意反水的。”
青菱道:“皇长子药方里添的那味药引子是难得的滋补之物,况且皇子隔七日高烧一回,不过是药劲上来的缘故,身子只会越来越好,三次之后,更是丝毫痕迹也找不着。他就是说出去给旁人听,也要有人信啊。”
林云熙闻言微微敛了笑意,道:“苏美人这方子确实神异,可见世上能忍异士之多,咱们不过坐井观天而已。”
董嬷嬷道:“倒不是主子孤陋寡闻,老奴久在宫闱,曾听闻圣人手里也有不少极擅医毒之数的行家,只在太医院挂职,并不轻易露面。再看那西域边陲,巫医草药亦是自成一家。且老奴私下揣测,这些药方难得,必是代代相传累积而来,本朝传承三百余载,开国圣主对前朝皇裔并未赶尽杀绝,古方医术流落民间也是有的。”
顿一顿,又道:“苏美人的方子虽颇为奇妙,但宫闱秘方中药效相似的并非没有,只是名字、药材不尽相同,药效也更霸道伤身罢了。主子仔细想想,医术一道博大精深,想达到目的,大都是靠医术精妙者费心钻研。然此等高才之人,多半是对那些疑难杂症等花费心里,又怎会日日埋首于这深宫后宅的小道?说一句不自谦的话,老奴于用药一道也算精通,但要让老奴改良这方子,耗费一生也未必有所成效。”
林云熙听她细细分析,垂头思忖了一会儿,方笑道:“嬷嬷说的不无道理。想那苏氏十余年研习此道,又是她母亲下属亲授,也不过小成。许氏以军功起家,在氏族中不过后起之秀,底蕴不及何氏杨氏等深厚,就算真拿到了什么秘方古方,也得看得明白才有用。再则,苏氏的底细无人知晓,许家那里却未必,当年苏氏的生母被许家追着不放,必然有不少人看了热闹,那些东西许氏保不保得下来,都是未知数。”
话到此处,她叹道:“从前是我不经事,被苏氏一吓就忘了分寸。”
董嬷嬷道:“主子慢慢历练着,也就好了。”
林云熙微微一笑,道:“皇后那里,嬷嬷帮我留心着。再过四日,皇长子又该‘病’了。这回,且要好好送给皇后娘娘一份大礼才是。”
苏氏的药方确有神妙之处,四日后,皇长子又发起了高热。
皇后才联系上了顺芳仪那里侍奉的宫人,正打算寻个法子,再给顺芳仪吃个教训,听闻静安宫的人去请了太医,问了两句,知道皇长子又起了热,虽感到焦急,也无法子,只命太医好好医治,送了不少药材去静安宫。
来禀报的宫人见皇后并不十分上心,转头便把消息送到了庆丰帝那里。
庆丰帝大发雷霆,将太医院上下一顿训斥,又亲自对静安宫的宫人严加审问,终于抓出两个在皇长子偏殿洒扫的小宫女。静安宫才换了一批宫人,新的掌事宫女更忙着侍奉皇子,对底下的小宫女们并不费心教导,只派她们做些粗活、不要添乱就好。这两个宫女年纪小,哪里懂得什么叫禁忌忌讳,皇长子病着也敢开了窗子打扫,虽被嬷嬷们及时阻止,但还是叫皇长子吹了风,才又不好了。
皇后气得冒火,她做主换的宫人,明明看着都是老实的,怎料出了这样的差错,简直就是打她的脸!
