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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口味,谨慎阅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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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就是听的多,见的少。

    就像我,总是听她们说人流门诊夜里会有婴儿啼哭声,我都在这里睡大半个月了,一次也没听到过,(摊手),我内心很期待可以发生什么灵异事件让我开开眼。

    可惜,根本没有。

    我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头脑很是亢奋,因为急诊节奏很快,突然让你慢下来,你要缓一下,因为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兴奋的状态,是睡不着的。

    我像往常一样插着电源线玩手机,刷着刷着,眼睛累了,睡意才来。

    正当我迷迷糊糊要进入睡眠的时候,我猛地听见值班室的门“哐”地一声被打开,“韩旭!”我惊醒,是老师喊我。

    身体立马紧绷:“咋了?老师?”我问。

    “你今晚加个班吧,我们晚上就两个老师,来了两个多发伤的,你快换换衣服下来吧,麻烦你了。”

    还没等我答应,说好还是不好……

    门又被关上了。

    心里直叫苦,“唉……我靠,这一惊一乍的,时间长了,他们不心梗,我都要心梗了。”老师突然叫我那一声,惊得我心头一缩,我以为哪里又砍人了,叫我赶紧跑呢!

    自从进了医院,练就了我三分钟之内洗脸加换衣服,加班也变成家常便饭,从来没有按时下过班。

    自从进了医院,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尤其是夜班,下班之后,走路都是恍惚的、飘着的,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套好衣服立马下楼,深呼吸,开抢救室的门:

    心肺复苏床上躺着一个被褥包裹着的中年男子,散发着一股机油味,一看就是一线工人,心肺按压机在他的胸口“噔……噔……”地匀速按压着,嘴巴里塞着呼吸机的气管插管“嘁……嘁……”地通着氧气,头悬空地耷拉在床头前,随着按压机的频率而被动地上下晃动着。

    平车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穿着黑胶鞋的农民工,胸口微弱地一起一伏。

    “什么情况啊?”我一边戴口罩和手套,一边问老师。

    夜里大夜班就两个老师,站在心肺复苏床边的老师看到我简直像看到救星,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在值班室睡觉,不然再来个什么我们就真的要炸了,又要往总值班打电话了!”老师的肢体动作泄露了她的本意,她一边说,一边脱手套朝着我走来。

    果不其然,“韩旭,来你过来帮我看着,我写一下抢救记录。”她扔掉手套,坐在电脑前如是说。

    我只能说:“好的老师。”

    待我走近,这才看到他的真实情况:

    他被一个有些脏兮兮的红色被子当做担架,包在被子里被抬进来的,被子是那种花色很老旧的红粉色条纹杠杠,他的脸已经被戳成猪头脸,鼻骨到颧骨被类似于铁锹一样的东西,一锹子戳进去,留了一个十几厘米的大口子,面容已经坍塌,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老师,我拿吸痰管帮他把耳朵、鼻子里的血吸掉。”我汇报了一声。

    颅脑外伤,如果出现鼻子流黄清样的水渍,或者耳朵孔里流血,亦或是眼圈肿了,记住,这个是颅底骨折的临床表现。

    按压机每按一次,他嘴巴里的血就往外溢出来一点,沿着他的口角往脖子上直直地流下,耳朵孔也在缓慢地往外流血,流过耳廓,往耳后蔓延去,鼻孔也在往外一点点缓慢地溢血,划过脸颊,留下道道血痕,他的脸上糊着暗红色的血渍还混合着黑色的机油,旧的污渍还在脸上,新的血渍就想慢慢地覆盖住它的旧痕。

    我执着细细的吸痰管,缓缓地插入他的鼻孔,然后是耳朵眼,我想我已经知道什么了,即使他有生还的可能,愈后的生活质量也是不好的。

    浓稠的血液已经呈现出半凝固的状态,像老酸奶一样,这样很堵管子,拿生理盐水冲了十几遍管子,才吸完他鼻子耳朵里的血液。

    我耐不住性子了,拔掉了吸痰管的细管子,用粗管子直接沿着他口角呼吸机插管的空隙放进去,猛吸他口腔里溢满着的、随着按压机律动着的血液。

    “韩旭你吸上瘾了?”老师抬头看我一眼,见我老是在捣鼓捣鼓便开口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开口:“没有,只是练一下操作……”这是个借口,我只是想……呃……还是贪玩……随口找了一个像样的借口,实习到现在还第一次拿吸痰管吸血。

    “拉一个心电图。”她说。

    我便停了心肺按压机,当我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蓝色治疗巾时,我才明白

    他是那个多发伤。

    衣服又破又旧,四肢的骨头已经断了,森森断骨戳破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和我们吃的猪腿骨的断端没有区别,可以说是断骨嶙峋。人的桡骨尺骨(小臂)、胫骨腓骨(小腿)的颜色以及质感,和我们吃的猪骨头是几乎没有差异的,最大的差异就是大小形状不太一样,它的颜色以及软硬度是和猪骨差不多的。

