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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爹的面前,香枫就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她只得乖巧地依着娘坐在墙边的一张独杌子上,等候爹的训斥。
孙昌祖磕了磕眼袋,轻轻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眼,“闺女啊,像你娘刚才说的,爹给你选了韩家,确实是为了你以后好的。哪家的爹娘不指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韩家,不要说是在他韩家庄了,就是在近地八方,也难找几家跟他比的。祖上遗下的跑马楼宅子,铁桶一般,家里是哪样也不缺的;再说,韩家就这一根独苗,只要你答应了这门亲事,说妥了,一嫁过去你就掌家了。”孙昌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异常平静。香枫简直没有预料到,今天他爹会如此的和蔼,竟原谅了自己的不是。
娘在一旁帮衬着,“孩子,你说,能遇上这样的好人家是不是你一生的福分?听爹的话,啊。”娘侧过脸去,盯着香枫看了一会,像是等待她的答复。
“有福,自然是她自己享么,做爹做娘的难道还沾得上她的光,说一千道一万,做爹娘的还不都是为了她好。”孙昌祖又装上了一袋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对香枫娘说道,“你用不着劝她的,我相信她会想通的,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我相信闺女在肚子里也会把韩家和翟家做个比较的。”
“也是的呀!我也弄不明白,这孩子到底喜欢翟家什么。”娘在一旁帮着腔。
“你说喜欢什么?说房屋,我早都悄悄看过了,歪歪倒倒两间破草屋;说劳力,一年到头病怏怏的老娘,守着他姐弟两个,是队里戴着帽的老超支。我就弄不懂,你是怎样跟那小子相上了的。全无道理么,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啦!”爹的口气忽然比先前强硬了许多。
“爹!你,就别再说了……”香枫无奈地低下了头,像是在请爹娘饶恕她什么。
不久,香枫塞给了翟先华一张字条:
先华,我对不起你。我爹他知道了我俩的事情了。他们也已经把我许配给了韩家庄的韩家了。我无法可想,最后还是答应了爹娘。先华,你把我忘了吧,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翟先华再次约出了孙香枫。
“香枫,这究竟是为什么?我跟你说过的,我家很穷,暂时还没有可能来你家来提亲,等到……等到哪一天,我一定会来你家提亲,娶你回家的。”
“我爹已经收了韩家的彩礼了。我爹还说我们两人随便说说算不了数,一没有媒婆,二不见彩礼,是小孩子过家家。先华,我对不起你,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自卑感像一把无形的刀子,一点点地剜割着翟先华对孙香枫思恋的心。
可是,他并没有憎恨孙昌祖嫌他家穷,因为孙昌祖跟孙香枫说的那些都是事实;当然,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责怪自己的家为什么这样穷,因为他对任何人始终都只有一个理由,父亲死得早,母亲常年生病,家底子又薄,他和姐姐还不能挣更多的工分。尽管他在梦里跟孙香枫相拥相抱恋恋不舍,但当他醒来的时候,他都只能对自己做出残酷无情的谴责——翟先华,你太下作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够得着吗!你知道不知道,他孙家难道仅仅就只孙昌祖一个看不起你翟先华吗?孙香枫就真的把你翟先华放在眼里啦?要不,她为什么不抗争?
翟先华每当在心里想起了孙香枫,他都只能强忍着,用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回答来说服自己。
他问自己,他跟孙香枫那段足可以铭记一生的相遇,难道说一声忘记,就能忘记得了?可是,不忘了,又能怎样?
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一天,娘看着已经长大像个小伙子的翟先华,把他唤来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孩子呀!有句话,娘一直放在心里,想跟你说,可是,娘又生怕你违拗。今天,娘无论如何也要跟你说出来了。”
“娘,什么话你说,我听着。”翟先华说。
“你得先答应娘……”娘看着翟先华苦笑了笑,接着说,“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娃,大都成家生娃了,可娘没有这个能耐,你也不小了……”
“娘,我今年才刚满二十一岁,还小。”翟先华似乎听出了娘想跟他说什么了,“娘!你别瞎操心了。”
“你这孩子,娘还没有开口,你就说娘瞎操心。娘知道你长大了,会冲娘了,是不是?”娘故意生着翟先华的气。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你有什么话,说出来我一定会听的。”翟先华恳切地希望娘把话赶快说出来,“娘你说吧,我不会违拗娘的。”
“孩子,你能听娘的话就好,这件事,娘已经想了好久了,一直想对说,可,可就是担心你不听。你爹临走的时候交代过我的,让我再苦再难也要把你姐弟俩养大,帮你找个媳妇,把老翟家传下去。”娘用手抹着眼泪,“孩子,听话就好。娘知道我们家穷,娘也无力帮你在本地找到一个愿意嫁给你的姑娘,俗话说,家门口的水塘谁都知深浅……”
“娘!我知道。我们家虽穷,可我是不会嫌它穷的,我会跟姐姐一样,好好劳动多挣工分的……”翟先华看着娘流泪的样子,心里酸酸的,“娘,你说,我听。”
娘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蓝白相间的手绢包好了的皱巴巴的小团团,抓过翟先华的手,塞到了他手里,“孩子,你拿着。这是娘这几年在山上捡拾柴火、野果,积攒下来的。娘没有舍得花一分,都留着的。你拿着它,去外地找个姑娘回来。”
翟先华没有料到,娘会说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来,他简直一下子给弄懵了,“娘?你让我去外地找媳妇?”
