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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绸缪,华严寺后山那本该掩埋了董鄂宛如的墓穴此时又被黄土缓缓流过填铺着,不知过了多久便毫无挖掘的痕迹了。
静谧一如既往地笼罩着寺宇,大雄宝殿此时的灯火未熄,散发着檀香味儿,木鱼声伴着轻微的诵念声一遍又一遍,蒲垫之上的人打坐着,纤长的手指慢慢拨动着佛珠,面朝佛主双眼黙闭。
“夜露已深,还是早些就寝罢。”说这话的人正是於虔方丈。
“行痴明白。只是今日乃她下葬之日,小僧送她最后一程。”行痴行痴,福临笑了笑,行乃华严寺的排名,而这“痴”字则是他自行所取。世间万物众生,唯有痴才是看破红尘万丈的表现。
於虔见状不语,转身离开了殿宇,青盏悬挂在墙头,点点雨滴拍打在玻璃罩面上,顺延滑落在暗色的地面上,渲染起水花。
隔一道禅门,禅房内烛光通亮,普贤的佛像就呈贡在这里,佛像前一米半长的蒲垫上摆放着尊玻璃棺,棺内冷气寒生,董鄂宛如安静地躺卧着,沉眠。
光,刺眼的强光照的人迫切想要睁开眼逃离,可当董鄂宛如勉强睁开了双眼却依旧逃离不了这刺眼的光亮,恐惧感袭上心头,突然地习惯性地唤出了那个名字:福临。
强光褪去,迷雾笼罩了前方的路,只听得兮兮的流水声自脚下传来,耳边隐约是低泣声,董鄂涴贞的眉微微皱起,茫然地望了望四周,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为何不见脑海里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而自己会是谁?
“董鄂宛如,于午时离世,闺年终二十有二。”白雾笼罩的烟水茫茫之地随陌生冷漠的话语渐渐散去,董鄂宛如原本疑惑的双眼充满了诧异,此时的她竟身在一伐小舟上,低眸俯视的河水清澈却不见底,似是隔离了一般。
船划过河面却未曾见荡漾而起的波浪,小舟那端的自是方才话语冰冷刺骨的男子了,一袭黑衣着身面对着她而坐,一顶斗笠戴在头上看不清面容。
那如幽灵般的声音却让宛如联想到了一个地方,同他的话语一样冰冷,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地狱。
“我们是在前往地狱的途中麽?”试着让自己的心平静,董鄂宛如轻问出声,视线落在远处,并没有打算那人会回复自己的话语。
“忘川。”那人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冰冰冷,十分地虚渺。
“你便是引渡之人了?”董鄂宛如的话刚一出口便后悔问出了,这是忘川,摆渡之人除却了引渡人还会有谁,便不再作问。
小舟顺着河流前进着,白雾已消散尽,看着手心玉髓折射的光亮董鄂涴贞吃惊地抬起头来,这忘川河竟也有如此温煦的日光,可为何她的心却未曾感受到一丝的暖意。
忘川河畔边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儿,粉色的黄色的却唯独没有红色,董鄂宛如沐浴着日光轻轻闭上了双眼,静静地静静地坐着,似乎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忽尔而来的刺眼白光使得人睁不开双眼,董鄂宛如下意识地伸出手来遮挡在额前,小舟开始微微颤动着,耳畔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尖叫声,哀嚎声。心里的那股恐惧,徒然再生,董鄂宛如抓着小舟边缘的手更加地收紧了。
“到了,下船吧。”对面冰冷的声音仍旧不带一丝温度传入耳里,董鄂宛如恍然睁开的双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小舟靠岸的地方竟是如此豁然。
焚红的天际望不到边,三途河边繁花似锦,忘川的尽头,小径幽然蔓延,火红灼眼。
“那这里便是地狱无疑了罢。”董鄂宛如冰洁的面容上笑意晕染,如此凄凉。引渡之人随她手所指方向望去,未作声再次摆渡原路返回,白雾中若隐若现的孤独背影最终消失在忘川河中。
“该来的来,该去的去,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顺着幽径而走,便是归地了。”空洞的声音隔着白雾透过耳膜,董鄂宛如转身向着幽径走去,脚下的路被火红渲染,小径上偶有人擦肩而过,面容或是苍白,亦或是悲伤与不舍。
