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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姜悟睁开眼睛,困倦地望了一会儿床顶。
在熟悉的时间,床帏被一只熟悉的手拉开。
阳光驱散昏暗。
姜悟看着撩着床帐,逆光而立的少年,不,过完年他便二十岁了,已经成为了青年。
今日的阳光应该很好,在他背后镀上了一层刺目的金边,衬得面容晦暗。姜悟闪了一下眼睛,说:“今日不要殷爱卿穿衣。”
殷无执丢了床帏,扭身离开。
阳光虽好,温度却还是冷的,他院子里的雪依旧白白胖胖,很让人满意。
姜悟收拾妥当,张着有些紧绷的眼皮准备接受投喂。
殷无执屏退众人,又弄来了好几样菜,还有一碗肉粥,他还是很爱护身体的,喂他的时候只用右手。
勺子送到姜悟嘴边,他张嘴吃了一口,看到对方又去夹了一片薄薄的肉片。
也许是为了方便他咀嚼,所有的肉都被切的很薄,也没什么筋骨。
可姜悟还是有些抗拒:“朕不想吃。”
“从现在开始,没有人会纵着你。“殷无执直接掐开他的嘴巴喂了进去,又拿着他的下巴一拉一推,促使他下齿撞击上齿,达到咀嚼的效果:“你若不吃,我便拿着你吃。”
他好凶,上下齿撞击的力度很大,整个口腔都震颤了起来,但这种方法果真管用,那片肉很快碎开,殷无执放开他的下巴,道:“吞下去。”
接着,他又挑了半块丸子,用同样的方法投喂时,姜悟忽然唔了一声,他艰难地把口中食物吞下去,说:“疼。”
夹到他的舌头了。
殷无执笑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把自己的舌头也嚼烂。”
他精心去从碟子里挑选下一口食物,姜悟不想再这样,被强迫咀嚼的感觉就好像是嘴里发生了大地震,每一颗牙齿都是酸的。
“殷无执。”他说:“朕失眠了。”
殷无执不置可否:“正好,你今日一整天都不要睡了。”
姜悟没想到他这么残忍:“朕是因为你失眠的。”
“是么。”殷无执又来捏他的下巴,姜悟立刻抗拒:“朕命令你,不许……”
他用力扭脸,道:“不要,殷无执,朕不喜欢。”
殷无执站起来,强迫他面对自己,姜悟的脸颊已经被掐的通红,眼珠依旧剔透如琉璃,他再次强调:“朕不喜欢,唔,不要……十六!”
嗓音干净利落,另一道身影也一样干净利落。
殷无执不躲不避,直接被一掌拍飞出去,落在院子里白胖的雪里。
十六重新站回姜悟身边,伸手拿过帕子给姜悟擦了擦嘴唇。
殷无执自雪里撑身坐起,鲜血又一次浸染左肩。
姜悟命十六把自己搬到轮椅上,推到殷无执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殷无执,站起来。”
殷无执垂着头站起来,浓黑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左手指尖滴落一颗稠红的血珠。
姜悟仰起脸,目光落在他左边眼角,那一抹红又出来了,在他洁白的脸上,与雪上红珠相得益彰。
“殷无执。”姜悟说:“朕的确不喜欢你。”
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句,殷无执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没有给出反应。
“可朕昨日,真的为你失眠了。”姜悟又看了一眼他的指尖,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先去处理好,朕再与你谈。”
殷无执的语气与他一样平静:“有话直说。”
姜悟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一开始就是希望殷无执恨他,可现在这份恨,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殷无执明明已经开始欺负他了,可他却发现,他不喜欢被欺负。
思考的功夫,血又落了一滴。
姜悟道:“你先去止血。”
“死不了。”
“朕不想看到你流血。”
殷无执发出一声轻哼。
姜悟道:“十六,你去。”
十六很快拿了绷带过来,殷无执也不知在倔什么,转便与十六过了几十招,姜悟一动不动地望着,雪上很快滴滴答答全是殷红。
殷无执的穴道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事情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他整个人瞬间僵硬地伏在地上。
十六收手,偏头看向天子。
后者长发披散,容颜如玉,语气松松带着倦意:“扒了他的衣裳,止血。”
十六眸色微动,沉默地扒开了殷无执左肩的衣服。
后者一动不动地望着姜悟,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
伤口一处理好,他便说:“解穴。”
十六用目光询问姜悟,后者淡淡嗯了一声。
殷无执衣物半敞,纱布与皮肤皆露出一小块,他却几乎完全顾不得,两步窜到了姜悟面前,伸手扒开了他的手指。
细白的指尖木屑犹存,一侧的轮椅扶手缺了手指大的一块,他扭头,看向方才击中自己的那个小木块。
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中。
刚才,真的是姜悟,点了他的穴。
姜悟垂眸看他,道:“衣服拉好。”
殷无执下意识拉了一下衣服,依旧愣愣望他。姜悟又说:“朕想告诉你,以后朕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也不希望你拼着受伤,去故意做朕不喜欢的事情。”
殷无执抿唇,半晌才说:“让他离远一点。”
姜悟命令十六离开,继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你不喜欢我。”殷无执克制道:“为何还要管我受不受伤。”
“因为你毫无理由的喜欢朕。”姜悟的声音很轻:“朕喜欢毫无理由的东西。”
“你喜欢我毫无理由的喜欢,却不喜欢毫无理由喜欢你的我。”
姜悟不知道怎么回答。
殷无执已经重新垂首,他的额头抵在姜悟膝盖,好半晌才说:“我知道了。”
御书房,殷无执像姜悟一样把下巴压在桌案上,静静望着堆叠的奏折。
陈子琰抽空看了他好几回,都未见他变换姿势。
“还在想陛下武艺怎么如此高强之事?”
