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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鸥低翔,云朵半浮,河湾上的风景年复一年,古典而秀丽。
主塔楼前,千年古松之下,城堡里的这位仆卫也日复一日,守在树下,忠诚而尽职。
清晨时有女仆告诉斯劫:少主回来了——类似的消息他听说过无数次,一开始总是会被骗到,尔后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跑来松树下守候——遗憾的是,现在他还是会被骗到。
故而他已经在古松下站了一天了,带着万镜城守卫通用的枪支,站姿标准,肃正。
偶有家仆经过通往主塔楼的必经之道,都会看见站在树下的黑衣人。堡内众人对这个现象早已见怪不怪,从刚开始捉弄,到现如今的无视。
众所周知:守卫斯劫,身手一流,属性死忠,头脑简单,天生痴傻。
2
傍晚,天未全黑。
每逢夏秋两季,岛城的白昼时长总会被拉长,西湾城堡内的所有立式杆灯会在十九点一刻准时亮起。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 19:14,他边走边查看手机新闻,同时在心里数着还有几秒后自己才会突然暴露在灯光下。
近期城内最热的新闻莫过于两个礼拜之后的圣父换届,公众社交网站上网民对此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两个礼拜…或许他应该去圣教堂转一圈,或许……
有什么人朝他跑来的声音乍然响起,他下意识往右边的林木看去。
天色昏暗,他什么都来不及看清,整个人就被抱住。
手肘后顶,磕到冷硬的东西,他想那必定是枪。还没等他做出其他反抗,人就被举起来了。
鞋尖离地,悬空,熟悉的旋转感。
他放松戒备,任身后的人抱着他举高。微凉的长指轻轻点着环在他腰间的粗糙手背上。
“我建议你最好把我放下来,趁路灯齐亮之前。”
“少主,嘿嘿,”斯劫憨笑着把他再举高了一点,“少主长身体了。”
殷流长呼一口气,“放我下来,我可以保证不踹你。”
他的手臂跟他佩带的枪支一样硬,磕得他肋骨疼,路灯还好死不死地在这时全部亮了。
“你他妈快-点-放-手——”他拖长音调,不甚耐烦。
年幼时可以被大傻斯劫抱着举着转来转去,可现在都十八岁了。他一点也不乐意这一幕被家仆们看见,而后被当做娱乐话题。
“嘿嘿……”斯劫小心把他放在平地上,憨笑声一串串的。
“嘿你头。”
“嘿嘿。”
“……”殷流懒得理他。
反正从小到大,他记忆里的大傻斯劫会说的话只有三种:一,称呼他;二,衡量他的身体成长情况;三,憨笑。
转身仰头看他,殷流发现他寸头之下的额角又多了一道小伤疤,跟原来的那道深口子交叉在一起,恰好成了十字架形状。
“伤得这么艺术?”食指指尖摸了一下他额角伤疤,有点油腻,殷流神情嫌弃。
“鉴于你日渐强壮、人见人怕的体格,我是否应当认为这是你自己拿小刀子划的?毕竟看起来,没什么人敢靠近伤害你。”
“嘿嘿,少主。”
“……”他真不应该指望时隔两年后大傻斯劫就能说出点新鲜的词汇来,“行吧,上来帮我搬东西。”
3
文明馆。
“洋葱小姐姐,小姐姐……”
小女孩的声音远得如同从天边传来,破空而入,缥缈虚幻,无法抓住。
“天黑了,你该醒啦。”
天黑了吗?
丛漾皱紧眉,光线刺入视网膜,她拿手遮在眉前,偏着头躲开。
“……怎么这么亮?”
“你睡得太久啦。”
“是吗?多久?”她慢慢适应这亮度,眯着眼看眼前人。
米啄跪在地上,掰着手指数:“快八个小时了耶。”
“这么可怕?”不用想,丛漾就知道自己又刷新了自己的一天睡眠时长,上一次的最长记录还是十二个小时,这次直接飙到十五个小时了。
“破小孩,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啦,一直在叫来着,现在不是把你叫醒了嘛。”
“这么说来还是因为我像猪咯。”
“我就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小姐姐!”
“去!”丛漾双手撑着地板站起来,大概是坐姿良好,腿居然一点也不麻。
“既然你醒了,我也该快点回家啦,”米啄也站起身,剁了剁小靴子,“不然我母亲大人要来找我了。”
“你很怕你妈妈?”
“是呀,她又老,脾气又坏,而且是个文盲,最不喜欢我跑来图书馆阅读。”
“喂,”丛漾敲了下她的脑袋,“不能说自己妈妈的坏话,妈妈是伟大的,知道吗?”