    他靠近手腕的地方,骨头已经戳出皮肤,小腿的骨头也已经斜戳出来,露在外面。

    一时间,我不知道把心电图机的肢导联夹子往哪里夹(一般是夹在手腕和脚踝),“老师……”我抬头呼叫老师,“他四肢骨都已经戳出来了,我往哪里夹?”虽然说在学校,我们都学过解剖,也都看过尸体和成堆成堆的白骨,可是这么新鲜的、直接暴露在我眼前的人骨,看得我还是有点抵触。

    人,对躯体完整性还是有很敏感的知觉,都害怕缺胳膊少腿。

    “没事,你就夹吧,和皮肤接触就行了。”老师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语气丝毫没有波澜。

    我避开他戳出来的骨头夹在他四肢的末端,掀开治疗巾伏下身去,一股浓浓的机油混杂着铁锈似的血腥味穿透我的口罩往我的胃里钻去,味道很恶心。

    心电图已经一条直线了。我撤了心电图机,继续让按压机给他按压,鞋底板踩到床边不明液体,溜地一下,害得我差点在转身的时候滑跌倒,反射性地低头看一下,本以为是平衡溶液滴在地上,没想到,我已经站在血泊之中,我的鞋底鞋面染的都是血。

    我不明白怎么会有血呢?

    明明被我吸掉了呀!

    我弯腰往床底下探去,四处搜寻着血源,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我弯着腰,低着头望着床底,绕着床一点点搜寻。

    我们一般情况下,任何操作都是要在患者的右侧进行。

    我从床的右边,一点点撅屁股挪到床的左边,正费解到不行的时候,猛然间看到床头的被褥已经被血浸透,正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滴血,血滴了一大摊,很黏稠。

    我循着被褥的血痕往他头上探去:

    他头上被钝器捣两个大口子,血是从大口子里源源不断地缓缓流出来的。

    脑浆也溢出来了一点,黄白色的,像豆腐脑,又像布丁。

    大家可以查一下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玩意儿对我们见惯了肢体残缺的人来说,基本不存在,而且电影里的血腥镜头看上去简直假爆了好吗?

    罗医生匆匆赶过来,领着他的一个工友模样的男子,问道:“他家属电话你知道吗?”“你这个,必须通知家属,已经不行了,知道吧。”

    男子为难了一下,一筹莫展地说:“他家属电话号码我没有……”

    “那他自己手机里应该是有的吧,你拿他手机打一下。”罗医生说。

    “我没有他手机……”他无奈道,又突然想起来,说道:“应该在他身上!”

    “那你赶紧找找,给他家人打个电话!”罗医生皱眉道。

    我把治疗巾掀开,他戳出来骨头立马吓到他工友,“哎!……”男子身形一颤,嘘了一声,不自觉地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上前,声音都颤抖了:“我也不知道他放在哪个口袋……”

    我看着这么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伸个手都磨磨唧唧的,看着都着急:“那你总该有他的电话吧,你打他电话啊!”

    他浑身颤抖,颤颤巍巍地掏出自己手机,拨出去。

    几秒钟之后,按压机之下的男子身上传出了老式电话铃声,“叮铃铃铃……”我跟罗医生两个人、四只手,到处翻他的衣服裤子口袋,老棉衣里面套着工作服,口袋之多,不下于十个,左翻右摸,只能听见铃声,辨别不了细微的位置,“会不会在被子里面?”罗老师抬头看我一眼,我明白如果要是在被子里就得抬他,我们都不喜欢感受到患者身上那种失去生命的无力感,把他的头捧在手掌上,感受他脖子随着你手掌的姿势变化而任你摆布的无力感。

    我低下头,贴得更近一点,又听了一会儿,“我感觉在上衣的口袋。”我说。

    罗老师二话不说,开始翻老棉衣的各个口袋,小声叹了一句我靠,无奈道:“怎么这么多口袋?”

    就在快绝望的时候,突然在老棉衣左胸口的外口袋摸到一台比诺基亚还老的老年手机。

    我看到的时候,心里是酸酸的,永远是这种社会最底层的人命最苦,不管工地赔他家里多少钱,妻子没有了丈夫,孩子没有了爸爸。

    “赶紧去打电话通知他家属,都来这么长时间,家属也不通知,真是的!”说罢,罗医生转身就走了。

    工友看着躺在床上的他,眼神里有恐惧也有同情,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眼神里满满的害怕和畏惧。

    常规抢救走形式地结束了,太平间的大叔推着运尸车进来。

    “我靠,这么多血!”人高马大的光头大叔抱怨惊讶了一句,“这怎么搞?搞回去不得流到处都是啊!”犯了难,思索了一会,拿了两个黄色的医疗垃圾袋把他的头整个套住扎起来。

    我忍不住好奇是怎样的受伤过程,待他被运走之后,我溜出抢救室,伺机找他工友问一下,奈何他工友正在和警察交谈。

    警察走了,我上前,装作若无其事地用老成的语气问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啊?!”

    “被龙门吊砸的,上面有几十吨的货,突然飞下来旋到他了。”他一面配合着手势解释着,“你们是哪个工地的啊?”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龙门吊”是个什么,便又开口,“‘龙门吊’……是什么?”

