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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叶思明率领大军,慢慢赶至夔州城下。
经过数日的调整,三万高原大军,逐渐适应了平原地区的高氧环境。大军中原本那些蒙古汉子,几乎再无异状,恢复了至少八成战力。土生土长的吐蕃人,多数还有些嗜睡乏力的症状,但已不太影响行军布阵。
叶思明听完这几日追逐战的详细汇报,不由深深感叹,毕再遇此人,真是老而弥坚。
如今夔州城中还有三四万宋军,加上毕再遇这么一个老辣的对手,以叶思明手头的军力和装备,金军无论如何都打不进夔州。叶思明召开了一次营级以上军事会议,定下了围困夔州、扫荡周边的战略目标。
夔州这块硬骨头,即便急切难下,也绝不可让毕再遇率军逃离!
叶思明给张启德留下一万人马,令其主持围城工作,其余大军稍息一日后,便分头向北面各处州、县杀去。
三万大军东进,随军所携粮草辎重不多,只够数日之用。后续粮草,主要靠吴曦从蜀中供给。但叶思明深知,粮草大事绝不可仅仅依赖吴曦,大军在外还得自行筹足粮草。
看着墙高两丈六尺的夔州城,张启德没有一点攻城的想法。他将一万人马分为三部,分别对应夔州东、西、北三道城门,东西两侧各有两千五百人,北面由他亲领五千人。
夔州城南直接长江,张启德手中并无水军,无法对其钳制,干脆放弃对南门的围堵,只派了一个连的游骑监视上下游往来船只。
金军在夔州城外五里之处扎营,就近开辟了几个足球场,每日开始踢球、打马球。
对着毕再遇这等老将,到夔州城下喊话劝降的事儿,张启德都懒得派人去做。
面对金军的懒散,毕再遇毫无出城偷袭的念头,他知道以城外敌将的本事,这一手必是行的引蛇出洞之计。
看了数日金军肆无忌惮的踢球作乐,毕再遇心中也有些冒火。
若是我五千骑兵尚在……
常言道,眼不见为净。毕再遇每日例行巡视城防之后,再也不往城外瞧上一眼,立刻回府休息去了。
到了第十日,毕再遇正准备吃晚饭之时,就听得屋外有喧哗声。他眉头一皱,踏出门去就欲寻人斥责。他治家如治军,向来不许家中有喧哗打闹。
毕再遇刚刚踏出房门,就见一个高大的汉子疾步走来,到他面前扑的一下双膝跪倒:“不孝侄儿,见过叔父!”
毕再遇先是大喜,旋即收起了喜意,冷声问道:“怎么回来的?”
“是,是金人放侄儿回来的。”
“先去军营!”毕再遇唤来亲兵,带着毕立赶到大营,擂鼓招来军都指挥使以上将校。
不多时,众人到齐。毕再遇喝令一声:“毕立,跪下!”
毕立应声跪倒。
毕再遇扫视一周,冷声道:“毕立指挥失当,致我骑兵大败,依律将其降为都指挥使,打军棍五十!”
毕立身子一颤,却不敢做丝毫辩解。当日与张启德一战,他若是保持锋矢阵型,即使不能获胜,也不会败的那么惨。
众将闻言齐齐劝说,如今正在用人之际,还望将军手下留情。五十军棍下去,毕立就算身子硬朗,不死也要脱层皮,少说半个月爬不起
来。
最终,在众人苦苦劝说下,毕立只挨了二十军棍。
毕再遇回到府中,他夫人连忙迎了出来,一脸关切的问道:“立儿呢?”
“挨了军棍,在营中躺着呢。”毕再遇闷声闷气的说道。
毕夫人忍不住流下泪来:“老爷,立儿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你怎如此狠心……”
毕再遇有两子三女,长子早年没于军中,幼子生性顽劣,向来为他不喜。这毕立虽然是侄儿,自幼在他府上长大,随其学习兵法武艺,他夫妻二人,其实将毕立这个侄儿看做亲生儿子一般。
毕再遇见夫人流泪,只好略微劝解:“只打了二十军棍,以立儿的身板,过几天就没事了。到时候我带他回府,一同用饭。”
毕夫人这才抹了抹眼泪,吩咐下人将饭菜热一热。
过了五天,毕立伤势大好,便被毕再遇唤来府中用饭。
毕夫人见毕立行动无碍,脸上也依旧丰满,这才放下心来,关切起毕立前些日子的状况来。
毕立被俘之后,虽然张启德没让他吃苦,可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听到婶娘问起,他顿时有些难堪起来。
毕再遇哼了一声:“少说话,多吃菜。”
毕夫人也醒悟过来,连忙住了嘴,只管给毕立夹菜。
晚饭完毕,毕再遇将毕立唤至书房坐定,冷冷的问道:“金狗让你回来劝降?”
