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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上中空,正是安睡入梦时分,整座皇宫裹在清凉的月色下,静谧而安详。
赵三思抱紧自己的双臂搓了搓,断了一小截的衣服遮不住手腕了,这夜凉如水的,冷得她控制不住地打哆嗦。她侧耳细细听了半晌,确定外头安静如鸡了,这才踮起脚,蹑手蹑脚地从纱幔后面走了出来。
屋子正中央摆的就是顾夕照刚刚沐浴的大浴桶,里面的水早已凉透了,借着缝隙里溜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到浮了一层桃花瓣的缝隙是乳白色的。
赵三思站在浴桶边沿,忍不住朝里面伸了一个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划拉了一下,桃花瓣被拨开,那乳白色的水色更加清晰了些。“咕噜”一声,她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她赶紧缩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唇。
然而,眼睛还是黏在了那水面上——好渴啊,她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牛乳的味道,她做梦都想尝尝她那个经常欺负她的皇姐说的这牛乳的味道,可惜她光顾了御膳房这么多次,除了前年生辰那日在御膳房见到了这东西,往后便没见过了。
越看越渴,赵三思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到底还是没忍住,将自己那还湿答答的手指头放进了嘴里。兑了水的牛乳本就稀了,又加了桃花瓣和各色香料,除了一股子香味,赵三思品了半日,也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她有些失望,又往那水面上瞧了一眼,不知怎的,脑海里忽地就跳出了顾夕照坐在里面的模样来,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似乎这才才意识到这是洗澡水,她皇兄的宠妃的……
若是让人知道自己偷偷尝夕贵妃的洗澡水,不只她皇兄误会,怕是夕贵妃也要怀疑她是觊觎她了。
赵三思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赶紧对着对面呸了几口,扯着本就短的袖子反复擦了擦嘴唇。
她只是太渴了……才会这么鬼使神差的。对,就是太渴了。绝不是因为觊觎夕贵人的美好胴体。
赵三思这么自我安慰着,又赶紧晃了晃脑袋,企图甩掉那盘踞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个香|艳夕贵妃,但一颗心还是跳得杂乱无章的,脸也不知何时红到了脖子根,虽然没人看见,但她还是觉得整个人都羞耻地快要烧起来了。
深呼吸了几口气,赵三思才抚着胸口平静下来,也不敢再站到这浴桶边缘,依旧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方向挪。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门就从外面打开了,这太猝不及防了,赵三思脑子当即一片空白,只能僵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门口。
“是我。”顾夕照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怜香惜玉的人,比如说眼下,自打知晓这个可怜巴巴的二皇子是个小女娃,她待人可就十分温柔体贴了,“二皇子不要怕。”
听到声音了,赵三思才回过神来,仔细将人打量了一遍,这才确信眼前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人是那位夕贵妃,一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夕贵妃……”
“嘘。”顾夕照进屋,又轻声将门合上了,朝她走近了几步,才低声道:“方才宫女来得急,我来不及同你细说,你也算个有脑子的,知晓就躲在这一处不乱跑,不然我还得满宫去寻你。”
回过神来后的赵三思又有些做贼心虚了,也不敢抬头去看人,低头小声问道:“贵妃眼下是来送我出宫的吗?”
“不将你这个小祸害送出去,本宫只怕也会引火烧身。”顾夕照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用帕子包裹的几块糕点朝她递了过去,“你今儿这一跑,你皇兄可急了,这一天都找不着你人,现在直接让侍卫以搜寻刺客的名义在整个皇宫搜了。”
赵三思看着眼前那糕点,鼻头莫名有些发酸,自打母妃和嬷嬷死了,她许久都没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好了,再想到眼下给人添的麻烦,她就越发过意不去。
“嗯?不喜欢这糕点吗?”顾夕照见她久久没接自己手中的糕点,又朝她伸过去了一点,“屋子里没有什么其他吃食,只有桌子上有几块糕点,我怕你晚上没吃东西,饿着了,这些东西好歹也能填填肚子。”
赵三思摇了摇头,眼前这精致的糕点,她哪里会不喜欢,“不是不喜欢,是觉得贵妃对我太好了,我……我十分过意不去……”
“白日不是还告诉过你,臣妾是个貌美心善,济世为怀的人么?”顾夕照戏谑道,见她眼泪又吧嗒掉了起来,瞬间失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哭了……”
赵三思却突然一把就抱住了她,如今反正贵妃也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了,虽然贵妃也只算得她皇兄的小妾,但也算是半个嫂子的,都说长嫂如母,果然不假,昔年这么体贴照顾自己的,也就那个不靠谱的母妃了。
“贵妃就同我母妃一样,往后我都会好好孝敬你的……”
顾夕照:“……”要不是看这个死爹死娘的小皇子太可怜,她真想一脚将人踹回雪松宫。
哎,谁叫这是个小公主了,还是个缺爱的小公主。要是个小皇子,哭哒哒就惹人讨厌,但若是个小公主,这哭哒哒的模样就有几分惹人怜了。
最终,顾夕照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安抚了两句,“行了行了,别哭了,都多大的人了?”
