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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山丘上瞭望,由北往南,人群犹如蝼蚁一般,不断集结、分散、叫喊。
远郊烽火直起,染红了天空。
隔一阵子就有人群之间的呼唤、骚动,不断惊扰着应天府外垂满的稻穗。
众人携家带眷,只为赶紧逃离。
一只只大鹰在天空盘旋着,盯着地上的人们,等待尸体出现。
清风徐徐,本该是丰收欢庆季节,可几处田边的土砖屋旁的火苗,吐露杀伐气息。
这不该是明朝首都应天府该有的景象。
明建文四年六月。
黄瓦红柱,青玉石板,大明最高朝堂的奉天殿,里面竟阴森森的没有人气。
“皇上!燕军已经在城外了,朱棣就要杀进来了。皇上?”
刘贵妃强装镇定,但双手颤抖,眼里惊恐地询问建文帝的意思。贵妃旁边跪着顾命大臣方孝孺,还有两名奉天殿太监以及两名殿前侍卫。
大势已去,奉天殿里众人心中惶然若失。
建文帝头顶珠冠已偏,披头散发,满目空洞,不知如何是好。他回想起四年前刚登基时,有大臣劝他小心皇叔燕王朱棣,说其有篡位之心,开国大臣徐达长子徐辉祖直谏燕王必反。他没有相信。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研究了很多撤藩方案给他。他没有动手。
朱棣的儿子来京城参访,大臣相劝留下做人质。他一时心软,放虎归山。
一件一件该做的事都没有做,反而给了燕王借口“朝有奸臣,靖难清君侧”,拔旗而起。战火烧了四年,派了无数人迎战,都未能打败皇叔朱棣,最后燕王和朵颜三卫终于打到了应天(南京),李景隆将军叛变,焚了城门,燕军列队准备进城。
建文帝心里有两个念头,该投降还是自刎?他低下头,心里的某个声音喊着,不如死了吧,一了百了。皇室的生活本就禁锢重重,本身就痛恨皇家的规矩,做每件事都跟下棋一样,心机重重。为了保住这个帝位,建文帝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有时,皇帝比一只鸟还不如,鸟还能自由自在飞翔,皇帝统领天下,却不能想去哪就去哪。
“皇上,不如开中门投降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朱棣也不能杀你,他说的是清君侧,并不是弑君,他没有杀我们的理由。”刘贵妃道。
投降是一个选择,但始终没人敢提起。
刘贵妃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心虚的看了方孝孺一眼。刘贵妃低着头想:“投降后,方孝儒、齐泰、黄子澄这三人能不能活就难说了。朱棣必要杀死你们,但谁叫你们辅佐无力,也该死。”
建文帝眼光扫向方孝孺,眼神交接,询问其意见。
方孝孺抬头看了一眼,眼神甫一与皇帝接触,立即低头,不发一语。
建文帝看方孝孺有难言之隐,问道“希直,你说?起来说话。”
“臣。暂无方策。。。。”方孝孺抬头回答,并瞄了一眼刘贵妃。
建文帝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里没有外人,你赶紧说。”
“臣不敢。”方孝孺依旧不肯抬头。
“快说。”建文帝不再有着皇帝文统天下的矜持,几乎是用吼的。这已经烧到眉间了,方孝孺还在退缩。建文帝不满这顾命大臣到此时还有保留。
方孝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敲得奉天殿的青石砖咚咚作响。方孝孺直挺挺起身,双袖一甩,刷的一声,一甩怯懦眼色,正色道:“臣以为,皇上万万不能投降,君为社稷死,当为其所。如开中门投降,那将沦为后世之笑柄。事到如今,皇上应与南京城共进退,城破君死,君死臣亡,微臣必定陪皇上,走完最后这一段路。”
“你。。。。。你这是要皇上去死?”刘贵妃掩口惊呼。
“臣不得已,非不出此言,此今大势已去,燕王师出无名,不得正统,皇上为真龙天子,不能作逃,唯有一死。除非。。。。。。”
“除非什么?什么意思?难道我只有自裁这一条路了?”建文帝身形垮了下去,声音颤抖地说。死这个念头不是没有划过建文帝心头,但是真的听到这个主意,建文帝仍是害怕。
“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刘贵妃从椅子起身一跪,膝盖移挪跪走到建文帝身前,抱住建文帝双膝,涕泪纵横。一旦皇上自尽,身为贵妃的她,只能陪着一死。刘贵妃不想死,只求一活。
砰的一声。
此时,奉天殿大门被用力推开,马皇后带着六个身着靛青飞鱼服的锦衣卫进来,此六人身材高大,雄伟有力。紫禁城的内殿自来戒备森严,负责守卫的殿前侍卫见有生面孔进入,举刀就要拦下这五人。
马皇后简明的下了命令:“宰了这两个。”
当先一人英气勃勃,剑眉明目,双手一拍一搓,满室突增焦香。此人双手一推,看似随意,但避无可避,双掌直穿如入无人之境,多一分不可,多一毫不行,绕过侍卫的刀分别按在两人前胸上,内劲一吐。两个侍卫惊呼一声“咦”,登时两眼翻白,软倒在地,一动不动。
刘贵妃见状惊呼,“杀人啦。皇后你疯啦,你带进来的是什么人!”
