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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小女孩。”
陈言还记得自己当时趴在一堆牛仔裤上假装睡觉,几个阿姨一边给这些牛仔裤钉扣子钉标签一边闲聊,说话的阿姨跟着她老公都是厂的老员工了,而且据说那次抓奸她老公也跟着去了,所以她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那种论斤卖的牛仔裤染料很劣质,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仓库改的工棚通风很差,货物堆得也乱七八糟,陈言趴这些裤子上面,熏得眼泪一直流。
陈言小时候经常会想起来这个没出生就没有了的姐姐,如果她在的话,周小娟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暴躁呢,董春友是不是就不会找别的女人呢……这些都是大人的问题,那时候的陈言想不明白,但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姐姐还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跟别人的姐姐照顾弟弟妹妹那样,会和自己一起跑来跑去,在自己累的时候背着自己,在自己做饭切到手的时候过来哄哄自己,或者有姐姐在的话两个人可以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钉扣子,一起车拉链,一起畅想如果有一天镇上超市里的零食全都不要钱……
可是这个没出生的姐姐连名字都没有,如果不是留神听来这些话,陈言根本就不知道她曾经也存在过,就连她的父母,都没有给她一点点的纪念。
从知道有这么个姐姐开始,陈言会偶尔偷偷给她烧点纸,总之就是厂子隔壁五金店的老板初一十五拜拜的时候烧什么,陈言能拿到的话就偷偷拿一点回来烧给姐姐。姐姐也太可怜了,陈言心想,这么多年都没收到过钱吧,他知道没钱花的痛苦,因为这种痛苦他自己已经饱尝,他不想让自己的姐姐在那个世界也拿不到一分零花钱。
怀上陈言的时候,周小娟已经快三十了,那时候的华林服装厂风光无限,只是董春友赚到的钱除了花天酒地,就是供养自己在城里的那个家,好像跟他的正经老婆孩子没有一点关系。
周小娟泼辣,果断,又懂技术,是管理厂子的一把好手,董春友实在是需要一个这样又有能力又花不了几个钱的人帮他维护好华林服装厂这只下金蛋的鸡,周小娟也舍不得离开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厂子,两个人的婚姻就这么畸形的维持着,陈言,就是这段畸形婚姻里生出来的怪物。
周小娟折腾两天一夜生出来的儿子,也没能挽回董春友哪怕一丁点,毕竟当时的董春友儿子都已经有两个了,大的那个已经上了双语幼儿园,每天回到家daddy、mommy的一股子洋味儿别提多让人骄傲了,小点的那个一生下来就是个十二斤三两的大胖小子,一脸福相一看就是要做大官发大财的,现在也会满地爬了,那小胳膊一节一节跟莲藕似的,多招人疼。
周小娟生的这个五斤一两皱皱巴巴满头乱发的儿子,没继承到他董春友的任何一点优点,拿什么和人家比,还好意思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催着我来医院?算了,好歹也是个儿子呢。
所以他来到医院留下点钱,顺便想口授一下这个孩子的名字,叫个什么好呢,环顾四周,病房里贴着住院区域严禁吸烟,行,就叫董承严吧,我还有事儿要先走,毕竟承豪哥哥快要放学了,放学坐不上爸爸的大汽车,承豪哥哥可是要发脾气打滚哭的哦,刚好承轩弟弟奶粉快没了等下顺路去买它十罐,这小子,嘿,这么小点就想要吃穷他老子,没门儿,要不说是有福气的孩子,多讲究,奶粉都只喝原装进口的,有品位,真像他爹。
陈言烧纸的时候也从来不说什么话,就一张接一张的往里递,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像是应该对逝者说的话,毕竟别人烧纸的时候不是在报平安诉说思念,就是祈求保佑,到自己这,有什么可说的呢,又有什么值得保佑的呢。
