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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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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

    第二天就出殡,吃了早饭,在鞭炮声中,一大早,天鑫的一般兄弟和着几个村民抬着棺材,送出门去。出生也是一串鞭炮,死也是一串鞭炮。在热闹中来,在热闹中去,只有开头和结尾,有那么多人陪伴,而真实的一生,大部分人是注定孤凄和寂寞的。

    凄凉是针,寂寞是线,一生都在密密的缝着。

    一诺走在前面,见人就要磕头。如月拉着棺材前的白绫,时时担心着一诺。幸好有小七,他搀着一诺,才让如月放了一点心。眼泪已经流干,两个人都没有泪。小恐陪在如月身边,赵学锋背上背着双双,跟在小恐旁边。是萧瑟的天气。年前的春节,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昨天晚上下了雪,虽然是小雪,泥地上却结了冰棱,如月望着一诺,看着他一次次的跪在冰地上,那种痛,仿佛冰棱碎裂,不是扎着他的膝盖,是扎着自已的心。中国的葬礼风俗实在是不人道,人死了,还要把活人折磨死才算事。

    如月想,幸好现在的城市流行简约,死了送往火葬场烧成一把灰了事。然后再在效区买了小块墓地,供亲人朋友静静的凭悼,人道得多。

    从家到埋葬的地方,不知是为了什么,说要绕一圈子,这样看的人多,热闹。结果如月和一诺就跟着队伍走了许久的路,从早上走到下午,翻山越岭,才总算到了埋葬的地方。

    如月才明白为什么一诺宁愿让村里所有的人都骂他不孝护着媳妇,也不要她扶灵。这么长的路,三步一跪,她不会被累死。估计磕头都要磕死。

    下葬地时候,小七和小恐让如月和一诺先回去。小七负责看着下葬。。小恐学锋夫妇陪着一诺和如月回去。

    据说,不看到最后一幕,没有听到那土落在棺材上的声音,活着的人不会那么绝望。只道是至爱地人远去了一个地方,而不是死。如月和一诺两个人默默的回去。一诺一直不说话。如月挽着他地胳膊,一直陪着他。两个人在那里静静的走路,身上的麻衣孝服可以取下来,不用再穿了。就是这样告别。

    在冷风中慢慢的回家,走回去走得很慢,再也不像从前,两个人一起回来,脚步匆匆,因为知道那里有等待着他们的老人。他握着如月地手。手指碰着她细长的手指尖。天气是那么寒冷,四处都是未化的雪和冰棱。

    白杨树完全脱落了叶子,枝干笔直的耸入云霄。四周的麦田还长着绿油油的冬小麦。可是一小片一小片被白雪覆盖着,那种绿。看上去也是冷的。一切都那么萧瑟。

    浑身都是冷的,只有她还在他身边。指尖的温度传到他手里来。

    那一点点温暖,一点,两点,三点,五点,一共五点小小地温暖,从指尖透过来,传到他的手心,才可以温暖他的心。什么都不想说,两个人相互陪伴着踏着雪回去。

    回到家,因为丧事已经办完,做事地人也还没有回来。家里冷清清的,虽然桌椅板凳凌乱,却没有什么人。两个人走到院子里,一直往前走着,走到屋里面去。灵堂还没有拆掉,因为人都已经走*光了,显得特别冷。两个人走到西厢房去坐着,那是他妈妈平时睡地地方。

    两个人走近去,如月看一诺一直不说话,知道他正难过伤心,就对他道,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喝。

    她起身去寻水杯。却没有找到。一诺看到她找不到,站起来道,我记得我妈地屋子里有的,你坐着,我找找看看。他走过来,四处找着。杯子没有找到,却找到了一叠奖状加本子。起先没有注意,因为老人是当老师地,以为只是曾经学生留下来的。可是继续翻找着,整齐的奖状翻过来,他才看到上面是他张一诺的名字。当下就惊呆了,从抽屉里拿出来。他何时拿过奖过,只有九岁之前,从幼儿园开始,一般一学期要拿两张奖状,有时多的话,一个期中考试,可以拿到三个,什么优秀学生,优秀班干部,三好学生。他静静的翻看着,从学前班一直到三年级的,一共有十多张。

    一张一张,泛了黄的金色状奖,全部是他的,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了他的名字。优秀学生,张一诺。

    三好学生,张一诺。

    优秀班干部,张一诺。

    其它的是他小学时的作业,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有作文本,有一篇作文,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长大要当一个科学家,播种原子弹,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一个老师,她总是努力的工作着,对她的学生特别好,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他已经忘了当时写这些文章的心情,可是老人却一直保存着。那么干净整齐,黑色的墨汁是这世上永不褪色的东西,就像母爱一样。

    眼泪落了下来。如月走上前去。看到他哭,也是感动,人生,为什么总是要离别呢。

    他们下山来,没有人想到,对于小七,这也是残酷的。一诺不在家七八年,是小七一直代他照顾着老人。很多年前,他就早已把她当作自已唯一的亲人了。所有的人都想到要照顾一诺和如月的心情,却没有人想到小七。他只是一诺的一个小学同学罢了,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老人死,他也只是手上带个黑色的臂章,连披麻带孝的权利都没有。此时他站在坟地旁边,看着棺材慢慢的落在那个他昨天和着弟兄一起来挖的深坑里。这也是一种安慰吧,至少她晚年安睡的地方,是他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望着那黑漆棺木慢慢的下放。然后听到管事的老人说,埋吧。

    是谁先动了一铲子,一把黄土,沙啦啦的一声,落在黑漆棺木上,然后从新漆成的黑色棺面上四散开去。然后所有的人都动起了手,黄土一把一把,急快的覆盖上去。他亦拿着铲子,手却无力,无论如何铲不起一把土。有泪还不能流出来,怕让人看到觉得莫明其妙。真的是件很悲哀的事。

    一诺昨天和如月的说话他也听到了。他说,老人走了,这地方也没理由回来了。

    以后如月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可是他小七呢,大妈走了。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了。他从小没有亲人,舅舅舅妈对他不好,他给自已找了一个。可是如今,找的这个慈祥的老人,也去了。泥土很快的盖上去,一会就全部盖满了,然后平了地,然后起了坟,然后立了碑,一块石碑。后面一个坟头。所有的人都散去。

    他叫天鑫的弟兄先回天鑫,自已慢慢的往外走。等到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他才沿原路折了回来,站在坟头一个人凭悼。这时候没有别的人,只有他。

    他的眼泪才慢慢的流了下来。

    新鲜的黄土,新刻的石碑,上面墨汁淋漓,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字。他放眼望过去,四周都是安静的松树,静静的陪着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