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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鸿不是正经科班出身的军官,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大周军中两棵常青树之一的段总教头的景仰。
除了段总教头,另一位就是威震西北数十年的裴征裴老帅,这两位老爷子之所以被称作大周军中的两棵常青树,主要是因为他们有几样共同点:年纪大、资历深、门生故旧遍天下,受过两位老爷子恩惠的后生也是数不胜数!
于是陆鸿很客气地站了起来,郑重地与段校尉还礼。
段校尉这人虽然本身能力并不高,但是因着老爷子的关系,在军中二十几年混下来也是顺风顺水,全然没受过半点排挤不说,官衔也轻轻松松升到了正六品,而且这次禁军特地把他带到草原来,也有送些功劳扶上五品的意思。
在周唐,上五品称作“通贵”,因为文官至此而称大夫,武官称将军,各种实际的俸禄补贴好处也要高出一大截,而象征尊贵门户的爵位,起点也正是五品。
“陆将军你好!”段校尉显然是个直爽仗义的人,从他连珠炮般的说话便能看得出来,“昨晚多谢贵军的收留啦,险些被那帮狗腿子给剿了!请问贵军这是往哪去啊?要是合意哩,我们就凑一道儿作伴走;要是不合意,或者贵军瞧不上我们这几条丧家犬哩,那就拍拍屁股分道扬镳罢了!来日回到中原假如有幸朝面,我老段再请你吃酒感谢。”
陆鸿觉得这人可比前头神武卫那帮子藏头露尾的强多了,于是连忙让小金子盛一碗汤来招待,同时表示欢迎:“我们打算去濡河谷东口看看是甚么境况,段校尉不嫌弃的话可以和咱们结伴,多个朋友也多分热闹。”
段校尉对小金子送来的面饼子菜汤并没有多加推辞,接过来便吸溜溜干了半碗,“哈——”地长吐了一口气,咂吧着嘴说:“那承将军的情。放心罢,我老段反正也不大会打仗,将军说怎样我们便怎样——不过哩,濡河谷东口还是不必去啦,那里还堵着四万多契丹军,去了怕是走不脱!”他把一碗汤喝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商量着道,“贵军能不能匀一些粮食出来,我们还有三百来个弟兄没饭吃……”
陆鸿一惊,没想到这些人看起来生龙活虎的,其实已经断炊了。
他往神策卫所待的地方看了一眼,果然见那些兵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看,同时吃力地咽着口水,于是赶忙让赵清德去找范翔,匀一顿口粮出来给神策卫的人。
他们八千多人,一顿口粮就够这三百多人吃上七八天了!
“围攻濡河谷的敌人不是已经散出来了吗?”陆鸿亲自给他舀了一勺,嘴里问道。
“没有,只散了一部分!”段校尉伸出碗接了他递过来的两勺汤,由于饱经风沙而坑坑洼洼的脸上闪过一抹后怕的神色,接着前头的话说,“两胡主力还聚集在东口,西口有两万,别的都散到这左近了。”
“大军还在谷中?不是已经断粮突围了?”
“没有的事啊……”段校尉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小道消息,“大军完完整
整地在濡河谷,辎重粮草也都在,攻防器械都有,再支撑十几天没甚么问题!”
陆鸿的汤勺悬在了半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段校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王大将军命令我们神策卫和神武卫化整为零,分批翻过山头突围,然后到各处去求援。前两天约莫是被胡狗发觉了,便散了四五万兵马出来清缴,我们这一团的口粮就是逃跑时丢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胡狗子们不仅大范围地清缴,而且已经集结了几千人开始对北口守捉进行试探性的攻击,另外有三万去打广边军大寨了——听说本来已经打下来的,又被边军抢回了,原来就是你们干的!”
陆鸿一惊:“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只有十万,怎么还能分兵三万去打广边寨?”
段校尉给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而且感觉他的情报都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于是奇怪地道:“谁告诉你只有十万的?整整十五万!”他伸出两只手翻来覆去也没数够了十五个数,只得胡乱比划一下,说道,“奚人五部、契丹八部总共是十万兵马不假,可是他们还有无数小的部族啊,随便征了两万,又借了三万室韦军,可不是十五万嘛?”
陆鸿将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在脚地里来来回回地踱着脚步,口中喃喃地说:“不可能……他为甚么要骗我……他为甚么要骗我?”
他的心中没来由地慌乱起来,甚至隐隐约约预感到一个极为可怖的事情!
他不愿意去相信,也不敢相信!