偏偏宫里又偷偷摸摸传起了流言,说什么皇长子要不好了,二皇子养在皇后膝下,占了半个“嫡”字,若再加个“长”字,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前程可期!这无根无据的流言,在宫女内侍们嘴里仿佛极有分量和可信度,口耳相传不说,连带着尚宫局、内侍监对重华宫都像是殷勤了不少。
她还不能以强硬的手段来弹压传言,只能任它这么传着、听着,否则在众人眼里,就是她被说中了心中所想,才会心虚以致恼羞成怒对此事严惩。
皇后又惊又怒,更添三分冰凉的惧怕,圣人要是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会怎么想她?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纵了不安分的去静安宫?又或者会以为那两个宫女就是她指使的……
一时倒束手无策起来。
急了两日,皇长子的烧退了,人也好了不少,才敢松一口气。
只是心下依旧惴惴,还是许嬷嬷劝她先去向庆丰帝请罪,道:“圣人托付主子照看皇长子,皇长子病了,主子即便有功无过,在圣人眼里也是错。您若不肯低头,圣人只怕就真信了那传闻所言,到时候主子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主子服了软,圣人是念旧情的人,又一向敬重您,您才有转圜之地啊。”
皇后闻言一凛,忙道:“嬷嬷说的极是,只要圣人不相信,流言终归只是流言罢了。”又打定主意,要向庆丰帝进言严惩静安宫的宫人,以告诫六宫谨守宫规、不可再轻视怠慢皇嗣。
才着人去打探了庆丰帝是否得闲,庆丰帝那里忽然来了旨意,将那两个犯事的宫女杖毙,静安宫掌事的宫女少监杖责六十、废去暴室,其余粗使宫人全都杖责二十,由殿中省再挑新人伺候,侍奉皇长子的嬷嬷罚奉一年。
皇后猛地一悸,跌坐在榻上,指尖微微发抖,颤着声道:“嬷嬷,你说圣人是不是对我起了疑心?”
许嬷嬷也心慌得厉害,后宫诸事庆丰帝极少插手,除却立政殿等御前侍奉的宫女内侍,哪怕涉及皇嗣,一应的事宜大都是吩咐了皇后去做的。正因如此,皇后在后宫极具威信,在嫔妃宫人眼里,皇后的威严仅次于圣人,她又从不与庆丰帝的旨意相背,自然可称得上说一不二。
可这回庆丰帝不仅亲自下旨,惩戒之严也叫人胆寒,最叫人不安的,是他竟未和皇后说过一言半语!一道口谕,已将皇后在宫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中拉了下来,让所有人都清楚明白的看到,圣人才是天下之主!不管前朝后宫,都只能由一个人说了算!皇后能执掌后宫,是因她有圣人的扶持和看重,而不是因为皇后本身!
许嬷嬷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忧心道:“圣人记挂着皇子,大约是迁怒了主子。”
皇后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个黑洞在不断地往下沉。迟疑、犹豫了许久,终是无奈苦笑道:“不管如何,这罪总是要请的。圣人迁怒于我,也是我行事不周的缘故。”又自嘲道:“我才想着要以静安宫事告诫六宫不得怠慢皇嗣,竟连罪名都是现成的。”
许嬷嬷听了又是害怕又是痛惜,不由流下泪来,扶着皇后的手屈膝跪地,哭诉道:“都是老奴无用,叫主子委曲求全。”
皇后忙命人扶她起来,道:“不怪你。是我行事轻率,明明知道罗氏那里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料理的,只为争这一口气,才盯着她不放,顾此失彼。若嬷嬷不在罗氏那里费心,怎会看不住皇长子,还要劳你为我筹谋操心。”
安抚了许嬷嬷,亲自去立政殿请罪。
庆丰帝神情平淡,连目光都未动摇分毫,只道:“皇后一向行事妥帖,近两年不知何故,仿佛总是听皇后来请罪。”
说的皇后背上冷汗涔涔,下意识地推脱道:“柔嘉开蒙,皇儿也一日日大了,妾身看顾两个孩子,对宫务难免失了周详。是妾身有错。”
庆丰帝淡淡看了皇后一眼,冷笑道:“皇后肯尽心关怀柔嘉和皇儿,是好事,只是日后别忘了,朕不止一个儿子。”
皇后自知失言,忙低头作忏悔状,“妾身谨记。”
“你执掌后宫多年,朕也对你敬重有加。皇后,别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皇后束手敛目道:“是。”
庆丰帝点点头,不再多提,说起旁的事来,“前儿礼部尚书上了道折子,李顺,你取来给皇后瞧瞧。”
李顺自桌上小心取了一本奏章,奉于皇后。皇后接过一看,却是礼部尚书奏请选秀一事。
礼部是清水衙门,掌着本朝礼乐体制,连宗庙祭祀等事宜都被太常寺抢了去,也唯有选秀一事最能拿的出手了。礼部尚书是先帝二十七年的探花,妙章精华,朝野闻名,是以一篇奏请选秀的折子旁征博引,写得扬葩振藻,璧坐玑驰,端得是文采风流。
