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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陈纪正是初中三年级。成绩优异的他代表学校去H城里参加知识竞赛。孟程心放学后,便独自一人回家。那时候她失去父亲才一年,整个人郁郁的,总不理人。有几个高年级的女生拦住她。
“喂!就是你总缠着陈纪吗?”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声喝道。
孟程心听她语气不善,瞥了一眼,绕道而行。却被她一把抓住肩膀,向墙边推去。
一个踉跄,她撞在墙上,肩膀略疼,“你们要干什么?”她怒斥道。
“不干什么!只是警告你,以后不许靠近陈纪!”
孟程心觉可笑至极,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女生见她轻蔑样子,又羞又怒了,抡拳就要打她。
斜刺里,突然冲上来一个女孩,将书包往那个女生身上一砸,拉着孟程心的手腕,撒腿就跑。
她跑得真快,孟程心觉得被她拖拽着跑,几乎要缓不过气来,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确定了没人追上了,她们才停下。
那是孟程心第一次见到张小雨。她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睫毛,白嫩的脸蛋,像极了橱窗里的芭比娃娃。
她呼呼地喘着气,转身就要离去。
孟程心跟了上去,“我叫孟程心,你叫什么?”
张小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转头仔细地看了她几眼,“难怪她们围攻你,原来你就是孟程心!”
孟程心不解,撇嘴道,“我怎么了?怎么就该被打了?”
张小雨仰头哈哈一笑,脑后的马尾甩得老高。“我叫张小雨,高三一班的插班生。”她伸手道。
孟程心与她握手,“原来你和陈纪哥哥同班。”
张小雨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那些家伙估计都是陈纪爱慕者,你成日和陈纪在一起,她们自然要找你的晦气。哎,貌似你们商城中学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她最后幽幽地叹了句。也许是来的时间不长,她还说着“你们商城中学”。
孟程心笑了,“陈纪哥哥那么优秀,人又好,谁会不喜欢他呢!”她歪过头看张小雨,“你不喜欢吗?”
张小雨微微抬了抬下巴,轻哼道,“一定得人人都爱么?不就是因为成绩好些,长得好些么?我也可以呀!”
孟程心还记得她将这些话告诉陈纪的时候,陈纪挑眉大笑的神情。从那以后,张小雨就走入了他们的生活里,上下学的路上,多了一个人的身影。张小雨的成绩很好,是城中的佼佼者,可惜她终究没胜过陈纪,只是牢牢守在仅次于陈纪之下的第二名,再不让旁人得去,直到他们考上同一所大学。
“叮叮叮”,是QQ响。
孟程心走到电脑前,艾美的头像在跳动。
她接通视频,却见艾美乌漆墨黑的一张脸出现。
她“呀”的一声,拍了拍胸口,“如果你是为了吓我,恭喜你,成功了!”
“吓人吗?”艾美不以为意。
孟程心白了她一眼。
“我发给你的图片你看了没?”艾美急切道。
孟程心一脸茫然,“什么图片?”她一边问着,一边查看。
“在分享里!”艾美道,“老谭让我挑一个去做下月的人物专访,你帮我看看,觉得哪个比较合适?”
孟程心点开,是一份图文并茂的简介。“申行的总经理,阿里的CEO,瓦达的小开,格洛的CFO,都是不愿意接受采访的硬骨头呢,”孟程心一边滑着鼠标,一边取笑道,“你该不是让我帮你挑男朋友吧?”突然她的手一滞,星标停了下来。
“萧慕安?”她不禁喃喃道。
艾美一笑,“我道你看见谁了呢?那副表情!”她揭下脸上的黑炭面膜,一边按摩着脸上的肌肤一边道,“其他人还好,最难的就是他了!”