于是陈言就想,自己在这一张一张的烧,姐姐就坐在旁边一张一张的拿,火光明亮,火焰温暖,安安静静,有点像个家。
这也算是陈言自我开解的一种方式,他从来不让别人知道,葛玥童住在陈言家七年多都不知道陈言心很烦的时候会半夜出去烧纸,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个放在车库角落里的铁桶,也没想过它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
小张的首场直播简直惨淡,观众除了老张家的各种亲人,被硬拉来的同学好友,还有厂里的同事们,就真的再没其他人了,更要命的是老张家显然非常支持小张的这次创新实践,不停地给这位新晋主播刷礼物,以至于直播间的榜一榜二榜三分别是小张的爸爸妈妈舅舅,弄得小张有点尴尬,不得不一再提醒各位支持度爆表的家人们别再刷礼物了。
陈言去市区给客户量完尺,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搭地铁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找到自己停在地铁站的自行车,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衣服倒是不难做,毕竟陈言的客户群体整体来说身材管理还是挺严格的,就是每次给客户带布样很麻烦,毕竟不比其他定制西服一般都在核心商业区开设窗明地净的工作室,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一条土狗在这方面简直就像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摊,每次给客户上门量尺的时候还要带上一些布料样板供客人选择,背来背去好几包,整辆车塞得满满的,好在这次的这位客户是之前已经定制过的,非常熟悉,提前已经沟通了很多关于材料和颜色的问题,陈言这次甚至都算轻装简从,所以可以坐地铁。
回到家把东西整理好再洗个澡换身衣服,陈言准备去厂里一趟,刚胖子留言说今天交付华城商砼的第一批订单,挂车司机已经把集装箱停到仓库门口了,预计发车时间是下午七点,问陈言有没有空五点左右来帮忙装车。
陈言看了看时间还早,吹干头发就出了门,到厂里先去车间晃了一圈,没什么异常,转身就往办公楼走,刚走到楼下梁姐的电话就来了,陈言一边拒接一边上楼,到二楼先推开财务部的门,里面没人,陈言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一推开门那是相当的热闹,小张小姚、梁姐和齐叔都在,看到陈言进来梁姐赶紧招呼:“小陈啊,赶紧赶紧的,过来吃樱桃,怕你不来没吃上,特意给你打电话叫你呢。”
齐叔桌上一个大盆,里面满满的是水灵灵的樱桃,在场的各位正在围着齐叔的桌子开吃。
“看着真不错,谁破费的?”陈言没凑过去,先到自己办公桌打开电脑。
“梁姐娘家寄过来的,”小张坐在一张塑料凳上,“可好吃了,跟外面买的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相比小张的话痨,小姚相对更行动派一点,直接抓了一把放陈言桌上:“小陈哥你再不来,有些人要吃的头顶往外冒樱桃了。”
“你们先吃,我忙点事。”陈言可能是上午背包出去受力不均,这会儿感觉肋间隐隐作痛,还是坐着歇会儿比较好。
“刚才梁姐你说你女儿几年级了来着?”小张一边用纸巾擦着齐叔桌子上的水渍,一边继续刚才的聊天。
“五年级啊,哎,天天不是盘手串就是要买咕卡的东西,想一出是一出,对,他们都说宋总的两个女儿教育的特别好啊,我还说多请教请教,我感觉现在的孩子不好教育,特别是女孩子,管得太死了怕她没主见,在外面受欺负,管的松了又怕她什么都敢,不会保护自己,真的是太犯愁了,”梁梦芸坐在小张对面,看着大家美滋滋的吃樱桃“宋总,传授一下经验吧。”
“对啊宋总,说说呗,不光梁姐学习一下,我们大家也都提前积累点经验啊。”小张真是什么话题都愿意参与。
陈言靠在座椅靠背上看着对面坐成一堆的四个人,特别是其他三个人都如临圣训一般等着齐叔开口,齐叔一脸再不说点什么好像不太好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