皇后不敢多看,略翻了几页,便放在手边。心头虽苦涩不快,还要显得十分愉悦的样子,笑道:“算来快三月了,历年选秀都是这个时候开始准备的,礼部提的正是时候,再晚只怕要拖到夏天了。”
庆丰帝“嗯”了一声,并不在意,“这事儿你与礼部商议着办,朕叫他们拟了折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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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事一定,前朝后宫都蠢蠢欲动起来。
庆丰帝不过而立之年,儿子只有区区一手之数,更没有满七岁的。中宫无子,内宠亦不算多,数得上号的只有林云熙、丽修容,都还不曾封妃,将来如何,犹未可知。
皇后一面要照看皇长子的病情,一面要布置选秀事宜,正是无暇分身,景福宫顺芳仪又来报受了风寒病了。皇后狐疑之余,少不得要过问。
哪知给顺芳仪诊治的太医叶甘松自言医术不精,另派了太医院新进的方太医前去诊断。方太医是个愣头青,把了几回脉,就道是有人在顺芳仪的吃穿里添了不该有的东西。他查了顺芳仪所用的器皿分例,顺藤摸瓜,还真就糊里糊涂得抓到了人。
那原是景福宫侍奉顺芳仪的宫女,几番拷打之下被逼得吐露实情,说是一个眼生的嬷嬷给了她钱银,要她在顺芳仪的吃穿里放些东西,她家中困顿,实在贪那钱财,才被收买了。
那宫女关押在柴房里,夜里竟还有同党来救,又抓住了两个,竟也是顺芳仪的宫人!其中一个还是景福宫的掌事内监。
又有那内侍曾在顺芳仪病重时克扣用度,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如今是怕顺芳仪好了找他麻烦,才狠心下了毒手。
皇后怎会不知道实情,只是这桩桩件件布置安排得妥当周全,连空子都找不出一个。庆丰帝正是对她起了猜疑的时候,她不能压着此事不办,落人话柄,只得忍痛将那钉子一个个拔了打发去暴室,一时焦头烂额。
林云熙听闻此事,倒为顺芳仪喝了声好,“她是个有本事的,时机握得准,皇后娘娘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碧芷却不以为意,道:“如今这景福宫裁了人,总是要挑了新的送进去,顺芳仪快刀斩乱麻,皇后娘娘却未必不能再度陈仓。”
林云熙微微摇头,“要收买几个宫人不难,可要寻忠心办差的也不易。那内侍便罢,绝了后嗣,只要安顿了族人就是个死士。宫女不一样,在哪个主子身边,就是一辈子的,除了主子提拔她,她到别人那里去又能得什么好出路?还要背上个背主的恶名,故而轻易是不会动歪脑子的。那宫女肯为皇后做事,必是个真正忠心的。这样的人难得,皇后最多安排些刁滑的宫人去为难顺芳仪,可旦夕之间,哪里又能再找个出得力的心腹?”
碧芷方恍然大悟,又沉吟着道:“奴婢斗胆猜测,到了眼下,那些消息灵通的宫人们多半能猜出那几个是皇后的人,偏皇后又不得不这般不留情面地将他们除了。只怕任谁都要留个心眼,连忠于皇后娘娘的人也会觉得唇亡齿寒,哪怕日后皇后娘娘能把他们再挪出来,对这回的袖手旁观,也难免存个疙瘩。这才是主子说的,皇后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罢?”
林云熙笑道:“一语中的,果真长进了不少。”
青菱双眼闪闪发光,“既有此一,主子何不做上他二三四五?叫她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咱们也好出口恶气!”
林云熙指着她又无奈又好笑,“你以为皇后是吃素的?我又不是神仙,一句话就能心愿得尝。”
碧芷也笑着劝道:“皇后自己作为才能让她手下的人觉得寒心,若是主子来做,不是又叫她们不计前嫌一致对外了么?反而送了皇后收拢人心的机会,主子才不会做白功夫呢!”
青菱听了不由沮丧,抱着碧芷的手讷讷道:“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林云熙含笑看着两人,心下思忖,青菱伶俐能干,碧芷却更稳重周全。琥琳姑姑年纪不小,若不自梳做个嬷嬷,必然是要放出宫去的,青菱行事若再谨慎些,倒能顶了琥琳;而碧芷胸中颇有谋划,待董嬷嬷好好教一教,可堪大用。至于旁的,秦路是个内侍,又才三十余岁,总有十来年可抵,也够教出几个能用的人了。又想着寿安日后总要出阁读书、封爵开府,她总需挑些好的先调教着,也不至于将来青黄不接。
宫人这里倒可慢慢筹谋,选秀却近在眼前,林云熙膝下有子,站稳了脚跟,早不惧新人与她争宠,但也不敢说是安稳无虞,倘若真出一个绝代宠妃,她先前打下的大好局面岂不是成了笑话?