毕立猛然起身:“没有!”
毕再遇抿了一口茶:“那你说说,金狗为何放你回来?”
毕立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耷拉着脑袋道:“张启德说,他不想杀我,留着我又浪费粮食……”
毕再遇哼了一声:“张启德,就是城外金狗的头?”
毕立点了点头:“正是此人。”
“此人什么来头,是何军职?”毕再遇顿时来了兴致。
张启德乃河套人士,年近而立,如今是金军骑兵第二师第一团团长。听得张启德掌握的消息之后,毕再遇又惊又喜。
惊的是,此人居然如此年轻。
喜的是,张启德将才如此出众,在金军之中才做区区一个团长,岂非金国用人不明。若是使个反间计,将此人策反过来委以重任,我大宋复兴有望!
面对毕再遇的惊喜,毕立犹豫着道:“叔父,张启德说过,他行军大战的本事,在金军之中,只能算中上水平……”
毕再遇冷哼一声:“此人不过以大言,夺你心志罢了!”
毕立看了看毕再遇,正色道:“叔父,这张启德说的,只怕多半是真的。”
毕再遇见他如此郑重,不觉稍稍沉吟,过了一会儿才道:“何出此言?”
毕立开始详细的讲起他被俘后,在金军中所见所闻。他被俘期间,张启德常来与他攀谈,金军军中的各种情况,张启德也毫不避讳。看管毕立的金军小兵,无聊之时,也喜欢与张启德吹嘘过往战事,讲述军中各种趣事。
如今的金军,与毕再遇壮年时交手的那些金军,已经截然不同。
金军入伍初选之时,就要经过严格筛选。从普通战士,到班长、排长、连长……一路往上升迁,全凭真本事,靠功劳说话,没有任何人可以凭借
裙带关系得到破格提拔。
张启德能升为团长,都是他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与他同职甚至军职更高之人,都是积功所致。这些人统兵作战的能力,就算不能胜过张启德,又岂会差他多少!
自白马城建军以来,金军每个连队设有军法官,记录将士功劳和过错。在这支新军当中,向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无人可以凌驾于军法至上。据说完颜康这位皇帝陛下,当年为救自己大舅子田大力一条性命,甘愿与之同受一百军棍。
毕再遇听到这里,大吃了一惊:“此事当真?”
毕立苦笑一声:“叔父,我初闻此事时,也觉得有些夸大之嫌。后来与金军中不少人聊过,方知此事千真万确。金国那位陛下当众挨了军棍,足足示众了一日,当时白马城的老兵,可是人人都见过的。”
毕再遇沉默了,他统兵数十年,自认治军严谨,可与完颜康这么一比,那就远远不如了。毕再遇知道,当三军主帅能如此执行军法时,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该有多么的强悍。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对毕立道:“接着说。”
毕立继续说起对金军的了解。金军除了军法至上和升迁公平之外,最让他吃惊的就是粮饷和抚恤。
抛开无双和催城这些王牌部队,普通金军的粮饷是宋军的两倍,而且从来都是足额发放,无人胆敢克扣。在宋军中,除却毕再遇麾下之军,其他统兵大将就没几人不克扣粮饷,所差只是程度不同。
除了普通战士之外,无双和催城这些王牌部队,粮饷都是数倍于普通战士。毕再遇听过无双的名号,他原本并未太过重视。但这几日来,血淋淋的战绩告诉他,金军普通部队的战斗力,都远远超过宋军。若是遇到无双这等王牌军,他只怕更无还手之力。
相比粮饷而言,金军的抚恤政策,尤其让毕立叹服不已。
俗话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只要当兵打战,就有死伤的风险。金国无法消除这方面的风险,但相关抚恤政策,能确保战士毫无后顾之忧。一旦将士阵亡,其家中不仅能收到一次性的补偿款,国家还会负责将其儿女养至成年,对其家人的种种照顾也是极为妥帖。
对寻常宋军而言,多是闻战则惧,对金军而言,多是闻战则喜。
宋军中普通部队,若是伤亡数量超过两成,就有溃散的风险。以毕再遇的统兵能力,他自觉除却麾下少数精锐之外,麾下普通部队超过四成的损伤,就有溃散之险。
而金军打造的军事体系,只要军令下达,即便一营将士战至最后一人,也无人畏战退缩。
毕再遇听完毕立所言,长叹一声:“这一战,咱们输得不冤!”
毕立看了看毕再遇,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如此再三后,他才低声道:“叔父,这夔州城,咱们守得住吗?”
毕再遇听懂毕立言下之意,他狠狠的瞪了毕立一眼:“我等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绝不可别生他念!今日你我所言,不可再传于他人耳中,否则,休怪我军法处置!”
毕立坐正身子,认认真真的点头称是,只是他心中却想到张启德的一句话来。
咱们到底是食君之禄,还是受千万百姓的奉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