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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你就不能省着点么?都闹成这样了,你还想怎样?”范成冲着司徒斌。
周云星摘下了眼镜,终于也开了腔,“那天,我恰好不在屋里,要不,也不至于会闹成那样的……”
翟先华看了看周云星,微笑着,“云星,这哪能怪你。这事迟早是会发生的。”
听了翟先华说的,周云星扭过头盯着赵文海看了好久,“你看这事情,嗨!”
赵文海低着头,脸上布满羞愧。
范成冲着赵文海,“搞人家姑娘,遭打活该!文海,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破坏人家家庭么。幸好,人家小松没有把你那骚**搞废了。若是我,我不把你打死才怪呢!你知道不,翟小芝的婚姻是跟她哥的婚姻联系着的呀,你说,如果翟小芝退了婚,她哥小松怎么办?他都这么大年龄了,还到哪娶婆娘,人家就不着急?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为人家想一想的……”
翟先华只想着调和一下屋里的气氛,他打着圆场像是很老成地劝解着说道,“我说一点我的看法吧。依我看,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所有的自责、内疚、悔恨也都迟了。如果从多方面看这个问题是不是心里会稍微地好受一些呢?”他朝大家看了看继续说,“现在,小松家也是够可怜的,死的死了,坐牢的坐牢了。我十分赞成范成的意见,我们现在只要看看小芝的爹娘那个可怜样,或许心里就会少一点怨气了;再说,大家都还要在翟家庄这地方呆下去的……”
知青屋里重新又是死一样的静。
模糊的泪光中,赵文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晚上的惊恐一幕——
“狗日的,你说,你是怎么逼死我妹子的?你今天不说清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松哥,我没有逼小芝,我没有逼她。小芝死了,我很难过。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能解气,你就杀了我吧。”
“杀了你?杀了你我就能解气啦!我,我打死你!”
粗壮的木棍狠狠地打了过来,赵文海本能地抬起左臂一挡,胳膊骨折了。
愤怒的木棍没头没脑打在赵文海的身上,他没有做任何反抗。他只希望翟小松的木棍打得更猛些更凶些。他似乎觉得,多忍受些翟小松施加给他的皮肉之苦,就会多减少一些他对翟小芝的负罪感。
“范成说得对。我害了小芝的全家,我是个混蛋,是个蠢货!”赵文海嘶叫着,一时情绪不能自已。
“我昨天去看了一下小松的爹娘,这两老人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们以后还要过日子的。我的意见,我们是不是想个法子,请求上面把翟小松放了。”周云星说。
司徒斌点了点头说,“云星说的也对,是不是文海自己写个材料送上去,说不定上面会接受当事人的请求的。”
议论了一番,都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所以,大家还是支持周云星说的,建议赵文海给上面写个材料。
赵文海撑着双拐艰难地站起了身子,朝大家使劲地点着头。
第二天,赵文海一瘸一拐地来到公社,把材料交到了知青办林秋枫的手里——
梁堡公社知青办、林主任:
我叫赵文海,是某年某月下放在前庄大队翟家庄的知识青年。在热火朝天的劳动生活中,我与本村姑娘翟小芝产生了爱情,我爱翟小芝,翟小芝也爱着我。翟小芝坚决反对婚姻包办,向往自由恋爱和婚姻自由。她在向她父母提出退婚之时,态度坚决,行为激烈,不幸服毒身亡。翟小芝身亡后,其兄翟小松万分悲痛,找本人问明原因,并发生口角而致双方动手。本人向上级有关部门保证:完全原谅翟小松的行为。并向上级恳求,请求释放翟小松……
“哼!照你这么说,组织上办错了……”林秋枫随手把材料扔在了一边,不冷不热地说。
“林主任,我是不是说得不够详细,您再听我把事情的经过再说详细些好吗……”赵文海请求着。
“已经够详细了!”林秋枫用手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这份材料,“你知道你的身份吗?嗯!你是知识青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嘛。怎么能在下面乱搞啦?”
“林主任,我,我没有乱搞。”
“还没乱搞!人家闺女都给你搞死了,还说没乱搞!”林秋枫一边抹了一下他秃顶上几根稀疏头发一边说,“呵呵,你倒好,把人家闺女弄死了没有追究你,却又要来充当大好人了……这是你说放就放得了的?”