宫里出身稍不错些的嫔妃或明或暗,尽数都关注于此。别的暂且不提,就京中那些有名的淑女,有各家夫人暗中往来,自然个个心中有数,林云熙也得了林夫人塞给她的一份单子。除了世家豪门嫡支旁支应选适龄的女子,也有不少才名、文名出众的寒门淑女,更涉及其家中父兄族人的官职爵位,还有其他州郡望族出身、或容貌出众、或有贤名的适龄之人。
而林云熙和满宫妃嫔们所虑最甚者却还住在宫里——太皇太后自正月里召程氏入宫伴驾,到了如今选秀将至,也不见遣送回家,叫各宫嫔妃都不由嘀咕起来。反而庆丰帝忙着国事,又有几个儿子女儿,偶尔召幸嫔妃,早就不记得宫里还住着这么一位。
好在程氏深居简出,并未因选秀临近设法与庆丰帝接近,嫔妃们虽心有不满,碍于太皇太后,也不过私下议论两句,不敢明着说出来。
这日从皇后宫里请安出来,便有昭阳殿的宫人急慌慌跑了来,林云熙神色从容,不疾不徐道:“怎么这样着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那内侍道:“小皇子醒了,哭闹着要娘娘,奴才们哄不住,还请娘娘快快回去。”
嫔妃们还未散去,是而都听见了,忻婕妤离她最近,慢慢走上前两步,语中带着欣羡道:“听闻四皇子乖巧可爱,与昭仪十分亲近,昭仪真是有福之人。”这些天渐渐暖和,她换了轻薄的春衫,六个多月的肚子颇为显眼,行动见也变得迟缓吃力了不少。
林云熙轻笑道:“他还乖巧?十足的调皮捣蛋,若有一天安静的,我就该念佛了。”含笑对忻婕妤道:“再过几个月,你也能添个皇子,一样有福气。”
忻婕妤微微摇头,伸手合抱住温柔一笑道:“不管皇子帝姬,妾身只盼他平平安安就好。”
林云熙也微微一笑,她急着回宫,便道:“皇儿那里等着我,便与婕妤告辞了。婕妤若得空,也可来昭阳殿看看皇儿。”
说罢,带着宫人匆匆而去。
进了殿中,果然听寿安哇哇大哭,几个乳母嬷嬷连番上阵都哄不住。林云熙忙脱了披风去抱他,寿安抓着她的衣襟,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林云熙慢慢给他擦脸,他也不闹,乖乖坐在她怀里,小小抽噎了一下,忽然喊了声:“阿娘。”
林云熙又惊又喜,盯着儿子道:“你说了什么,再叫一声!”
寿安扭了扭身子,又“啊呜”“啊呜”了几声,才又叫道:“阿娘。”
林云熙喜不自胜,捧着儿子的脸亲了一下,“哎!寿安会叫娘了!”又问他,“那寿安记得爹爹吗?”
寿安咧开嘴咯咯笑了,点着头留着口水,含糊不清得道:“阿父!”
殿中诸人都喜上眉梢,纷纷恭贺,林云熙笑意盈盈,什么烦心事都不见了,一迭声吩咐道:“今儿大喜,宫中上下赏半个月月俸,乳母们都加一倍。”
宫人们齐齐谢恩,热闹了好一阵儿才散了。
今年入春稍晚,可到了二月仲春末,也是百花烂漫、春光明媚的时候。上林苑里群芳竞开,桃李争妍,粉杏白梨,绿柳碧波。春日置身花海,更是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午后寿安在窗下安睡,阳光照得暖洋洋的直叫人犯懒。窗前的碧梅还有几粒零星的花朵,廊下奉着姹紫嫣红的牡丹芍药,妍丽妖娆。
林云熙在一旁陪着,慢慢绣着一件夏日纱绢薄袍上的暗纹,偶尔停下来闭眼小憩。听到极轻的开门声和脚步声,转过头见是青菱进来,压低了声与她耳语道:“恭芳仪来了,琥琳姑姑已先请她往偏殿稍候。”
林云熙“哦”了一声,道:“知道了。你请她稍等片刻,我换了衣服就去。”
她到偏殿时,胡青青正在廊下修剪一盆紫红色的牡丹。这花不是姚黄魏紫等名种,自然没有人特意去悉心照料,边上生了不少多余的分枝败叶,但模样极佳,花叶饱满,似锦如霞。
林云熙笑道:“外头还有些风,怎么不在里面坐着?”