“其实我觉得女孩子还挺好管的,”齐叔总算是开口了,“从小把她教育好,长大一点了也不会很难管,我小女儿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喜欢收集贴纸,各种各样的,我就让她收集,我也不管她,女孩子其实你只要让她愿意在家待着,一般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只要她想回家就很好管,我那时候就是和她们都约好了必须和父母实话实说,放学就必须马上回家,周末具体怎么安排要提前和家长说,然后假期我就给她们安排的满满的,我大女儿喜欢踢足球,暑假就放开了去踢,每天六点多起床去兴趣班踢球,中午回来,下午累的都不想动了,就在家看看课外书,什么武侠杂志,她妈妈每个月买三四本,她就天天捧着看,也不用担心她出去玩交一些坏朋友什么的。小女儿的话她妈妈就给她买了很多材料,让她在家自己制作贴纸书,她一个暑假可以贴十几本,她同学来找她她都不愿意出门,出门了也会想着要赶紧回家弄贴纸书,所以就还是比较太平的就长大了,反正女孩子你要是担心她出去会学坏什么的,就尽量把她留在家里面,找点事让她们干,我大女儿高考结束,我就直接带来厂里踩缝纫机踩了一个多月,然后她攒够钱了出去旅游去了。”
“确实有收获啊,”梁梦芸一脸学习了的表情“其实我们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宋总你一说确实是这样,只要孩子愿意回家,在家待着有乐趣,亲子沟通就不会很困难,就可以避免很多问题啊。”
“其实我们那辈人也不懂这些,我和我老婆就是觉得孩子越是打骂越疏远。”齐叔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宋总你还缺儿子吗?”小张一脸羡慕“你看我行吗?”
陈言靠在座椅靠背上,想起当年齐叔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所以自己才会经常和葛玥童说没课就回来干你该干的,我这儿没有白拿的钱,葛玥童居然也一直乖乖照办,一直都没出过什么问题。不管怎么说葛玥童现在过得已经是超出陈言预期的好了,这让陈言很开心。
晚饭还是在厂里吃快餐,因为要跟胖子一起装车,陈言就在仓库吃的饭,刚缝纫车间班组长在工作群里报了今日的任务进度,陈言算了一下,估计满负荷状态最多再持续一个星期,这批订单应该就能够顺利完成了。
昨晚直播受挫以后小张今天依然斗志昂扬,陈言饭还没吃完就看到他在仓库门口探头探脑的,一看到陈言在,马上一溜烟的跑过来。
“小陈哥,我今晚想在仓库直播一下,背景就是你们装车,可以吗?”小张一脸期待的看着陈言。
“宋总同意没,”陈言知道这事儿铁定不行,毕竟装车的是华城商砼的工衣,而且自己也在“他怎么说的?”
“我还没问他呢,”小张有点鸡贼地笑了“我想着你们先同意的话,我去找宋总说他肯定就不会不同意了。”
“我感觉你还是别来了,”陈言往嘴里塞一口饭“仓库又没空调,你跑过来又是高温又是蚊子的,有什么好直播的呢,人家也不爱看。”
“你说的很对,确实要播点别人爱看的才行,可是大家都爱看什么呢,美女的话我们厂也没有啊,总不能招个美女进来吧,”小张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对了,我们厂有狗,不是都爱看萌宠吗,我把狗拉上小陈哥你说是不是效果直接拉满?”
陈言也没想到小张能把算盘打到二饼身上,旁边的胖子直接没绷住笑,陈言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吧,你看我一提出来你们俩都笑了,肯定有效果,就这么决定了,我和宋总说一下,等下把狗子带去直播好了。”小张信心满满的从仓库走出去了。
“赌一百块钱,二饼等下肯定咬他。”胖子把吃完的饭盒塞进塑料袋,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这还用赌吗?”陈言继续往嘴里塞饭“你听听现在外面狗叫得多凶?”
在二饼的吠叫里,小张愣是连狗窝附近方圆两米的区域都不敢靠近,毕竟两米是铁链子的极限,不是二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