她动作老成地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每个人的母亲都不一样。母爱伟大只是个普遍性的结论,不适用于单独个体。”
丛漾思索了会,弯下腰帮她整理裙子,“也许吧。但破小孩还是要多谅解你的妈妈。不然你爸爸会生气的哦。”
“好吧。”她的语气老不情愿。
“对了,我睡觉期间,有没有那种,嗯……穿着跟我身上一样的工作服的人看见我们呀?”
“有没有图书馆员工看见都没区别吧?”米啄撅起小嘴,“我们头顶上有监控器啊。”
丛漾抬头:哦!见鬼。
这份兼职又被她自己弄砸了。
4
米啄离开后,她一个人在这两排书架之间忙活,把手头上剩下的整理目录处理完,然后才怀着沮丧的心情前往图书馆二楼总台,准备接收离职通知。
要么因为贪玩,要么因为贪睡,总之十六岁至今,她做过的所有兼职都并不顺利。尽管不少人夸过她细心又负责任。
下个礼拜天还是乖乖待在学校里复习吧,学业奖励金是万万不能丢的。她想。
十八岁,万镜城内的所有学生都会在十八岁这一年迎来学校生涯的终极考核。
岛城之上,没有任何成人教育体系。只有初池,通渠和赤河这三间囊括所有教育层次的学校。
几乎每个城民都出自这三间学校,统一接受为期十年的学校教育。
当然,不排除一些没上过学的人;也不排除每间学校内部有分级设置。
有一件事,丛漾遗憾了三年之久——那就是,当初的升学城考,她很不走运地生了场大病,以致于她没能挤进初池,只能依然留在通渠。要知道,初池每年的学业奖励金是通渠的三倍。
“这事够我亏一辈子的。”她小声自语,进了电梯。
…………
整齐排列的书架之间,年轻女人牵着小女孩从其中两排书架间走出来。
“母亲大人,我们真的成功让小姐姐忘记了吗?”
“是,”米向白把一绺从黑色头巾里露出来的白发重新塞进去,“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永远想不起来。”
“嗯,我很喜欢她。”米啄轻轻眨眼。
“以后你不能再跟她见面了。”
“什么?”她不解,“为什么?”
“你有秘密,她没秘密。有秘密的人在没秘密的人面前,就会有危险。”
米啄低下头,“我当时只是被你吓到了,所以才不小心掉了钥匙……”
“不小心,就是危险的开端。我教过你多少次了?”
她没说话,撅着嘴唇。
米向白也没再责备她,“我们回去吧。”
“嗯。”米啄很失落,因为母亲说她不能再跟洋葱小姐姐一起玩了。
绿色感应卡贴在铁门左下方,门应声而开。
一大一小的两双白色靴子跨过门槛,绕过冗长的隧道,各自沉默。
米向白把另一块感应卡贴近方形的绿色小区域,一高一矮的身影突然消失。
5
丛漾在电车上接到陈洛亭的来电。
“漾漾漾漾,你下班了吗!”她的语气很急,似乎有什么急事。
丛漾扶着横杆站稳身子,“我在车上,怎么了?”
“太好啦!我今晚要去西湾城堡,你快回来帮我挑衣服,我又陷入了选择困难症,要死哦!”
她笑,“你穿什么都好看呀,纠结什么?”
“哎,你不知道吗?少主回城了。殷流,记得嘛,殷流哎……我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啊。”
丛漾当然记得,洛亭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的这位殷流少主。
“那你等等我吧,我回去帮你选选,就快到了。”
“好!”她似乎是对着手机传了个飞吻,“超爱你的!”
“……”丛漾弯着唇角笑,切断了通话,收起手机。
她已经习惯她这种略显浮夸的说话方式了,但这是时下城内年轻人的流行用语之一。
电车车窗外,街道上的一切繁忙嘈杂都被隔绝了,车上的城民像装在一个长方体玻璃内一样,疲惫的脸上大都写满了麻木。
除了洛亭的描述和洛亭手机里偷拍的这位殷流少主的照片,丛漾就只在前两年轰动全城的网络话题讨论中看过他的几张侧脸照片,那时他穿着囚服,有着所有贵族少年都有的天然优越感,还有一两分桀骜和冷漠从下巴线条处透出来。
但一天不到,关于他亵渎圣教堂的话题痕迹就全部被清空了。
再然后,听说他被逐出万镜城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大概两年的样子?
这两年内,洛亭学习可用功了;但现在,这个少主一回来,她估计又要回归花痴状态了。
殷流,陈洛亭的殷流,真的有那么招人喜欢吗?值得她每次像参加选美比赛一样前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