孟程心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我打听过了,萧慕安今年应该二十有八,曾在H大电子信息学院待过几年,似乎没读完就出国,而后在加州理工研学,从此常居国外。除了早年在H大的一些风流韵事外,无迹可寻。”
“那你还把他列入采访名单?”孟程心不解。
艾美叹了口气,“还不是老谭说他此番回国定是为接管天源做准备,说不定萧天佑会退居二线。若真是,这天源集团新董事长的第一手采访资料我可是一定要拿下来的。”
孟程心沉吟不语。
艾美叹道,“罢了,他先不管了。你帮我打电话问问陈纪,看能不能搭上格洛的线。”
“陈纪?”孟程心有些诧异,瞬间又了然,“哦,对,他帮格洛打过侵权的官司,兴许有熟识的人!”
“是的!”艾美笑靥如花。
“好。现在有点晚了,我明天帮你问他!”
挂了视频,电脑上还留着没有关的文档。照片里,萧慕安黑密短发向后梳着,用发胶定型,一副成熟稳练的样子,不似当年那般洒脱不羁。可他的眼睛依然那样乌黑明亮,仿佛盛满了商山漫天的星空。
七年了,懵懂青涩的少女已蜕化成老练沉着的新闻记者,不知那个纵情山水,放浪不羁的少年是否已停下了他流浪的旅途?孟程心轻轻地叹了口气,关闭了文档,合上电脑。她要休息了,好好休息。
夜渐深,H城渐渐沉归寂静,唯有浦江一带灯火不熄。这是H城的商业中心,许多企业的办公区都设立在此,其中就有天源大厦。
萧慕安起身活动活动肩膀,最后确认了一遍邮件内容,才敲下Enter键。手边的咖啡已凉透,他抿了一口又放下了。
“咚咚咚”很节律地敲门声,萧慕安应道,“请进!”
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摞文件夹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整齐地向后梳拢,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萧慕安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黄秘书今晚怕是不想让我睡觉吧!”
“黄觉不敢!”那女人回道。
萧慕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面上一份翻开看了眼,又连扫了几份,问道,“怎么这么多,还这么杂?”
黄觉上前,将那一摞文件稍稍整理,分成四摞,“这是集团近几年分别在餐饮、旅游、房地产以及影视等方面的投资项目。”
萧慕安嘡舌,“这么多项目都是爸爸报批的?”
“不!早些年因为投资的意见难以统一,导致集团内部各股东纷争不断。董事长便制订了新的投资项目报批流程。以张柳韩齐四大股东为首各自成立项目审批团。每年的总投资金额固定,投资项目由他们自己去定,投资收益一年两次核定。董事会就通过核定结果,直接否决或支持部分项目的投资计划。”
“原来如此!”萧慕安沉吟道,“那这几块投资的份额如今怎样?”
黄觉将最后一摞推了推道,“影视这块的投资是由齐董负责的,一向份额不大,收益也一般!”她又拎出另一堆,“餐饮这块是张董大力支持的,需要的投入并不高,总体收益尚可观。”
“旅游和房地产的收益毋庸置疑,不过投入也最多吧!”萧慕安敲了敲另外两摞道。
“是的!这两块是柳市鸣、韩可维两位股东负责!”
“我要是没记错,天宝的候方就是韩可维的外甥吧?”萧慕安问道。
黄觉点了点头。
萧慕安抽出房地产那块的投资文件,看了片刻,才道,“天宝地产的赔偿的事情进展还顺利吗?资金方面的问题解决了吗?”
“目前还算顺利,但资金方面……”黄觉顿了顿,“只怕会影响集团其他方面的运作!”
萧慕安点了点头,又拿了一份文件看了半晌不语。
黄觉正欲告退,他却忽得拦住她笑道,“黄秘书一定知道这一大摞一大摞的项目里哪些是可以停一停或者缓一缓的?是不是?”
黄觉抿了抿嘴唇,道,“不敢,黄觉只是秘书,不敢擅自介入决议。”
萧慕安挑眉道,“您可别随便打发我,自我爸爸接手天源,你便开始在他身边做秘书,天源上下什么事能逃得过您。您若是不肯帮我,我没有法子,只能撂摊子,逃回美国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哟!”
黄觉微微一怔,伸手扶了扶眼眶道,“不是我不肯,只怕出错了主意,回头董事长怪罪!”
