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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执离和毕桠并行走在这佛寺净地,方走出普乐寺的大门,下十里长阶,行至林野河边。
毕桠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烧香没?”
白执离一愣,道:“…没,不过莫喧去了。”
嗯,还顺便去推了个佛。
毕桠倒是没有发觉,一本正经道:“他现在失心乱序,还是少让他出来罢了。”
“嗯嗯嗯。”白执离淡淡敷衍着跳上白石桥,“辞语录的血契是以我的血结印,不过我现在换了个壳子,它认可我的魂魄,却不认可我的血液。”
“这个世俗凡躯自然是不能与你封灵师的血比。”毕桠啧了一声,“虽说你当年也是一介凡人,可到底也是修道之人。”
“啊对了,你先试着召唤看看……”
一道水声激荡而起,毕桠闻声回头,发觉刚刚还在床上一蹦一跳的白执离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滩凌乱的水渍。
毕桠:“……阿白?”
被扯下水的白执离再一次地觉得毕桠这头活了上千万年的老毕方红大鸟真是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
碧沉沉的水底一片寂静,深邃空洞,望不真切。
乌黑的发丝静谧游动,宛若大片大片温婉的丝绸一般缠绕在白执离的四肢脖颈,喘不上气的失重感和混沌感铺天盖地地交织而来,这具凡身实在过于脆弱,白执离才呛了几口水,便无力地被拖进昏暗水底。
腕间的辞语录玉镯闪烁微光。
“封灵…予归……”
白执离挣扎间念出这道决,随即便沉没水深处。
视线朦胧间水声翻滚,破空而来,有着碧蓝鳞片的银发鲛人自水底游动而来,月白双眸如梦如幻。
“碧…姬?”
白执离失去意识前最后想到的是,这混球辞语录。
【辞语录:“南海之外有鲛人,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其膏长明,鳞片闪烁,生而无性,非女非男,需得后天分裂而成。】
白执离第一次遇见碧姬,还是在她年少的一次修行历练中,在南海边境那座小渔村的海边白岩上。
鲛人女子面朝大海,十指纤巧如玉,正吹奏着海螺,洁白如霜般轻薄丝亮的鲛绡柔裹着曼妙身姿,碧蓝鳞片的鱼尾半浮半沉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水中,熠熠生辉,光华流转,微卷的银发泛着淡淡的蓝光,极长地曳落而下,阳光下更显苍白的肌肤上带着半透明的薄膜,耳鳍上晶珠环绕,月白双眸如梦如幻,仿若碧海晴空一般清澈婉约。
螺声幽幽袅袅,朦胧凄美。
“你吹的是什么?”
白执离听得入神,竟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情不自禁坐到她身旁的白岩上,好奇地支头问道。
“一首小曲罢了。”她放下海螺,温婉笑道,“若真要取个名字,便叫海宁吧。”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白执离又问道,“深海不好么?”
鲛人笑道:“我所爱之人为我而死,所以我要在这陪着他。”
白执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方问道:“你杀了整个渔村?”
鲛人面色不变,笑道:“是我。”
白执离拂了拂水波,问道:“为何?”
“他们杀了我所爱之人。”鲛人手执海螺顿了一下,殷红的血珠染红周遭海沿,白执离才看见她双手早已是白骨森森,血迹斑斑,“只因他们想要我这一身骨血珠泪。”
“鲛人总是遭人觑觎的。”
白执离伸手轻覆她伤痕累累的双手。
“你要和我走吗?”
记忆戛然而止。
白执离猛得吐了几口水出来,湿漉漉的身上微觉寒意,身下茂密绿茵,叶尖细细勾着她的手。
她抬眸向上望去,望见已然变为黑发黑眸,人类之姿的鲛人。
白露素衣,墨眸玲珑,唇角噙着温婉的笑意。
白执离不确定地唤道:“碧姬?”
“我在。”
碧姬一直望着她,见她醒来,忙不迭给她扜了扜胸口闷气。
白执离抹了把颊上水渍,诧异道:“召唤成功了!?”
“当然没啊,自天劫后我就一直在南海等你。”碧姬仍笑道,“辞语录传递了宿主将死的消息给我。”
白执离:“……”
这混球辞语录。
碧姬又笑着道:“你今生的相貌与前世的似有相似。”
“这小公主的壳子可娇惯着呢…”白执离啧了一声,才突然想起来,问道,“毕桠那老红鸟呢?”
“哟,我还从红大鸟升级成老红鸟了?”
碧姬还未回答,毕桠的声音就炸炸呼呼的传来。
白执离回头望去,看见毕桠正揪着团黑白相间,湿漉漉的东西。
白执离僵硬问道:“那…是啥玩意?”
“水鬼吧?”
毕桠话音刚落,就把那团玩意给扔了过来。
“噫。”白执离嫌弃地往碧姬身后一躲,才去细细端详那玩意。
混沌的人形一袭白衣,略为矮小,满头乌发极长地缠绕在身上,扭曲的四肢被水泡得浮肿苍白,颇为阴诡。
它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声,抬起头,竞是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庞。
白执离顿时惊骇地望向毕桠。
知道她肯定在想什么奇怪东西的毕桠无言道:“……你冷静一点。”
白执离理理衣服,朝它走近了点,蹲下身来问道:“你是个啥玩意?”
那少女惊慌失措,呜咽不止,只一心想爬回水里,却又被毕桠顺手给扔了回来。
“那我们换个问法吧。”白执离伸手扯了扯它的发丝,指尖缠绕,“我姓白,叫执离,你叫什么?”