幽径愈发地靠近地狱之门,而董鄂宛如原本空白的脑海里也不再只是那个名字,那些破碎的画面一历历在目,似是过往回忆。
路过身边的人愈来愈多,大多却都是匆匆而过,董鄂宛如的记忆里那个名字终于对应上了画面中俊秀的面容,只见她缓缓探出手来想要轻抚上画面中的那张脸,却奈何终是徒劳。
“朕爱新觉罗福临今日对佛祖起誓,今生钟爱宛如一人,执手到老,永世不相离。”董鄂宛如的身子猛地一震,脑海中的容颜愈发地清晰,恨过爱过也曾痛苦过,可承诺却只有这一句,却叫她不舍离开。
“福临……福临……福临……”董鄂宛如相似发了疯般看向每一个擦肩的人,推开面前那些陌生面孔的人,只因寻画面里那张熟悉的脸,可他们都不是,不是……
他们面容冰冷,而他却总是笑得那么温暖,那般温暖。
失落之际,几个鬼差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们不似书画中那般狰狞却面容冰冷到没有一丝神情,这叫董鄂宛如有了一丝恐惧,粉拳紧握而起提防着看他们拿着刺棍驱赶着幽径上的人们,指引着他们去到桥段边。
黄泉之路在脚下,奈何桥亦在眼前,而她却不想走过了。
“快走快走,莫在此停留,莫在此停留……”鬼差的推搡让她措手不及,险些跌倒在那些繁花丛生的荆棘上,董鄂宛如一步一步迈向繁花的尽头,光赤的脚丫鲜血染红了幽径路面。
曼珠沙华虽妖娆却带着利刺,唤醒鬼魂们前生的记忆,重温走过的一生,无论痛苦欢乐亦或是哀痛不舍,奈何桥头饮尽孟婆汤,投胎重新做人。
这便是轮回,不可抉择的来世。
“快些带她去奈何桥,切莫耽搁了转世投胎的时辰。”鬼差吩咐着身后的小鬼们,便有猛地而来的力道推搡着董鄂宛如往前走着,脚下那抹妖娆的血红如同大婚那日福临亲手给她披上的嫁衣,灼热了迷离的双眼。
【你曾说过会永远陪着宛如,却为何这般恐怖的九泉地狱让我一人走过……】董鄂宛如的心里喃喃下话语,泪滑过脸颊滴落在脚面,灼痛却远远不及心痛。
奈何桥前悬挂着一盏青灯,那烛火泛着紫色的幽冥之光,一位模样年过七旬的老者拄着拐杖站立在桥头,鬼差们唤她婆婆,赐予解脱着孟婆汤的孟婆。
一碗清水递在了董鄂宛如的面前,清澈地可以看见自己此时不舍的容颜。
“我要见阎王。”恍铛的碗落地声惹得来往灵魂回头观望,几个小鬼早已架着董鄂宛如,欲用刑具。而她却一遍一遍大声说着:“我要见阎王,我要见阎王……”
“阎王岂是你等无名无姓的鬼魂所能见着的,快些喝下孟婆汤,选择个好时辰转世投了胎罢。”小鬼倒不似鬼差那般狰狞,却依旧不给予任何时间,推搡着端过孟婆手里的汤碗递到了董鄂宛如手里。
“我说了,我要见阎王。”手里的汤碗再次摔碎在奈何桥头,那个永远温婉和顺的董鄂宛如竟也学会了执着,还是在这阴曹地府之中。
用她的话来说,人都已死,还惧怕些什么呢?
“谁在此撒野,扰乱我地府清净?”声音低沉却略带倦意传入耳里,董鄂宛如充满怒意的双眸对视上来人的眼,不由一阵寒颤。此人眼底淡漠而又深邃,看不清神色,苍白的容颜看不见丝毫笑意,一袭白衣长袍着身,手中的卷册紧握着,纤瘦弱骨。
“阎王,此人乃今日戌时转世投胎的魂魄,却迟迟不肯喝下孟婆汤,吵着非见您不可。”还未等到董鄂宛如开口,那小鬼便说道。
“哈哈。我以为何事那般吵杂,原是此桩小事而已。”清朗的笑声令董鄂宛如愣在了原地,诧异地看着面前成为阎王的男子,他那张冰山似的脸上居然浅露酒窝。
阎绪打量着他面前被小鬼架着不得动弹的魂魄,花名册上记载的的确未错,她果真是绝佳美貌的女子,可那些知书达理温柔莞尔呢,为何他此时所见却是脾气粗暴不明事理的野丫头,才二十有二却一股子的倔劲儿。
这七百年来他一直掌管着地府阴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奈何时他们哭过闹过也笑过,可大闹着要见自己的,她却是第一个,孟婆汤尽凡尘困扰散去,世人都愿一口饮尽忘却前世的汤药,她为何苦苦折腾不愿喝下。
难道……
“宛如,请求阎王收留。”轻柔的声音,与方才吵闹着要见阎王别然不同。
“你可知留在我阴曹地府便永世不得轮回成人。”果然,阎绪看着她,方才心里料想的话中了三分,好奇地反复打量起她来,那眸底清澈如水,可也充满了坚定不移。
“宛如不求轮回,但求将来世寿命加之于一人。”似是请求的话语,董鄂宛如的眼里充满了期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