“放心!一切有我!”萧慕安笑着扶了扶她的肩膀,将那四摞文件推向黄觉。又道,“明天我去医院看看爸爸,后天安排去一趟天源机械。”
“是!”黄觉道。
萧慕安转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提步就向外走,“那我下班了!晚安!黄秘书!”
黄觉无奈地摇摇头,严肃地面容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都快三十了,还是个孩子。
也许是昨夜睡得早,孟程心一大早起来,便精神满满。有两天的休假,她打算回一趟商城。
八点不到,她便收拾停当出了门。她并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来到了车巷街的绮芳斋。妈妈最爱吃这家的蟹壳黄,她每次回家都会带两盒。
“孟小姐来了!”服务员与她已算熟识。
“是啊!有刚做好的蟹壳黄吗?”
“真不巧,今天师傅来得迟了些,蟹壳黄还没好,您要不喝点水,等一会?”
“好!”孟程心笑道,找了靠窗户的一张圆桌旁坐下。落地窗外,行人见多,嘟嘟的车鸣声不断,有着急赶车的白领,有带着幼孙上学的老太,有沿街叫卖的小贩,他们大多一脸急切,仿佛在追赶什么,或者说是在被什么追赶。
不远处似乎有人起了争执,一辆车拦在路中,一时竟交通堵塞起来。
孟程心看了会,觉得无趣。似乎人们总喜欢在很小的事情上浪费很多的时间,然后再把大把的美好光景匆匆的过掉。
桌上放着今天的报纸和一些杂志,她随手翻看起来。
车巷街的一头,萧慕安正打着电话走过来,“还不都是你,定要我绕到这边来买什么蟹黄酥,现在堵住了!”
“堵得严重吗?”
“不清楚,我把车停在那边路口了。反正离医院也不远,我待会走过去就是了。”
“也行!随你吧!”
“那蟹壳黄又甜又腻的,他才刚醒,吃得了吗?”
“舅舅的病情与那些无关,我只是看他没胃口,念叨着那个。就给他尝尝,不多吃,没事的,相信我吧!”
“是!许医生的话我哪敢不信!”萧慕安打趣道,一边推开绮芳斋的玻璃门,一边挂断电话。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请问有蟹壳黄吗?”萧慕安问道。
“很抱歉!先生,蟹壳黄正在做,还没出炉。您若是愿意,可以在那边坐一会,或者买别的其它糕点?”
萧慕安顺着他的手看去,大厅右侧的落地窗前,摆放这三套藤木桌椅。最右边的圆桌旁,一个身影落入他眼中,他微微一愣。
“先生?先生?”那服务员连唤了声。
萧慕安回过头。
“您是等会还是买些其他的?”那服务员耐心询问道。
“等吧!”萧慕安道,转身走到右厅的另一张圆桌边坐下。
孟程心单手支颐,正看着都市日报中一份关于女性工作收入水平与幸福程度的调查报道。她的头发披在肩上,在阳光的照映下散着金色的光芒。偶有几束散落下来,她伸手轻轻别在耳后。写那篇报道笔者的言语诙谐,有几处看得她忍俊不禁。
服务员上前给萧慕安倒了一杯水,萧慕安口中道了声谢,目光落在与他近隔一桌的女子身上。除了清瘦了些,她的容貌似乎没什么变化。倒是气韵上,蜕了几分稚气,添了几分女人的温柔妩媚。萧慕安想着,慢慢地抿着杯中的水。
孟程心看过一篇报道,便不自觉地看了看时间,隐隐间似乎觉有身后有道目光在窥视,她正要回头,服务员走上前来,“这是两盒蟹黄酥,已经给您包好了!”
“谢谢!”孟程心起身接过。
服务员又递上一个香包,“这个是我们绮芳斋周年庆典的礼物,给一些老主顾的,你若是还喜欢就留一个!”
孟程心忙笑着接过道,“做的真精致!谢谢了!”