建文帝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一按龙椅,身子往龙椅里缩了去。说道:“皇后,你莫胡来。”
方孝孺起身拦了马皇后,挡在皇后和建文帝中间:“皇后,不得再前行一步。”
皇后回道:“皇上莫惊,这些是我的人。这两人是燕王的奸细,很快就会去通风报信。我是先清内奸。”
说完,马皇后转头看着刘贵妃厉声道:“贱人,就你自己想活,仗着皇上宠幸,所以想让皇上投降。皇上如果投降,朱棣会让他活吗?你这蠢才。竟为了活命陷皇上性命不顾,害皇上晚节不保。”
刘贵妃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身子往龙椅后钻,抬头卑微地看着建文帝,希望建文帝说句话。建文帝没有做任何反应,他知道皇后说的是对的。刘贵妃看建文帝也不支持她,躲在龙椅后面簌簌发抖。
“皇上,如果您活着,朱棣万万不可能有理由做皇帝,因为明太祖遗诏就是将皇位传递给您,燕王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继任皇帝。他为何要用清君侧来攻击您,就是因为您没有错,没有被撤换的理由。一旦您落入朱棣手里,他可以有一万种方式杀死你,在对外谎称你病故,传位于燕王,那您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方孝孺知道马皇后是一能人,虽为女儿身可一身是胆。此番分析有理有据,也是方孝孺心中所言,因此他思来想去,只能劝皇帝自刎,以留全尸,并以此攻击燕王朱棣的正当性,让朱棣背上弑君夺位之名,终生为士大夫唾弃。
建文帝看着方孝孺,征询其意见。方孝孺眼中噙泪的点点头,同意马皇后的建议。
建文帝又看着马皇后,问道:“皇后,那你觉得朕该怎么做?我真的只有一死吗?”
马皇后一抹眼泪,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说道:“皇上,您还记得,太祖曾经留了一个麟龙锦囊,说危急时刻打开,可解生死之局,您知道这事吗?”说着把一个绣着缎锦青龙首的锦囊递给建文帝。
“我不记得这事,这是太祖给你的?”
“是的,太祖驾崩日,皇太后来到我寝宫,给了臣妾这个锦囊,说是太祖留的,到了危急关头,拿给皇上,必能逢凶化吉。臣妾看情势紧急,前些日子已取出锦囊,并私自打开看了,请皇上降罪。”
建文帝右手颤抖的接过压得扁扁的锦囊,金绣线已经老旧,显得年代久远。建文帝拉开锦囊红线,发现里面有一纸片和一令牌,纸上写着“金刀燃灯,姬香玉手,纵横经略,曹家居首,伍氏令出,刺客必从。”
建文帝心里没有头绪,方寸大乱的看着马皇后,问道:“这几句话是?”
