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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算在半山上拜过了神仙,圆了她心中渴望的那个缘分后,就答应薛三的求婚,他走到哪她就随着他跟到那。其实,她早已经在心里悄悄地规划了她跟薛三的美好未来——她和他都离开翟家这个是非之地,结婚成家后,过一个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小夫妻生活。
爹!薛三!你们知道我在这里吗……
袁家庄的寇丙松状告翟家庄财主翟忠石害死人命的新闻,这几天像长了翅膀,在这一带的十里八村传开了。
这件新闻之所以得到乡邻们的风传,这倒还不在于寇丙松这么一位老实巴交的贫苦人,要去县衙状告财主翟忠石这桩事情的本身有多么地让大家觉得有嚼头。说实话,这个年头,这样的案子实在不能再引起人们太多的兴趣了;寇丙松要打的官司,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寇丙松这位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子,竟那样地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冒冒失失把他请人代笔的那份状纸,直接呈送到了县府董其炳县长的手上。
这岂不是睁着眼睛吃毒药,傻得冒泡了么!
董其炳何许人也?此人乃是董芷兰的胞兄,翟忠石的舅老爷子。
他留过洋,出过国,年轻的时候头脑里也曾接受过一些先进的东西。留洋回国后的董其炳踌躇满志,立志追逐新潮。然而,在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的碰撞面前,他退却了下来。后来,他只身回到了家乡南凹县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饭碗:从县衙的文职小吏一直混到了今天的县政府一把手。
如今,南凹县凡是知道董其炳的,都对他有评价——能办事,会干事,是一个圆滑老到应变能力很强的家伙。
而今,县大堂的“明镜高悬”的匾额,也已经改挂“天下为公”了。董其炳的形象打扮也从以前的长衫马褂,变为了中山装。
今天的日子跟往常有所不同,不能在外人面前显出慵懒松散的样子。一早起来,董其炳就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花白的头发全都染黑并涂抹上一层护发油,梳个大背头;上身穿一件深蓝色中山装,外套深棕色缎面马甲,下身深蓝色长裤,脚上一双乌黑发亮的大头皮鞋。
这种装束,虽然仔细看上去似乎在哪儿有什么不搭,但董其炳还是认为他今天的形象,既带着传统且又不失前卫。
两道浓浓的剑眉下,虽然两眼看上去还算神气,却总归没能隐藏掉他那张狭长皱褶的脸膛上,被五十多年的岁月写上去的印记。
将那份状纸再次浏览了一遍后,董其炳来到了县衙的正堂。他理所当然地端坐在了正中的褐色专席上,瞥了一下堂下的这个老头,拿捏着几分持重和威仪,开始了他的问案。
“你…就是寇丙松?”董其炳的两眼盯着面前的状纸,半天,冒出了这样一句。
“老爷,小老儿我冤枉呐!我的闺女她,她被那个狗杂种害死了,我,我要告这个狗杂种……”寇丙松的叫喊,忽然被旁边一位年轻人的手势打断。
毕恭毕敬坐在稍偏一些的小一号桌子上的戴眼镜的年轻人,朝寇丙松露着一脸的嘲笑和轻蔑,“老人家,你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啦?怎么还称呼老爷?县衙早句不兴称长官叫老爷了!要称呼县长,董县长。”
寇丙松瞅了瞅这位年轻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出对他的轻视。
“你,姓甚么?叫甚么?”董其炳用他惯常的不急不慢的语气,机械地开始了对寇丙松的问话;然而,他的两眼仍然没有离开面前的状纸。
寇丙松按捺了一肚子火气,朝董其炳那边用力地努了努嘴,“那上面,难道没有?!写字先生明明是一字一句念给我听了的啊!他奶奶的,B!他骗我?”
戴眼镜的年轻人忍不住又插话,“上面是都写了的。县长这是要按规矩办事。是走程序啦,懂不懂?”
“上面写了,还这样啰嗦,你们这不是在拿人开心么?”寇丙松骂骂咧咧地;董其炳抬眼溜了一下寇丙松,微微裂开嘴巴苦笑了一下,表现出他的无奈。
“我姓寇,名叫丙松,寇丙松,粱堡乡,袁家庄人。你们还要问什么问吧。我的闺女被翟家庄翟忠石害死了,我要告他……”
董其炳的眼睛终于离开了面前的状纸,他伸出一只手对着寇丙松轻轻地摇了一摇,意思是让他先不要急着往下说,“你的状纸,刚才我都看过了。你要知道,这里是南凹县府大堂,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的事情你也不要凭你自己的想象或是猜想随便地说,你听懂了我的意思了?知道吗?”董其炳稍稍顿了一下,“下面,我问甚么,你就回答我甚么。这是打官司,是急不得的。打官司,告人家,需要的是证据,不是单凭你一方说了就作数的啦。”
“证据,我就知道你要向我要证据的。好,我给你拿证据。”突然,寇丙松对着大门外大叫了一声,“三儿!你把证据给我提进来!”
在门外等候了很久的薛三,等的就是寇丙松这句话。他赶忙提了包裹就要往门里奔,却给两个虎视眈眈早有戒备的门岗挡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薛三一边挣扎,一边对着大堂不停地扬着手里的包裹,“县衙老爷!这就是证据那!”