那少女头发本就杂乱极长,偏白执离下手扯法奇巧,二指三缠一绺,二指紧折乌发发束,小指勾发间,教人挣扎不开。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你这个小精怪给绊了的。”白执离笑道,“礼尚往来一下留个名字嘛。”
毕桠一旁冷笑道:“万一她不会说话呢?”
“……白,白。”那少女呜呜咽咽道,“白白!”
白执离一愣:“拜拜?”
毕桠摇头道:“你的白。”
“啊啊哦,对不住。”白执离话落,松开手,那少女忙不迭手脚并乱地逃离开一段距离。
“水鬼,名白白,女,年尚幼,居于南都以西之境…”白执离默念了一会,方抬头问道:“要随我入辞语录么?”
毕桠:“……”
毕桠:你个诱/拐/幼/女的传/销/犯……
碧姬则是掩唇笑眯眯道:“呀,执离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毕桠道:“至少拐/骗/技/术愈发精进了…”
“啊…啊,啊。”白白似乎只会说几个单调的字词,她拼命指向西南的方向,又低头在草边泥泞中歪歪勾画出一个扭曲的字。
白执离歪头去望:“什么?”
是一个“晗”字。
“晗?”白执离抬眸向西南的方向望去,“那里不是玖洲吗?”
毕桠诧异问道:“南都的王都离这这么近的吗?”
“前方佛都檀州,后置烟都漓洲,左临仙都墨洲,右立文都德洲。”白执离笑道,“南都的七凤王都,玖洲。”
碧姬问道:“可有典故?”
白执离道:“玖洲曾出过七位辉煌事迹的女帝,洪荒已羽化登仙的玖洲第一位栖梧女帝,第二位洪德女帝,第三位玄机女帝与第四位少辞女帝以治世闻名,又到第五位凰岚女帝才再次有羽化登仙一兆,第六位归元女帝倒是碌碌无为,只不过在位最久,玖洲也过了很久的安宁日子,说起来我还认识她呢。”
碧姬又问道:“这七凤缺一凤,那这第七位呢?”
“正巧是上一任女帝,封号咏乐。”毕桠道,“精通战事,擅于刀剑,继位历九年平定南都后羽化登仙,成了三位羽化登仙的女帝中唯一的武神。”
白执离又喃喃道:“南都的镇守神兽是朱雀……”
地上备受无视的白白又胡乱呜咽起来,苍白手臂扭曲摇摆,碧姬忙不迭上前抱住她细细哄语。
白执离墨眸半阖。
凤栖梧桐。
谢青梧。
这大抵是白执离这一辈子都得刻在心头的名字了,抹不掉,消不尽,若想要全部去除,只能连心一起丢了。
凭什么啊?
白执离心里默念。
那明明就是个没有心的傻/子,破木头,王/八/犊/子。
那是在当年白执离一诏封神,不久时日而来的天界锦绣宴中。
九重天之上万里霞光连绵不绝,彩锦织连理,玉骨玲珑饰,于万古云烟中,盛清长流。
三十六天富丽辉煌,云霞千涌,祥鸟飞舞间金光闪烁,周身浮尘熠熠生辉,延绵云卷舒展而开,远观不着边际。
锦绣宴设在西王母的瑶池宫中,流光溢彩的水光潋滟中万千五色莲花齐齐绽放,红鱼金鲸嬉水戏波,千年桃林连绵重重,花开不败,有彩衣的花颜仙女穿梭其间,臂挽小巧玲珑的金绸花篮,采摘硕大粉嫩的蟠桃。
素衣仙娥环佩金玉,手执长绸,随仙乐梵音袅袅而舞,面容端庄明艳,如珠玉宝石一般。
玉桌长宴早已千里而设,仙果佳肴呈银碟细致,其上嵌着宝石的夜光杯中流淌着令人闻之欲醉的琼浆玉液。
白执离虽向来不喜欢热闹,却又不喜欢孤身一人,只顾坐在角落啃桃子。
毕桠早去找了他表姐,另一只洪荒远古自木而生的毕方,一早便位列仙班的焚咏玄君。
白执离朝百无聊赖地朝那边望过去,毕桠正在和他表姐笑语欢欣,絮絮不止。
那焚咏玄君虽为女子,但却是十分英气美艳,端的是俊美绝纶,雌雄莫辨,墨发高束间银链缠绕,一袭烈焰玄纹的红衣,英姿飒爽,额间则是与毕桠相同的红莲纹印,一双流火双瞳倒是比毕桠更为鲜明盛丽。
嗯,比毕桠高。
白执离往嘴里丢了块精致的糕点。
辞语录中其余的妖兽早就寻了各自的去处,连碧姬都被南方火德荧惑星君给勾搭去看花了,徒留下白执离一个人。
白执离乐得自在,正拣了夜光杯喝一口洒满星尘的玉露琼浆。
谢青梧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泂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
九重天的若木神君,谢青梧。
西极之树,华光普照天地。
他一身素青的宽袖长衫,墨发玉冠,抿唇不言,神色淡然,于仙娥簇拥中自长阶而来,衣袂飞扬,绞了银光金丝,细致地绣着万千枝叶,白袍银绸加身,更添温润如玉,君子泽泽。
步步而来,步步入心。
泼墨于色,入骨清浅。
瑞凤丹眸点漆温和,琼鼻薄唇勾勒明柔。
他停在西王母金座之下,遥遥虚拜,语气平和。
“若木来迟。”
人如其名,木泽君子。
白执离的杯子忽然就落了地,星尘琼浆染尽素袂白衣。
直到那时候,白执离才明白,什么叫做一眼误终生。
以前白执离不喜欢的那些俗世话本情册中曲曲绕绕的爱恨情仇故事,终是成了真。
白执离知道,她遇见自己的情劫了。
世间生死劫,唯情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