赵文海尽管觉得林秋枫的话很有胡搅蛮缠的意思,然而,在他的面前,他不能不忍气吞声,“林主任,我求您了……我请求您帮我把这份材料转给县里……”
“你说什么?你还嫌在梁堡搞得不够乱是不是,还要上交县里?”林秋枫脸红脖子粗,吼叫道,“幸亏你没有说要上交到中央去!哼,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顺手,林秋枫拿起那份材料,猛地拉开了最下层的一只抽屉,把它胡乱地塞了进去。
夏日晚间的微风,吹散了白天些许的温热。翟家庄人几乎都集中到了庄子东边的打谷场纳凉了。孩子们追逐嬉戏,大人们东拉西扯。张婶唤娃儿当心跌破了头,李妈说姑娘不要学小芝退婚送了命。男人吞云吐雾脏话粗话说婆娘,女人打情骂俏挤眉弄眼逗汉子。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把打谷场当成了翟家庄的乐园,所有的烦恼都在这里暂时抛却了。
李山枣吆喝着,“一队的,记工分了!大伙都向小周这边靠靠。”
第一生产队的男女社员,在队长李山枣的召唤下,散坐在了打谷场的正中把周云星围在中间。在一盏亮堂堂的煤油泡子灯下,周云星曲坐在一块大石块上,面前放一张方凳,神情专注地倾听着大伙给每人所议应得的工分,像一位小心谨慎的小学生,把它记载在各人的工分簿上。这时的周云星,俨然掌握着李山枣交给的一项神圣大权,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每记上一个人,周云星都要朗声地给大家念一遍,让每个人都能听得到。
“哎,小周,你知道先华为什么没有来?”李山枣问周云星道。
周云星从灯光下抬起头,试探着向人群扫了一下,根本看不清那是谁跟谁,他随便地说了一句,“可能是去赵文海那里了吧?”
大家听到周云星提起赵文海的名字,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个小赵,听说他今天又去公社了,要去伸什么冤?真是的,还嫌害的人家不够。”
“唉!管不住的是儿子,看不住的是女儿。孝德老两口真是都应了这两句话了,死人、坐牢都摊上了。”
“要在我,非把那小子骚**给割了喂狗,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都别说散话了!小周,轮到谁了?都听小周的,大伙继续评议吧。”李山枣见大家走了题,提醒道,“人家小赵,肯定也没有料到有这个结果的。看他那一瘸一拐的,也是很可怜的啦。”
周云星想,大家在一起,最沉重的话题,或许就是说到自己的事情,最轻松的话题,大概就是说到别人的事了。所以他认为有必要当着大家帮助为赵文海澄清一下,他说道,“小赵,今天去公社送一份材料了,他要求上面把小松放了,说他不怪罪小松的……”
“这还像个男人。”
尽管,外边的打谷场上谈笑风生,然而,村中的知青屋里却没有灯光映照,没有人声相伴。
赵文海就这样一直呆呆地坐着。
偶尔,从灶间柴草堆里传出来三两只小老鼠打架发出的叽叽纷扰声,仿佛告诉他,作为一个弱小者自己确实太渺小了。
他没有去点亮那盏一店着了就闪着绿豆般火焰的煤油灯。不知为什么,他却害怕光了,尤其是那种阴森森忽闪忽闪的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弱弱的光。
最近,他在面对光的时候总会这样胡思乱想:在亮堂与黑暗之间,一个人选择做人还是做鬼就只是一步之遥了。
今天,赵文海从梁堡屯回来,当经过半山,经过那个令他一生难忘的地方时,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开半步了。他躺在了他与小芝海誓山盟,相拥相吻的那片草丛中,跟小芝“交谈”着——既然苍天为我俩特意安排了那样一个黑夜,可为什么它却要将我们弄得这样惨?小芝,人说苍天不老,这是因为它无情那!为什么人们一个个都对我投来鄙视轻蔑的目光,连公社的那个口口声声自称为知青娘家人的林秋枫也把我当成奸污女青年的流氓犯了那。小芝,我是多么地希望有人站出来给我俩说句公道话。小芝,失去了你,我真的犹如失去了春天的花呀,可是,这些人他们逼着我把整个春天都送去!小芝,你曾对我说过,你的爹娘为了你和你哥的婚事吃尽了苦,谋划出那个换亲的办法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十分体谅你父母的苦衷。退婚,也许你不认为那是你挣脱束缚自由绳索的抗争,不认为是你追求真正爱情和幸福的举动;你可能仅仅把退婚看作是对不起你父母和哥哥的一种内心的痛苦的折磨。你曾跟我说,如果我俩哪一天结了婚,一定要好好感谢和报答你的父母。我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当时兴奋不已,高兴得像个孩子,捧住了我的脸使劲地亲吻着。我发现,当时你的眼里含着泪花……可是,现在,所有的憧憬都因你的离去而灰飞烟灭了那,小芝……
翟先华推开了知青屋的门,“赵,外面这么凉快,你怎么一个人闷在屋里?”他帮着点亮了灯,看了看赵文海。
翟先华看赵文海的模样,就知道他今天去公社碰了钉子。他问道,“那个林主任怎么说?”
“那人是个流氓!简直是个政治流氓!什么大局小局,竟对我进行百般侮辱。”
“他是管你们知青工作的,难道他对你也耍威风?赵,想开些,今后好好看待小芝的爹娘就是了。”
“恐怕,这个也很难做到了……周围的人都在谴责我,谩骂我,讥笑我,难道你真的不知?今天,林秋枫也把我当成流氓犯、政.治犯了!你说,今后我怎么办?”
“赵,对林秋枫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看开点,想开些,事情总会过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