“你们,快给我把他架走!”董其炳抬头看了一下寇丙松,“嗯!这不明摆着是胡闹么?你说,你是不是有些蛮不讲理?”
“呵!我蛮不讲理?我闺女被人害死了,我倒成蛮不讲理了!”寇丙松开始对自己到县府来打官司这个做法开始失望了,他吼叫着,“我的花儿呐!爹到哪儿去给你伸冤哇……”
凄惨的悲号声在县府大堂回荡,传到了大堂外。
“大伯!我早就知道告状是不行的,县衙里哪是我们说理的地方!”薛三喊着,“他们,他们都跟翟忠石那王八蛋合穿一条裤子,一鼻孔出气,都是一路货色呐,!我们告不赢的,大伯!”
董其炳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指着门外的薛三,“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
戴眼镜的嚯地站起,气势汹汹指着薛三喝道,“你!你知道今天这是谁在问案吗?是我们的董县长亲临大堂查问此案!你不要搞错了哦,南凹发生的案子每年有几百几千,由县长出面、亲自过问的案子可是不多的。我警告你,不懂国民政府法律,就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瞎搅和,否则……”
“呃嗬!呃嗬!”董其炳突然干咳了两声,打断了年轻人的无顾忌的训话,“都没文化呐,能拿他有甚办法,呃嗬,呃嗬!”
董其炳的话,制止住了年轻人的冲动,“老人家,我能体会出你们心里的悲伤,什么事情有死人的事情悲痛么,所以,我们也是很同情你们的,我的心情也是很沉重的;可是,作为一县之长坐堂问案,能不慎重?人命案,三言两语就能审理得了,要慎之又慎的啦!你说人家害了你的女儿,人家说他没有,你怎么办。所以说,要调查,要取证,需要有一个过程,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的那!”
“冤枉呐!我闺女死得冤啊!”寇丙松似乎根本没有把董其炳的话当回事,他只是记得老一辈打官司常用的一个字:冤;到了堂上,就只不停地喊冤。
“好啦,别再喊冤了,我刚才说了,再喊我们还是要以事实说话的;当然,我今天只是问问案情,到时候具体审案还是要由法院负责的。”董其炳站起身来做出了准备离开的样子。
“你,你不能走!”寇丙松跑近董其炳,“我早就知道你姓董了。翟忠石那狗杂种的老婆也姓董,你们是一家子,你是翟忠石的舅老爷子!你是县长,你们是亲戚,我早就知道了,你,你的每句话都是向着他们的。”
“亲戚又怎样?”董其炳对寇丙松表现出一副不屑,“我向着他们了吗?堂堂县政府大堂之上,你可不能血口喷人的哦!”
“你这老儿,也真是的,太不知天高地厚么。董县长向来都是整个南凹县秉公执法的典范,你不能这样诽谤……”年轻人慌忙站起身来,制止了寇丙松。
寇丙松朝他瞪着眼睛吼道,“你?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好啦,好啦!老人家,不要再费口舌了,你还是回家等着法院开庭的通知吧。”董其炳立起身来,向寇丙松宣布,“你,好好等着吧,什么时候通知你到庭你再来。到时候相信法院是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说完,董其炳头也不回,转进了大堂一侧的一个小门,匆匆离去了。
自从薛三那一天提着尸骨来到翟家闹过后,翟家的这座老宅子一下子似乎就变成鬼屋了。自那时起,翟家上自翟忠石下到袁妈等佣工,他们只要一走进这间屋子一个个都像见了鬼一样,再也没有谁敢单独在堂上呆上一会。看见堂间那张八仙桌,头脑里立刻就会闪现出那一堆白森森的尸骨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衣服碎片、那双叫人恐惧的绣着玫瑰花的绣花鞋、那一枚鬼森森的白玉戒指。仿佛有一个不散的阴魂,就藏在屋子的某个角落,只要一踏进这里,每一个人都觉得浑身冷飕飕,直起鸡皮疙瘩。
据说,某天夜间,董芷兰在睡梦中突然被堂屋里凄厉的哭声惊醒。吓得这位从不信鬼神的她,连连祷告并让翟忠石陪着她掌灯来到堂上,对着八仙桌点着了她平身的第一注香。
当然,对于翟忠石来说,受到一些惊吓还算是小事,更让他坐卧不安的还是寇丙松真的跟他打起了官司。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虽说董其炳是董芷兰的亲哥哥,是跟他夫妻属于指甲连着肉的至亲,但是,毕竟人家把人命官司的状纸递上去了。既然是打官司就得按照法律规定的游戏规则办事,即所谓法律面前铁面无私,人人平等。
寇丙松那老儿坚持非要打这个官司不可,是不是除了他手里的那个尸骨包裹以外,还掌握了一些其他的什么证据呢?当初翟家究竟有没有谁逼走了豆花,如果有这个人的话,那么他又是谁呢?豆花又为什么要跑去半山的那个山洞寻死的呢?迄今为止,翟忠石的心里确实没有一个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