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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大地千里冰封,寒气犹如刀锋一般无情地切割着天地万物,天地一片苍茫,仿佛看不到一丝生机。
盖州城下炮声隆隆,十几门三寸甚至四寸炮正对着这座小小的城池倾泄着怒火,操作着这些火炮的,是面黄肌瘦的明军士兵。隆冬季节,他们居然光着膀子,干得满头大汗,以最快的速度装弹,发射,每打出一炮就朝着城头上飘动的后金战旗发出一声怒吼:“去死吧!”
灼热的铅球从炮膛中轰然而出,挟着惊人的动能狠狠的打在城墙上,箭垛一旦被击中马上就碎了,包着青石的城墙同样不是那么牢固,在铁球的猛烈轰击下火星四溅,石屑乱飞,有多处城墙被生生打裂,暴露出了里面的土胚。守卫盖州城的后金将士在猛烈的炮火下发出无力的*,东江镇这帮叫花子,什么时候弄到这么多大炮的!
没错,东江镇那帮叫花子又来折腾他们了。
毛文龙还在的时候,东江镇差不多每年都要越过鸭绿江,杀入辽东腹地,四处攻城掠地,烧杀抢掠……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流窜作案?好吧,本为就是流窜作案。这个流窜作案的犯罪团伙动辄几万人,最夸张的时候会多达十几万,号称“五十万大军”,被这“五十万”大军扫过的地方,基本上连根草棍都不会剩下来了。没办法,东江镇饿啊,几十万辽民,每年只有不到二十万两粮饷,肯定不够的,所以逮到机会就上岸作案,狠狠的抢上一票,不然他们肯定要饿死人的。这种流寇战术让后金非常头疼,因为他们每次都是趁后金大军远征的机会跑过来抢一把,后金大军一回来他们马上就溜,虽然不会给后金造成太大的杀伤,但是让他们这样折腾,后金的后方不得安生,也就没法作长时间大规模远征了。但是后来辽镇对东江镇实施封锁,不允许商人贩粮贩布到东江镇去卖,东江镇被生生饿垮了,毛文龙一死,他们内部便四分五裂,兵变频频发生,再也没有能力去袭击后金的大后方,使得皇太极可以三番五次放心大胆的千里远征,破口而入,大掠京畿、宣大,局面顿时就打开了。
可现在,那帮叫花子又来了……
东江镇总兵黄龙驻马在一箭之地内,看着碎石飞溅铁弹横空的城墙,面部肌肉微微扭典,喃喃自语:“建奴,没想到吧,我们又回来了!”
副总兵李惟鸾握着马缰,手背青筋都出来了。这些炮都是杨梦龙送来的,质量之精良,威力之强大,远超他见过的同类大炮;炮兵则是登莱叛军投诚过来的,他们接受了西洋教官的严格训练,掌握了相对要先进很多的射击技术,又跟官兵打了这么久,实战经验丰富,几乎完全是在蹂躏对手!正是因为有了这批精良的火炮,东江镇才敢于强攻盖州,可惜的是运输船队沉了两艘船,有几门大炮沉到了海底,让李惟鸾十分痛心,恨不得一头扎进渤海去将这些大炮捞起来!他说:“多亏了小杨帅送我们这批物资和武器,不然我们能否安然越东都很成问题啊,至于攻打盖州,更是痴心妄想了!”
黄龙说:“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这位在大凌河畔一枪刺死了奴酋洪太的战马,硬碰硬打垮了岳托的猛将!”