服务员笑了笑,便离开了。
孟程心再转头四下看去,绮芳斋里零星几个买糕点的人,正站在玻璃柜前挑选,玻璃门轻轻地晃了两晃,哪里有什么人。她暗自好笑,“果然像小美说的,做记者做久了,都会患上疑神疑鬼的毛病。”
从H城到商城,约莫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孟程心在汽车上将艾美的文稿修了修,又发回给她,又打电话给陈纪说联络格洛的事情。
回到家中的时候,程元正在吃午饭。
“怎么今日回来了?也没提前说声!”程元道。
“想给妈妈一个惊喜呀!”孟程心抱住她,撒娇道。
母女两有一个多月不见,聊了好一会。
午饭后,程元去学校上课,孟程心便独自出门。妈妈平日一人在家,每次她回家,总要去替她置办或更换些日常用品。从家里到商场不是很远,她慢慢地走着,小区附近的町棠公园似乎在做整改,有几处树木歪倒一旁,原本深藏林中的芳菲亭豁然于人前。
芳菲亭,孟程心暗自叹息。就是在这里,她无意撞破陈纪与张小雨的亲密关系。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十七岁。陈纪说,若她高考能考个好成绩,就带她去落霞峰守流星雨。商山十二峰,数落霞峰是最高最险,却是商山最负盛名的景点。
那一日应该是高考出分的日子吧。她查出了成绩,正要去陈纪家。却遇见瓢泼大雨,整个天都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原想穿过町棠公园走近路,恰路过芳菲亭,就跑过去避雨。
一入亭中,才发现有一对男女在此相拥。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大半个天空,她看清了那两个人的脸,忽得一瞬,她大脑一片空白,如白痴般喃喃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心心!”陈纪似乎比她惊诧,忙抢步上前,她却本能般地后退了退。
却是张小雨道,“既被她瞧见,也不必再隐瞒下去。我们在一起交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何就一定要瞒天瞒地瞒着她。”
张小雨的话说得清楚,孟程心却还是有些迷茫,她看着陈纪。
陈纪面露苦色,拿着立在一旁的雨伞道,“你淋湿了,我先送你回家!”他伸手来牵她,孟程心轻轻甩开了。
她看了看陈纪,又看了看张小雨,转身跑了开去。
那场大雨后,她病了一场,陈纪来看过她,在她床边说了很多,她烧得糊涂,没听清几句。倒是张小雨一次说得清楚。
“孟程心,你别觉得谁欠了你的。陈纪与你一没约誓,二无婚约。难道从小一起长大,就一定要在一起吗?我与他相爱,已约定终身。之前瞒你,是他怕你伤心,误了高考。如今,我们也算对得起你。”
那场病约拖了个把星期才好全。陈纪倒是常来看她,比起从前更加温柔体贴。只是孟程心不太搭理他。倒不是为了气他,只是她心里一片迷茫,许多事情,都想不清楚。
七月的时候,妈妈学校组织去外省学习,陈纪妈妈来接她去他家住,她婉拒了。只说有需要再去。
七月七号,她独自去了商山。商山她是熟识的,爸爸还在时,常带她和陈纪来玩耍,跟他们说着各处景致的由来与传说。孟程心心中难过,终究还是给陈纪发了条短信道,“听说流星雨就在今晚,落霞峰,不见不散!”
因她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许久,直到落日时分才登上落霞峰。落霞峰上,游人如织。有不少摄影爱好者,正端着相机翘首等候。火红的太阳散尽了光和热,终于在夜幕来临前收敛来了他的锋芒。阳光柔软温厚,将天边的红云染得橙红橙红。有些许微光射入仙女峰的狭缝,散出万丈金光,明媚得令人睁不开眼。
陈纪没有来。如果没有那条短信,孟程心还可以告诉自己,他是忘了。可如今,孟程有些后悔,为何要发那条短信。她呆呆坐在崖边的岩石上坐了许久。
渐渐地,太阳完全沉没,天地落入一片黑暗里。游人渐渐离去,人影稀松。孟程心开始有些害怕起来。她踟蹰了半晌,还是决定下山。再美的景致,若只能一人独自观看,亦没有什么意义。
刚下落霞峰,她便远远看见了回家的公车,她一边挥着手,一边跑着,却见公车已扬长而去。她停下来,拍了拍胸口,抚平气息。
突然间,三个人拿着手电筒晃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