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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刑部我才知道,参与此次谋逆的人全部被关在死牢。
那些西凉人和南笏人,领头的首级被割下,送去西凉战场,挂在阵前助威。其余的全部处死后焚烧,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刑部中,李若辰等品阶稍高的官员均不在,想来是在议事,其余的人跪成一片,自然都是拦着不让我去死牢的。
他们一个个吓得抖如筛糠,不住地告罪,却没有一个人敢带我去,我只得再次拿出太子妃架势来:“太医让本宫切勿动气,而今圣上昏迷,永王一家还未被正式定罪,本宫只是去看看昔日好友,又不会将人带出来,你们一个个的阻拦本宫,是存心和本宫作对吗!”
菀芷亦在旁边附和:“若太子妃在你们这里动了胎气,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佯装生气,又威胁几句,那领头的看守才鞠躬哈腰带着我和菀芷向死牢走去。
死牢建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一开门一股腐朽的味道传来,我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缓步跟着他们走进去。
前后都有人举着火把,我才能勉强看清这里复杂曲折的台阶。
我们一直向下走了大约一炷香,一间间牢房才出现。
牢内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黑幽幽的洞口,供换气之用。
牢内唯一的光线来源是牢门外柱子上一盏盏小小的油灯,随着我们走过,那油灯微弱的光芒剧烈地跳动几下,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熄灭。
一路走过来,根本看不清牢内的情形,里面一片死寂,那些人还活着,但却已经没有了生气,不时也有人为了瞧热闹凑到门边,但很快会被狱卒驱赶回去。
我从未来过这里,越走我的心越慌,背后也不自觉起了寒意。
忽地想起什么,我开口问了句:“三皇子的妃妾关在哪里?”
看守恭敬回我:“回禀太子妃,她们被关在十三号牢区,我们现在前往的方向是十号牢区,永王府的人均被关在这里。”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们又走走绕绕,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看守才说:“禀太子妃,就快到了。”
没过多久,看守在一处牢门前停下,牢门由间隔巴掌宽的一根根铁柱围成,透过缝隙,我定定向牢内望去,只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两个黑影。
我还未出声,一声疑惑的“夏姐姐?”从牢内传出来。
我忙靠过去,只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走到门边。
我忙从门缝中伸手过去,依依亦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我想要问候她,可话未出口,全变成了泪水和哽咽。
依依率先开口,语气惊喜又激动:“夏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哭着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办法救你出去。”
只关了一夜,依依身上穿的还是华丽的锦服,只是那锦衣早已沾满了泥土,她头上的珠钗也不见了,发髻也有些散乱。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经哭过,而现在她的眼中又含着泪,对我说:“夏姐姐,你别这样说,我知道的,我们出不去了。”
我刚要开口,从依依身后窜过来一个人影,那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冲我喊道:“太子妃救命啊!救救我们!”
我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一缩,奈何那人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我不仅没有退后,反而被她拉得向前一撞,我的肚子差点撞在门上,幸而菀芷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我。
我与依依同时惊呼一声。
我用了很大的力,才勉强将我的手抽出来。
听声音我知道,这是邵钟棠的母亲。
依依反应过来时,也急忙抱住她,喊了一声:“婆母!”
菀芷这时挡在我与牢门之间,斥道:“大胆!伤了太子妃,你怕是活不到明天!”