“是的。娘心里的这个想法已经好久了,孩子你拿着,你一定要听娘的话,去外地为自己找个媳妇回来。”娘的话不容置疑,“孩子,娘清楚,娘这身子,也活不长久了……”
“娘!你别这样说么……”翟先华的眼睛湿润了。
娘的这个荒唐的要求,着实让翟先华为难了好一阵。可是,他却不能直接去顶撞娘。迟疑了一会,只得说道,“娘,我还小么,你能不能让我再过两年?”
“再等两年?再等两年娘就死了!我就知道你长大了,想着法子违抗娘了。我真是白费心思了,没想到你就这么不听娘的了。”说着,娘转过头去,抹着眼泪什么也不说了。
“娘,我听您的,我去,我去!我去还不好吗?娘,你说让我哪天走,我哪天就走好了。”翟先华走过去一边给娘轻轻地捶着背,一边说道,“娘,我走了,村子里人问起,你就别说我去干什么去了,因为这次出去,可能也会找不到的。那样,人家是会笑话我的。”翟先华把嘴凑近在娘的耳边,“娘,人家若问起,你就说我失踪了。”
娘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姐和娘就早早地起床为翟先华弄好了早饭。
看着翟先华狼吞虎咽吃着早饭,春柳也觉得他确实像个男子汉了,她看着弟弟不舍地说道,“先华,有姐在家陪伴娘,你就放心地去好了,姐盼着你早日给我带个好弟媳回来那。”
翟先华使劲点着头,算是答应了娘和姐的所有的嘱咐。
天刚麻麻亮,春柳把翟先华送到了村口;不一会,翟先华就在村子的尽头消失了。
一路上,翟先华都在想,虽然这也是母命难违的事;可是,娘的这个决定,实在是令他哭笑不得。他想了很多很多,不觉一声叹息,发出了一声苦笑:我就是外出逮个小猪仔也是要有个指定地点嘛,我要找的媳妇,她又在何方?于是,他心生一个叫他哭笑不得的想法来——我何不暂且去找个弄饭吃的地方,等挨过了一段时间,再返回家去回复母命。
这天,翟先华来到了一个山脚下。抬头向上望去,山上遍插彩旗,迎风招展。这是人们正在开山造梯田。
他慢慢地朝山上爬去,一中年男子叫住了他,“嗨,伙计,你是那个组的,咋这样吊儿郎当啦,闲逛呐,啊?”中年男子好像是个干部,“我说,你不是哑巴吧?问你话呢。不去干活,在这混饭吃?”
“大叔,我,我是路过的,不是你们哪个组的。”翟先华看着面前这位五短三粗浓眉大眼的汉子,心里不免有些抖乎。他想起了临走时娘对他说的话,“外面不大太平,遇到人说话要和气些”的教诲,就大方地朝着汉子走上去,笑嘻嘻问道,“大叔,你们这里要人干活吗?我只想弄口饭吃,不要工钱的。”
汉子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像是有些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说是什么人呢!嗨!原来是个要饭的。年纪轻轻的,也不干点正经事,就出来学着要饭了!擦。”汉子再次把他打量了一下,“你能干得动?这里的活,可都是重活。”
“大叔,我能行,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跟我来吧!”汉子把翟先华领到了靠近山顶的一个组,大声对着人群那边喊道,“夯子!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叫花子,看样子,他还行。你们吃饭时就把他搭上,我给你们拨一个人的粮过来就是了。夯子,给你添人了,可不要再拖大伙的后腿了哦!”
“哎,主任,你放心!我们组一定不会拖大队后腿的!”被唤作夯子的人朝着汉子高声叫道。
翟先华欣喜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吃饭的地方了。他想,这样下去,就可以把娘给他的钱留下了。
夯子,一位不上四十岁的敦实的矮个汉子,乱蓬蓬的头发,圆脸阔嘴络腮胡,吐出来的声音清脆响亮。翟先华加入到了夯子这一组的劳动队伍。
很快地,翟先华就认识了夯子,并跟他搭讪上了,“队长,你们这里叫什么地方啦?”
“哈!这鸟地方呀,鸟不歇脚,兔不做窝,有啥好问的,叫鬼见愁!鬼见愁知道吗,哈哈哈!”夯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朝翟先华大大咧咧地嚷嚷,“擦!看你小子,还蛮不错的,是块干活的料!”
“呵呵,呵……”翟先华只得附和着夯子的意思,“队长……”
“啥破队长么?夯子,就叫我夯子,大伙都这么叫。”夯子睁大眼睛像是正式看了一眼翟先华,“我说你小子,也不像是什么要饭的那,老实说,你是哪来的?不是逃出来的吧?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