李惟鸾说:“是啊,必须见见他。有这位用兵如神的无敌猛将镇守登莱,我们东江镇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黄帅,迁辽民到登莱的事情……”
军人只崇拜强者,脾气对了,命都可以卖给你,桀骜不驯的辽人尤其如此。他们对那些什么都不懂,只会给他们脸色看,漂没他们的粮饷,抢他们的军功的文官除了不屑就是愤怒,但是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杨梦龙却是心服口服。杨梦龙在大凌河硬碰硬打垮了镶红旗主力,射伤岳托,又以四百枪骑兵搅乱两白旗,迫使皇太极落荒而逃,他本人更是对皇太极穷追猛打,最后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这些辉煌的战绩和近乎传奇的事迹早已传遍了整个辽东半岛,让无数辽人激动万分,悠然神往。传到后来就越传越神,变成了杨梦龙以四百铁骑大破岳托亲自指挥的镶红旗,在两白旗上万精兵组成的防线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杨梦龙更是追得皇太极割须弃袍,最后一枪将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刺成了重伤……好吧,编出这种段子的人肯定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把吕布、赵子龙、马超的事迹一古脑的安到了杨梦龙身上。但辽民深信不疑,谁敢质疑就等着挨拳头好了。李惟鸾这个副总兵对杨梦龙也是一百二十个服气,对他提出的将辽民迁往登莱是举双脚赞成,东江辽民太苦了,饥饿是他们生存的常态,每年都要饿死很多人,有个地方腾出了大片肥沃的土地要接纳他们,那再好不过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黄龙反对,因为迁走这么多辽民可能会削弱他的实力。
黄龙却想也不想,说:“迁,海冰一融马上迁!而且必须尽快,晚了可就没有田分了!”
李惟鸾松了一口气,笑:“末将都挺想到登莱去分一块地呢,听说那里冬暖夏凉,土地肥沃,是人间仙境……”
正说着,盖州城门大开,两百多名后金骑兵汹涌而出,扬刀狂啸,朝着明军炮兵阵地呼啸而来,他们已经让东江镇的大炮给轰得受不了了,试图杀出来摧毁这些正在摧毁城墙的大炮。东江军岂能让他们如愿,这些大炮比咱们的眼珠还要珍贵,让你们毁了,我们还怎么混?炮队总指挥喝:“霰弹,发射!”而负责保护炮兵阵地的千总厉喝:“长枪兵,护炮!”
四门质量较差、一直没有开火的三寸炮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数以千计的小铅弹疾风骤雨般横扫而出,百米开外的后金骑兵如遭电击,人和马的身上都喷出大团血浆,惨叫着滚着一团,四门三寸炮一个齐射就将后金骑兵给打烂了三十多个。炮口的膛焰尚未消失,上千长枪兵挺身而出,直面后金铁骑蹲下,长枪末端的铁钉插入坚硬的地面,寒气森森的枪刃斜斜指向后金骑兵————有种你就撞过来!
后金骑兵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枪林,打心里发出一声*。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跟天雄军和舞阳卫交过手,一看到这种四米长枪就头疼,显然天雄军和舞阳卫的长枪兵已经把他们给打出长枪恐惧症了。这帮患有长枪恐惧症的后金骑兵打死都不敢马踏枪阵,只好逼近到离炮兵阵地只有五十米处,来回奔突,利箭一支接一支的朝长枪兵射去……骑术很精湛,箭法也很精准,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突然杀出是想毁掉明军的大炮,这一企图已经破灭了。最缺德的是东江镇为了防止他们的骑兵冲出来摧毁大炮,在炮兵阵地前沿五十米处泼水凝成十几米宽的冰面,滑得厉害,战马在上面来回驰奔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这不,一匹接一匹狂嘶着栽倒,将马背上的骑兵狠狠的甩了下去,后金骑兵人喊马嘶,狼狈不堪。
这时,一排重型盾牌后面传出噔噔震响,一排排长仅一尺的弩箭激射而来,箭箭都是往战马身上招呼,是山桑弩!这帮叫花子居然用上了山桑弩!不到六十米的距离,简直就是一道死线,利箭破空的尖啸中,后金骑兵一小丛一小丛的惨叫着栽倒,他们身上那曾经让明军弓箭手和火枪手绝望的优质铁甲、棉甲此时再也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保护了,挨上一下就得躺倒!