邵老夫人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错了,跪在门边不住地认错,还一直祈求我救救他们,我与依依想说两句话,却根本插不上嘴。
她哭嚎的声音在逼仄狭小的牢内异常清晰,旁边的人好似也听见了,无数人开始扒在门边极力向这个方向看,不少人也开始喊“太子妃救命,我们冤枉”这样的话。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与依依对邵老夫人劝了又劝,可她止不住地哭,哭到最后还埋怨起了永王和依依:“谁稀罕你这个郡主做儿媳妇,我们家不仅没有跟着沾到多少光,还被你们连累!……我儿本是大好的仕途啊!定好了的美满姻缘,岂料被你横插一脚……我们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啊!你们永王府造孽啊,你们该千刀万剐却连累我们……”
依依本来还抱着邵老夫人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听了这些话面色尴尬,最后听不下去了,将邵老夫人扔在原地,也不理她了。
那老夫人足足哭了半炷香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看守和狱卒催促我尽快离开,我无奈只得拉过依依和她说:“依依,我会想办法的救你出去的,我会尽力的。”边说着边将我带来的东西从门缝往里塞,我急急嘱咐着:“这是毯子,这是防老鼠的药,这是蚊香,还有一些糕点,你还想要什么,我下次给你带来。”
依依却冲我摇头:“夏姐姐,你别带东西来了,我们出不去的,自古谋逆就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
我的泪止不住地流,我倔强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求太子殿下的,你别放弃,你腹中还有孩子呢。”
依依还是摇头:“夏姐姐,你别白费心力了。你走吧,你这样重的身子还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她们都说我父王要杀你,你一定恨透了我们家了,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呜呜呜……”
依依终于止不住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着:“京中人人都骂我刁蛮,她们和我做朋友都是因为我的郡主身份,没人是真心的,钟哥娶我,也是不情不愿的……只有你,只有你真心待我……”
“夏姐姐,你别再来了,我不想拖累你……”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我也不知道我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我不敢向她保证我一定能救她出去。
依依说了好多感激我的话,倏地她像是想到什么,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我忙隔着牢门伸进双手去,想要扶她起来,她带着哭腔开口:“夏姐姐,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我忙道:“我答应你,你先起来。”
我以为她交代的会是什么死后将她和邵钟棠合葬的话,没想到她说:“夏姐姐你去看我哥哥最后一眼吧,他恐怕活不到我们被斩首那日了,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死前一定想见你一面的,求求你去看看他吧。”
焉亿佟昨夜虽受了些伤,可是楚聿已经替他包扎过,怎会有依依说得这般严重?
我不解,可依依跪在地上求了又求,我答应了她。
临走时我嘱咐她定要好好养身子,我过几日再来看她。
那看守与狱卒们自是求我赶紧离开,我端出太子妃的威仪来,他们才带我去看焉亿佟。
焉亿佟、永王、贺家父子、暮鸦这样的主谋都是单独关押的,那牢房的环境更加恶劣,走近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恶臭,我这次没忍住,一下子吐了出来。
那看守与狱卒跪在地上,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生怕我出事,我只得边吐边向他们摆手,示意我没事。
待我止吐,缓了缓,他们才继续带我向里走。
这里牢房的门均是厚厚的铁板,只在门的上方留出一方可以传递东西的口子,那个口子连人的头都伸不出来。
牢里一盏油灯也无,站在门外看过去,根本瞧不见里面任何情形。
可我走着走着,竟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出一阵阵男女交欢的淫声浪语,最初我以为是我自己在这压抑的环境里产生了幻听,可越走那声音越大,菀芷也听见了,暗中扯了扯我的袖子,我顺势反握住她的手,此时看守也察觉不妥,忙道:“请太子妃快快移步,这是在惩罚那个叫暮鸦的反贼。”
惩罚?
我心中满是疑问,可我怎好意思问出口,只得听看守的话快走几步,幸而这里的墙和门都够厚,不多会儿便听不见那声音了。
来到焉亿佟的牢门前,我在门外唤了几声“小王爷”,却没听见里面传出任何动静,这看守自是不给我开门,我知道他们不敢,于是我让菀芷从那看守身上抢走钥匙,我说:“若有人追究下来,你们就说,钥匙是我强行抢走的,与你们无关。”
打开了门,狱卒先举着火把走了进去,火光瞬间照亮这间狭小的牢房,我才看清焉亿佟的样子。
他昨夜的铠甲已被扒下,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纯白色的中衣中裤,他蜷缩在墙角的稻草上,背对着门,我看见后背那白色中衣上还有三处暗红色的血迹。
我刚要上前,菀芷拦在我的身前,她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焉亿佟的背,唤了一声“小王爷?”