马皇后起身环走一周,停在六个锦衣卫前,诚恳的说,“皇上,里头的诗,指的就是这六位。太祖留下来的密令,就是调用此六人,解决国家倾危之时。”又指着当中较为年长的一位说,“这位是伍家当家的伍士阙,伍大侠。”
这位姓伍的中年人微一作揖。道“不敢,在下伍士阙。”并对其余四位一一介绍,最高大的背着一把大刀的叫金复里、一白面美髯公似的书生叫玉萧源、面孔微黑聪明机灵的是姬易书,刚刚动手的那位年轻人叫做聂萧平,留着八字胡须的中年人叫做曹士心。
伍士阙手携曹士心向前一步大声说道:“禀皇上,我们能协助皇上逃出生天,至于之后是否东山再起,那就看大明的造化了。”
曹士心接着伍士阙的话:“燕王的军队有着朵颜三卫,朵颜三卫的三大指挥使,血鹰、极豹、残云,武功高强,加上蒙古训练出来的骏马,骑术惊人,如果皇上选择逃亡,不出三日,必被朵颜三卫追上。可不撤离,又恐有生命危险。”
方孝孺听着像是计划不行,着急问道,“你倒是赶紧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曹士心不疾不徐地说道:“莫急,我五人来自历史悠久的刺客家族。五大家族分别有其特殊专长,玉家擅长易容,姬家擅长毒物,金家有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家刀法,聂家有中原第一的燃灯手内功,和我曹家举世无双的谋略术。我们合谋,全力保皇上无忧。”
“我们推了一计,请方相放火焚宫,布置声东击西,由玉家协助皇上易容出行,再由我等人暗中保护,东门地道护送出京。“
“可燕王朱棣多疑,他万一不相信皇上自焚呢?”方孝孺微一寻思,担心如果朱棣不上钩,这一切计划就成泡影。
“要请方相寻找一具身材相仿尸体,变造皇上自焚而死的证据,如此一来,死无对证。而皇上驾崩的讯息是朱棣最需要的,他第一时间必会对外宣布皇上已死。“
“那怎么避掉朵颜三卫?“
“这交给聂家和金家,他们会引走朵颜三卫,确保皇上平安撤退。“金复里和聂萧平点点头,显得毫不担心。
“可是还有姚广孝和马氏兄弟?传说中这三人也是武功卓绝。”
聂萧平和金复里互看一眼,金复里耸耸肩,表示无所畏惧。
建文帝沉默了,他此时心头有些乱,优柔寡断的个性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说道:“众位卿家,让我跟皇后说句话。“
知道这对患难夫妻在最后关头有话要说,所有人点头,转身离开。
此时奉天殿一个人都没有,可是远处的马鸣声,依稀可辨。
“皇后,此事当真可信?“
“皇上,你别人可以不信,你要信我,臣妾绝不会害您。”马皇后一个字一个字用力的说。
“皇后,那你呢?”建文帝拉着皇后的手,这么多年这两人没离开过,但现在是离别关头了。
“皇上,时间不多了,早点上路。您顾好您自己的身体,不要再相信其他任何人了,我早就告诉你,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虽是忠臣,可无实践经验,最后贻误皇上大计,某要再相信他人了。“
“皇后。。。。“建文帝害怕了起来,从小他就被指定为皇太孙,从小就是要接大行皇帝之位。他的一生没有经过困难,不像明太祖是赤手打天下。他没有那种狠劲,遇到这种危难之时,他手足无措。
马皇后上前扶起皇上的脸,亲了亲他脸颊,“皇上,不要怕,过了这一关就好了,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要怕。”
马皇后十分镇定,抱着皇上,轻抚他的背。此时他们不是皇帝和皇后,而是一对恋人,一对即将要远离的夫妻。
建文帝想起,当年迎娶她的时候,掀起了她的盖头,第一次那娇美的脸庞,纯真的笑容,撼动他的心灵,他想着,她是真心的爱他。
可现在战火烽烟四起,前途无明,谁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抱着抱着,马皇后轻轻的唱着小曲。“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谁画,瘦岩岩羞带石榴花。。。。。。”,但声音越来越细。。建文帝发觉马皇后的手滑落,也不说话了。他赶忙推开查看,才发现马皇后口里吐血,血流满身,气息微弱。原来刚刚马皇后竟然先服了毒药。
建文帝惊呆了,大叫道:“皇后,皇后!“
“皇上,臣妾很荣幸能做您的女人。臣妾没法跟您出逃,且如果我死了,朱棣才能相信您也死了。我如落入朱棣之手,难保我清白,我这一生只能是皇上的人,我唯有一死,才能保住您的名声。“
“皇后,你太傻了,你太傻了。。。。“建文帝哭的心慌,已经顾不得自己是皇帝,就像一个平凡丈夫失去妻子一样的悲痛,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