“我……我也不总是这么爱哭的。”就这一日,她就在这人面前哭了两回了,赵三思生怕她嫌弃自己,赶紧擦了擦眼泪,解释道,“平日我都十分坚强,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贵妃面前,就是忍不住。”
“嘁,咱们才见过几回?我就见你哭过三回了。”顾夕照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赵三思无言以对,“那……那我往后定不会当着贵妃的面哭了……”
顾夕照没搭腔,捻起一块糕点往她嘴里塞了塞,堵住了她多话的嘴,“别说这些没用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你送出我这长乐宫了。”
赵三思接住那糕点,偷偷去看了她一眼,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又赶紧别过脸,点了点头,“我会尽量不给贵妃添麻烦的。”
塞了一嘴糕点,说起话来就十分含糊,顾夕照没听清,但也猜出了个大意,又走到门口,往外瞧了一眼,那双总是慵懒勾人的柳叶眼难得认真,“你怕不怕?今晚你以往住的雪松宫怕是回不去了,找不到你人,你皇兄定是让人守在那里的,待会出了宫,我悄悄带你去御花园的假山后面躲一躲,不出意外的话,到了明日,侍卫很快便会找到你的。”
赵三思有些怕,但又怕给人添麻烦了,使劲将糕点吞了下去,“我不怕的。”
顾夕照睨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压了下去,她与这个小皇子无亲无故的,她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遂转念道:“那你赶快吃完这糕点,我就送你过去。对了,明儿若是你皇兄问起你为何跑,你怎么说?”
赵三思愣住了,到了皇兄面前,她定是不敢实话实说的。
“那你记住我的话……”顾夕照就知道这个傻兮兮的小皇子想不出什么妙计来,不然也不会冲动地被宫女给吓跑了。“你皇兄若是问起,你就说平素从来没有人这般伺候你沐浴更衣,你不习惯……他若还要问得仔细些了,你便说,以往伺候你的那些宫人因为知晓雪松宫没人管,你母妃死了后,那些宫人私下还会欺负你,久而久之,你就对贴身伺候的宫人有了害怕抵制心里,一紧张才会跑开了。”
赵三思含着一口糕点,认真听她说完了,十分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记住了。”
顾夕照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儿,摸了摸她的头,眉眼松了松,露了点笑,“记住了便好,到时可千万别说漏了嘴,知道吗?你皇兄如今重视你,你这般说,他只会更心疼你,暂时不会多想……”
话说到一半,顾夕照又想起赵瑾白日私下同她说得那些话来,又敛了笑,但看着低头在认真吃糕点的赵三思时,唇瓣动了动,还是没有多话了。
人各有命,如今赵瑾没有子嗣,若当真是无药可医了,就像赵瑾说的,也只有这个明面上的二皇子才能坐稳这位子。她如今虽然知晓这个二皇子其实是个公主,但这样的皇室辛秘,说出来了便是一大片人陪葬。
赵瑾是个明君,但他如今把所有的赌注就下在这个皇弟身上,一旦知晓二皇子是个女儿身,轻则将知情者处死,把二皇子远远地打发了;重则按欺君之罪论处,要血洗当年的雪松宫,怕是已经死了的瑶妃都不得安宁。
思及此,顾夕照看向赵三思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悯,“二皇子,你有没有想过往后的生活?”
“想过。”赵三思虽然不知这位夕贵妃为何突然这么问自己,但还是认真真诚地把自己的那些小想法告诉了她,“母妃和嬷嬷死了,我的愿望就是每日能吃饱穿暖,要是时不时能啃几个猪蹄子和吃几只烧鸡,要是还能……”赵三思往那浴桶的方向看了看,抿了下唇,才低声继续道:“要是每月还能喝上几碗贵妃沐浴用的牛乳,我就十分满足了。”
“……”顾夕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是换个人同她这般说话,她绝对会怀疑对方是在暗着指责她奢侈了,但这个小可怜,不管是说话的口吻,还是神情,实在是无可挑剔的诚恳,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恼:“你就这么点出息?”