段校尉见他这般异常的样子,忙问:“陆将军你咋啦?”
陆鸿忽然瞪着他问:“神武卫的迟重迟校尉明明告诉我说敌军只有十万,怎么就变成了十五万?”
段校尉更加奇怪了,挠着头说:“迟重?您啥时候见得他?难道他们神武卫还有一个同名同姓的?”说着仰起头便向神策卫休息的地方喊去,“小迟,迟重!你来一下!”
陆鸿的脑袋好像“轰”地一声炸了开来,他忽然如坠冰窟,艰难地抬起手,抓着段校尉的肩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恶狠狠地问:“神武卫有没有一个姓成的郎将?”
这时神策卫的队伍里跑过来一个憨憨的小军官,约莫是个八品校尉,穿着深青色的军袍,见了他们急忙行礼。
段校尉已被陆鸿吓了一跳,一把抓住那小军官,急道:“小迟,把你的印信给陆将军瞧瞧,你有没有听说过神武卫有个姓成的郎将?”
迟重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摸出自己的印信来,上头清清楚楚写着“神策卫校尉迟重”,他愣了一会才笃定地道;“没有,我就是去年从神武卫调到神策卫的,神武卫既没有姓成的,也没有姓陈的!”
这时刚刚走过来的梁海听了也惶急起来,揪住那人的领口,叫道:“怎么可能?我瞧过他的印信,你再想想,成功的成,成南,有没有?”
那迟重倒不惧他,摊开手无可奈何地说:“真没有……”
这时段校
尉似乎想起来甚么似得,轻轻按下了梁海的手,把那迟重挥退,不大肯定地说道:“前头听说龙武卫有个姓陈的郎将殁在了奚王牙帐一战上,不过只是听人口述,具体姓陈还是姓成就不知道了!梁副使,你有没有瞧清那人的印信,到底写着龙武卫还是神武卫?”
梁海仔细回想了一遍,脑门上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呆立着说道:“他把‘武卫’上头那个字捏住了,我也没瞧清楚——我见他们都穿着神武卫的军袍啊……”
陆鸿等人此时才恍然大悟,为甚么那些“神武卫”能够以二三百人抵抗二十倍的敌人整整半个时辰而不倒,为甚么他们始终对大军的人避之不及,为甚么陆鸿亲自上门拜访时他们会表现出那种畏缩古怪的神情,为甚么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自称“迟重”的校尉与他们交接——原来这就是一场诡计!
目的自然是为了鱼目混珠,好与那三万敌军里应外合赚取广边寨……
陆鸿不愿在这事上纠缠下去了,直接问道:“段校尉,您可知袭击广边军大寨的敌军甚么时候出发的?”
“不是前天晚上就是昨天早上,都是骑兵,赶不上啦!”段校尉遗憾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李霖!”陆鸿可不管赶得上赶不上,他得尽一切努力保住广边寨,“四旅即刻支援广边寨,斥候营立刻派出一个哨向古超兴通报消息!”
广边寨不能丢!
敌军只要破了寨子,兵锋就能直抵蓟门关下,关内就是幽州城。
如果幽州城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整个东北与中原的联系就会彻底被切断!陆鸿最担心的并不是那三万敌骑,而是躲在妫州城里摇摆不定的广边军!
万一广边军彻底倒戈,把妫州让了出来,甚至助纣为虐,那么敌人即便打不下蓟门关,也能占据妫州,徐图缓进,大周边疆就永世不得安宁了!
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计较,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他现在只希望古超兴能够早日发现破绽,并且把大寨守住,等待李霖的增援。
此时斥候营的一个哨已经匆匆离开营地,四旅也整装完毕,旅帅李霖远远地向这边拱手告别,一声令下,三千多人便昂首挺胸,不疾不徐地往来路行军去了。
段校尉看着这般动静,啧啧赞叹了一声,羡艳地说:“都是好兵啊,没想到边军里面也尽是藏龙卧虎!”
陆鸿勉强笑了笑,并没有心思与他谦让。
如今濡河谷的形势还算稳当,原本叫人担忧的女军此时反倒没甚么大碍,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听说女军也在濡河谷里?”
段校尉一听登时来了精神,满口子地夸道:“谁说不是哩!咱们大周女军可了不得,撤退途中瞧她们打了几场,漂亮极了!单论骑射的话咱们这些大老爷们都自愧不如!”
陆鸿点点头,放心下来,但是很快他又犯起了愁,如今他的手上只有五千兵马,下一步该怎样走,又没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