胡青青忙放下剪子起身问安,婉然一笑道:“妾身看那花开得好,忍不住出来瞧瞧。”
整个宫中唯有胡青青与她算是交好,也时常往来,胡青青依附于她,多少得了昭阳殿上下的礼遇,在普通的小事上林云熙十分宽待她,故而胡青青在她面前也渐渐放松亲近了起来,不再事事刻刻做那谦卑的姿态。
林云熙笑道:“你若喜欢,带回去就是。”又吩咐宫人,“花房还新进了不少芍药,挑几盆赏给恭芳仪。”
胡青青脸上露出欣然的笑意,忙福一福身道:“谢昭仪。”
两人携手进屋喝茶。胡青青四下一看,笑问道:“怎么不见皇子?他平日里最爱粘着昭仪。”
林云熙道:“你不知道,打从他会走了,一天到头都停不下来。我哪里看得住?他方才玩得累了,在后面睡着呢。”
胡青青便添了一点羡艳之色,感叹道:“一眨眼,皇子都能跑会跳了。去年此时,他还是个婴儿呢。”
林云熙道:“去年此时,你才侍奉圣人,我瞧着圣人对你也不算冷待了,说不定明年此时,你便能添个皇嗣。”
胡青青苦笑道:“只怕妾身没有这样的福气。”她如何不知庆丰帝宠爱她的缘故,开头几个月还好,恩赏不断,可翻了年,却也不曾召幸几次。若非宫中皆知她得了林云熙青眼能时常得见,别的嫔妃那里圣人也一样冷淡,连她自己也要以为自己失宠了。
想到此处,胡青青不由向林云熙看去。圣人冷落后宫,对林云熙却如常恩宠,一月中有大半都留宿不说,即便不召幸,也时时关怀。她心头涩然,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茶中微甘的苦味泛上舌尖,慢慢竟像渗入心里去了。
林云熙看出胡青青分神,倒不说破,只和声问道:“今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胡青青方回了神,放下茶盏含笑道:“难得日头好,妾身出来走走,不想看到了些东西。”她微微一顿,敛目道:“妾身不敢好奇,但心中难免不安。”
林云熙心头一跳,面上静和如初,“不知芳仪看到了什么?”
胡青青道:“妾身在上林苑赏花,碰巧见到了程家娘子。”
林云熙笑道:“太皇太后时常召程娘子入宫小住,我也见过一回,是个温柔知礼的姑娘,十分孝顺。”
“不知昭仪可见过程娘子身边的嬷嬷?”
林云熙显露出疑惑来,笑道:“我只见过她带着个活泼伶俐的宫女,倒不曾听闻又添了嬷嬷。想必是太皇太后新拨了侍奉程娘子的。”
胡青青面色骤然一变,额角竟沁出一丝汗水,勉强笑道:“是啊,程娘子入宫本就是陪伴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太皇太后赐下的。”
林云熙不由微微一惊,胡青青转而又恢复了镇定的神情,谈笑如常,“妾身前日收到家书,父亲已在青州一切安好。他在归化落脚,归化县令十分敬重读书人,未叫父亲服苦役,做了县里的教学。归化虽清苦,但蛮夷之地也有不少向学之士,父亲得了束脩,日子并不难过。”
复又起身向林云熙顿首一礼道:“家父能得此善遇,都是昭仪尽力照拂之功,妾身拜谢。”
林云熙坦然受了,含笑扶她起来,道:“如今你我相交,不必行此大礼。”
胡青青哪里敢当真,恭恭敬敬得应了一声。
又闲话几句,胡青青方告辞回去了。
宫人收拾了桌上的残茶盘碟,碧芷另换了一盏热茶奉于林云熙,低声道:“恭芳仪……”
林云熙微微一笑,“你放心,她就算猜到了也不会做什么,何况她眼下疑心的可不是我。日后若查问起来,她今日所见,便可让我无虞脱身。”
说到这里,她缓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砰砰直跳的紧张和焦虑,淡淡道:“那边如何?”
碧芷道:“圣人传了庄亲王入宫,方才还在立政殿一道用午膳。”
她轻轻颔首,敛目沉静,“无需多打探,免得叫人看出痕迹。”平和了气息,和婉笑道:“走吧,寿安睡了大半个时辰,也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