赵三思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着人了,又咬了一口糕点,神情愈加小心翼翼了几分,“那是如今想的,更往后的话,就是等着成年之后,皇兄能给我一块偏远一点的封地,不要多富有,也不要多大,我能自由自在便好了。”
顾夕照垂眸,还真是万般不由命,但凡先皇多几个皇子,眼前人这愿望便不会是奢望,如今怕是……
“吃好了吗?走吧。”
赵三思点了点头,想去舔手指头沾的糕点屑,注意到顾夕照正看着自己,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背到了身后,偷偷在衣服上蹭了蹭手。
顾夕照想装作视而不见,但还是看不过眼,将随手带在身上的帕子给了她,“往后可不能这般没礼数了。”
赵三思接过她的帕子,红着脸点了点头。从前她母妃在的时候,她也是个讲规矩的,可后来东西都吃不饱了,她哪里还舍得把手指头上蹭的那点油沫子擦掉。
顾夕照走在前头,带着赵三思出了屋子,就径直往后院的偏殿而去。
前院守门的太监今儿虽被她打发了,但大门外的宫巷常有侍卫巡逻,尤其是今晚还闹出了“刺客”的事。是以大门肯定是不能走的,只能从偏殿后面的小洞口爬出去,再从那些偏僻的小巷绕。
赵三思没有皇子之尊地活了十几年,早就忘了自己是个尊贵的皇子了,所以自己从那个狗爬洞出来时,不觉得有什么,但看到高高在上的夕贵妃从那洞里爬出来时,她就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了,“今日让贵妃跟着我受辱了,往后我定会报答你的。”
“受辱?”顾夕照愣了一下,一看她的眼神停在那个狗爬洞上,瞬间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这堵高墙倒难不住她,只是带着一个拖油瓶,她才懒得折腾。正欲搭话,耳朵一动,又快速拉着赵三思往拐角躲了,捂着她的唇,等到前面巡逻的人过去了,才道:“今儿这事过了,你离我远些,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赵三思闻言,别提有多失落了,绞了绞自己的手指,“哦。”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人心软,顾夕照决定别过脸不看了,但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拉住了她的手,佯装恶声恶气的,“走得慢腾腾的,没有一点忧患意识。”算了算了,谁叫身后这个小可怜是个姑娘家了。
赵三思看着被那双白皙的手,又有些开心了,“有贵妃,不怕。”
小丫头片子,怕是知道她是个会怜香惜玉的,就会嘴甜讨好她。
顾夕照心里美滋滋,但面上却是冷飕飕地横了她一眼,“二皇子可别蹭鼻子上脸。”
赵三思被她瞪得老实了。
顾夕照入宫五年了,前些年没少干这夜探这皇宫的事,对宫中这些偏僻的地段是门儿清了。一路上带着赵三思避过巡逻的侍卫,有惊无险地到了御花园,将赵三思藏在了东南脚的一处怪石的小缝隙之中。
这处怪石是天然的,又高又多,上面还建了个小亭阁,小亭阁叫望乡台,顾名思义,就是这亭阁是整个皇宫最高处,站在这里能望出宫外,后宫妃嫔若是想家乡了,便能站在这上面看一看。
“明日辰时,若是还没人找到你,你就自己从里面出来,自己往雪松宫回去,知道吗?”
见赵三思迟迟不搭话,顾夕照左右看了看,不耐地蹙了下眉,“怕?”
赵三思点了下头,又赶紧摇头,绞着手指头低声道:“我平素很少出雪松宫,对皇宫不熟……”
顾夕照拿着这个小祸害真是头疼不已,垂眼想了片刻,“那你就老实呆在这儿,我明儿一早去见你皇兄,到时点一点李忠贤。”
赵三思见她脸绷着,也知她不耐了,不敢多话,“我都听贵妃的。”
顾夕照见不得她这副乖巧样,又在小小的洞里四处看了看,没见着什么虫蛇,但还是叮嘱道:“如今天气暖和起来了,正是多虫蛇的时候,你也将醒些,别睡着了。”
“嗯,我都知晓的。”赵三思点了点头,这个她还是有经验的,雪松宫没了宫人除草修葺,到了这天气里,就不安生,对这些,她倒是不怎么怕了。
顾夕照也没了什么话说,但也没急着走,小小的洞里一时显得有些拥挤怪异了。
过了片刻,赵三思抿了抿唇,主动道:“贵妃也快些回去吧。”
顾夕照点了下头,又叮嘱了两句,走到了洞口,情绪有些莫名,又回头说了一句,“你也莫怕,天很快就亮了。”
赵三思看她这踟蹰的模样,反而笑了,“贵妃莫担心我,您快回去吧。”
虽见过了两次,但才相处了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眼前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让人上心了?顾夕照看着赵三思那一笑就弯下来的桃花眼,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也扯了一抹笑,“那我走了。”
赵三思很认真地点了下头,“贵妃路上小心。”
“嗯。”顾夕照也认真地应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三思站在洞口,看着人走远了,回头抱膝坐在地上,她原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听着四周时不时的虫鸣,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