焉亿佟丝毫没有反应,细细瞧去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
菀芷大力摇了摇,又大声喊了几声,焉亿佟好似才有些反应,翻了个身,张了张口也不知他是否说了话。
菀芷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而后抬起头对我说:“小姐,小王爷好像发烧了。”
我忙走上前去,那看守和狱卒见了同时呼唤一声“太子妃不可啊!”
我没有理他们。
我将手覆在焉亿佟的额头上,他的额头烫得可怕,我又透过脖颈看向他穿着的衣物,他好似只有这一层薄薄的中衣。
他昨夜受了伤,现在这样冷的天气他却只穿这么少,又被丢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熬得过去?
我对那看守急切说道:“去请太医来。”
那看守口中嘟嘟囔囔说着:“从没有给死牢里的人请过太医,也不会有太医愿意来的……”
我看了一圈牢房,发现门边墙角下有一碗水,我忙走过去拿起,却发现那碗中早已落入不少零碎的枯叶,细细瞧去甚至还有些泥土和老鼠屎。
我也明白的,关在这里的都是必死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善待呢,我只得道:“本宫渴了,去给本宫找碗干净的水来。”
一个狱卒应了一声去了。
我又说了一遍请太医,那看守还是毫无动作。
我深吸一口气,而后往地上一摊,捂着肚子“哎呀”叫了一声,众人吓坏了,忙围过来关心,我带着些怒气:“本宫动了胎气,去给本宫请太医来!”
水很快来了,菀芷扶着他,我慢慢喂给他,他下意识地喝着,中间好像清醒了一下,看见是我,他竟然笑了,唤了一声“夏夏”,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我束手无策,只得等太医来。
我没想到来的太医竟然会是严老,严老看了我一眼,摇了一下头,甚至都没有开口询问,便径直去给焉亿佟把脉。
严老说焉亿佟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他可以开药方,甚至可以在太医院把药给他煎好,可是这药谁能日日给焉亿佟送来呢?
那看守与狱卒一个个低下头,佯装听不见的样子。
这差事没人敢接。
我说:“本宫亲自送。”
严老直摇头,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开口:“太子妃,老臣一大把年纪了,自是明白君臣有别的道理,您做什么老臣实在没资格去说,可、可太子妃就算不替太子殿下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名节想一想啊……”
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妥,可我又能怎么办呢?焉亿佟救了我,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只有焉瑾,只有焉瑾暂时能救他,或者李若辰,若李若辰发了话,这药也能送进来。
我问他们:“你们李大人呢?给本宫喊来。”
“李大人府中新丧,已告假三日。”其中一个狱卒嘴快直接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看守和严老齐齐瞪了他一眼。
新丧?
不好的预感袭来,心上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好似有无数根针在刺的感觉。
我颤抖着声音问出口:“李大人家谁出了事?”
那狱卒“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回太子妃,奴才胡说的。”
我看向严老,严老目光闪躲,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也许不是,也许是我想错了。
怎么可能呢?上一世我死的时候,她还好好活着呢啊。
我扶着菀芷急急向外走去,那些人跟在我的身后,走了许久,我忽地想到焉亿佟,回头冲他们大吼了一句:“小王爷若是病死在这牢里,我要你们陪葬!你们看着办吧!”
我近乎小跑着向牢外走去,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我也顾不得了。
出了牢房出了刑部,坐上马车直奔李府。
李府门前已挂上了挽联白帆,见我到来,李府的人齐齐跪下,李若辰从院内快步迎出来,我脚下踉跄,李若辰下意识想要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我跑进大门就看见了灵堂和棺木,待我走近,那灵堂里的画像,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画的竟然是她笑着的样子,可她的笑是那样的诡异与陌生,我好似没有见过。
我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此时青天白日,那日光却尽数化作冰凉的箭,箭箭落在我的身上,凝结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想定是我太累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我应该休息一下的,我此时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于是我合上了眼,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