李惟鸾见状,心里大乐。这强弩比他们的火铳还好用啊,射击准确,威力巨大,随便拉一个平民过来训练几天就是一名合格的射士了。至于中箭未死的后金士兵,李惟鸾一点也不担心,辽东那泼水成冰的严寒和箭镞上的铁锈、粪汁会让他们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当场射死的!他正想说话,却听到黄龙放声咆哮:“射!射死这帮建奴!”
后金骑兵大概觉得自己不可能成功了,一声呼哨,扔下数十具尸体和十几名倒在冰面上哀号的伤兵撤了回去。东江镇的弩兵用一次猛烈的齐射为他们送行,又撂倒了十几个。有人用带铁钩的竹竿将尸体和伤兵拖过来,当着守城后金士兵的面扒个精光,兵器,铁甲,头盔甚至衣服通通都不放过,眨眼间就把这些后金士兵扒得赤条条了,然后一斧头砍下首级,挑在枪尖上炫耀,几十颗血淋淋的首级让东江军士气高涨,欢声雷动。
至于被射死射伤的马匹也没有浪费,都拖过来杀掉,切成大块扔进锅里煮。闻着马肉的血味,东江镇军民士气越发的高涨,黄龙振臂高呼:“打下盖州,敞开吃肉!”
几万东江镇军民齐声高呼:“打下盖州,敞开吃肉!”
“打下盖州,敞开吃肉!”
隆隆炮声再度响起,炮火变得更加密集、猛烈。等一段城墙的城垛被破坏得差不多后,上千名弩兵越众而出,顶着盖州城头射来的炮弹挺进到离城墙仅七十米处,擎起强弩朝着城墙上的后金士兵怒射,在他们的掩护下,数千东江镇军民手持刀盾,抬着云梯前仆后继的冲向城墙,一架架云梯迅速架起,成串的士兵蚂蚁似的往上爬。后金士兵用石块、滚木、灰瓶拼命攻击着登城的明军士兵,而明军弩兵也在拼命射击试图压制他们的火力,失去了城垛的保护,敢于探出身体去攻击去云梯上的明军士兵的家伙几乎无法在强弩攒射下幸免,带着深深扎入他们身体的弩箭惨叫着往下掉。被城墙上倾泄下来的石块擂木击中的明军士兵同样惨叫着往下掉,城墙脚下尸体很快就叠起了好几层。但明军将士完全疯狂了,在数万同僚和辽民的助威声中一波接着一波往上涌,从云梯上掉下来的死了就死了,没死的活动一下手脚继续往上爬,那场面只能用“壮丽”来形容。很快,人流便漫上了这道城墙,与建奴展开异常惨烈的肉搏。守城的后金士兵惊恐的发现,往日连饭都吃不饱的东江镇叫花子如今已经鸟枪换炮了,用上了一种前阔后窄、背厚刃薄的直刀,斩切力极为惊人,砍到头上往往是连同头盔一起将整个脑袋劈开!手持这种直刀的东江镇士兵的武艺和体力跟后金武士相比都有不小的差距,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把手里的破烂一扔,捡起糊满鲜血的直刀又嗷嗷叫的冲上来,仅几百人的后金武士哪里招架得住……
崇祯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东江镇经过三日苦战,攻克盖州,一把火将盖州烧成了白地。此役东江镇斩首三百二十余级,自身伤亡三倍于后金,但他们赢了。在明亡清兴那一系列尸山血海的战役中,盖州之战并不显眼,但是却在后金尚在流血的伤口撒了浓浓一把盐。后金在大凌河战役中伤亡太大,整整一年都在舔伤口,试图休养生息,积聚力量,辽东迎来了难得的平静,然而,这种平静的局面被东江镇给打破了,东江镇用那几百颗血淋淋的首级告诉后金:想休养生息?做梦!有我们在,你们就别想安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