    “就是一种吊车一样的东西,”随即又说,“我们是地铁3号线的。”

    “哦……”

    “你是实习生吧。”他问。

    我惊了,一般情况下,我熟练老道的交谈口气不会被人看穿,不禁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羞涩一下,苦涩地开口:“一般像在医院上班的,都不会好奇我们这样的。”他低头示意:灰头土脸、满身污渍,拿命换钱的一线工人。

    我安慰地笑笑,也没办法再说些什么。

    因为现实就摆在你眼前,我拿什么来安慰人家?

    都是骗人的。

    只见老师匆匆忙忙把抢救室大敞开:“韩旭!别再叙话了!赶紧把心肺复苏床收拾一下!”

    “附近有个化工厂车间爆炸了!”

    我当时脑子是懵的,化工厂炸了和医院氧气舱炸了有什么区别?

    这简直是毁灭性的!

    我跟老师一起推开心肺复苏床,夜里保洁阿姨早就下班了,没有保洁阿姨,我们只能自己打扫,我大手一挥,把消毒水整瓶整瓶地倒在血泊上,血液和消毒水接触的一瞬间,血液从黏稠的红黑色转变成凝固的红褐色,像我们吃的鸭血猪血的颜色一样。

    酒精成瓶成瓶地冲复苏床床垫上的血渍,血渍顽固地附着在床垫上,任凭我怎么冲也冲不掉,我急了,直接拿治疗巾,一边冲一边擦,老师忙着更换呼吸机的管路,配合着120从老远处就能听见的“嘀嘟嘀嘟”的悲怆的鸣笛声,这特么玩的就是心跳好吗?

    我说过,如果情况特别紧急,急救车的声音会异常的悲怆和响亮。

    我们心照不宣,这特么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嘞,但是面对着预期的未知刺激,内心突然还有点小期待。

    病人一推下来,我们傻了,这……

    怎么抢救?

    病人的胳膊和腿以及腹部都是烧伤,已经溃烂得血肉模糊了。

    烧伤面积估算口诀教给大家:三三三五六七,十三,十三,二十一;双臀占五会阴一,小腿十三双足七。

    解释:发、面、颈部都是三,双手是五,双前臂是六,双上臂是七,躯干前(就是胸口和肚子)是十三,躯干后(就是背部包括腰)是十三、双大腿是二十一。

    男性女性在足部和臀部占的比例不一样,男的脚占的比例大一点,女的小一点;女的屁股比例大一点,男的小一点。

    这只是烧伤面积计算的一种,还有很多种算法,例如:“五个9”算法,手掌面积算法等。

    而且儿童和成人的算法也不一样,因为小孩子的身体特点是头大腿短,所以头面部和双下肢的面积算法是和成人不一样的,大家自行学习。

    所以上面的男子烧伤面积粗略的算一下:两个胳膊+两个腿+腹部,还有脖子及面部,大概烧伤面积为5+6+7(双手+双前臂+双上臂)+21(双大腿)+13(双小腿)+13(腹部和胸口)+3(面部)+3(颈部)=71,也就是烧伤面积大概是全身71%。

    我们经常听到的什么轻度烧伤中度烧伤,我来跟你普及:按照烧伤的面积及烧伤的深度来分类。

    上面说了烧伤面积算法,下面是通俗的烧伤深度讲解。

    烧伤的深度普遍用“三度四分法”:1°、浅2°、深2°、3°。(读作:一度、浅二度、深二度、三度)

    损伤程度不同,临床表现也不同:一度,晒伤多见,表现为皮肤的一块红斑,没有水疱什么的;浅二度是最痛的,有水疱,基底部是潮红的;深二度没有浅二度痛,因为痛觉神经已经受损了,水疱也许有,也可能没有,基底部是苍白的;三度烧伤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因为已经烧毁皮肤上的感觉神经了,皮肤呈现皮革样,颜色是蜡白或者焦黄色的。

    更通俗地来说,就是我问的:“老师,他怎么带着手套啊?”

    就是那种,家里洗碗用的淡黄色的宽松的乳胶手套。

    “打电话叫烧伤科会诊。”

    简直无从下手,他都烧成这样,第一步就是补液,这补液,从哪里下针呢?全身71%的皮肤都烧掉了,尤其是手脚的地方。

    这可犯了难。(因为我们这边医院的急诊还没有普及中心静脉置管和picc)

    烧伤科直接拉走了他。

    (补充:烧伤有种疗法叫做“暴露疗法”)

    后来听说,没过扛过烧伤的第一个危险期,也就是烧伤后的48小时,就走掉了。

    (补充:烧伤有三个危险期,自行学习)

    把他推到烧伤科回来的路上,在急诊大厅我又看见了那个工友,他看看我,我看看他,沉默了半秒,我开口问道:“他家属来了吗?”

    “他是外地的。”

    “哪里的?”

    “河南的。”

    “噢……”我只能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家里人也没过来。

    听说是因为太远了。

    后来,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解剖老师说过,我们学校里的尸体,基本上都是从河南那边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