“我曾经以为,他就是个废物。”所以他憎恨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人,他也不信外人口中的姜悟有多好,因为他经历的一切,都证明姜悟是个烂人。
“他若是废物,怎么会如此得人心。”陈子琰摇了摇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两年前回来的时候,还曾与陛下交过手,回来直与我说从未与人这样痛快的打过架,还直夸如果动真格的,陛下未必能在你之下呢。”
“有么?”
“阿执,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提到陛下的事情,就好像失了忆。”陈子琰没好气道:“亏你还是过目不忘呢。”
殷无执直起了身子。
是啊,为何他提到姜悟的事情,就好像是失忆了一样。仔细想想,在被召唤入宫之前,他脑子里关于姜悟的一切,居然全部都是听别人说的。
分明不可能没有见过姜悟,可真正记住姜悟的脸,竟是在对方宣他入宫之时,好像从那一刻,姜悟才第一次进入他的生命。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虽常年混迹军营,无需上朝,可凯旋之时,不会没有跟姜悟打过交道,再不济,他身为鹰军少统,在去年的登基大典上,也一定全军接受检阅,就算没有,那样的重事,他也会带兵戒备才是。
他努力回忆登基之时的场景。
记得守卫森严的军队,记得穿上盔甲的阿桂,记得衣冠整洁,端正排列的百官,甚至能回忆起那日城楼飞扬的旗帜,以及父亲郑重的嘱咐……
可偏偏不记得那日的主角。
就好像有一只手,把姜悟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了。
当日下午,襄王来了太极殿,彼时姜悟正在睡觉,他贸然动用了这具身体的武功,又累坏了。
醒来的时候,姜睿正在殿中跪着,齐瀚渺告诉他,对方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
他靠在床头,懒懒望着对方,“何事?”
“请陛下屏退左右,臣弟有事告知。”
人皆退下之后,姜睿白着脸膝行向他,重重地再叩了一次头,道:“请陛下恕罪。”
“说。”
“臣弟罪该万死,不该联合秋无尘,想要算计陛下。”襄王咬住了发抖的牙齿,再次磕了下去,道:“陛下,请陛下收回要立后之成命,臣弟知错了。”
姜悟没听明白:“算计。”
“是。”事已至此,姜睿也不再隐瞒,道:“臣弟此次回京,其实是接到密报,说当年……当年大皇兄与三皇兄之争,其实有人暗中捣鬼,臣弟想了很久,怀疑,怀疑……是陛下所为。”
他会有这种想法是情理之中,因为所有的兄弟,除了他这个纨绔,全部都出了差错,一个死,一个残,一个病。
只有姜悟,看上去那么幸运,什么都没有做,就登上了皇位。
在一开始,姜睿心中是不敢相信的,可是想起此前的所有细节,还有姜悟那几乎无可挑剔的好名声,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如果是真的要怎么办?
所以他借探亲之名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秋无尘。
他们密谋,等姜悟再来看望秋无尘,便想个法子,让秋无尘入宫为后,方便调查此事。
“臣弟与秋姐姐都知道,陛下的名声有多好。”襄王道:“我们也清楚,只要陛下去探望秋姐姐的时候,她故意装疯,把您当成太子哥哥一定要随您入宫做皇后,不管您是真的圣人,还是装的圣人,都不会拒绝此事。”
如果拒绝,那就代表姜悟是假的圣人,基本就可以断定,当年之事的确有姜悟的推动。
如果不拒绝,那么秋无尘便潜入皇宫,暗中查探此事,确定姜悟是否真的清白。
姜睿又一次以头撞击地面,道:“臣弟发誓,臣弟心中绝对信任陛下,绝无不臣之心,臣弟真的只是想弄清楚,大皇兄与三皇兄自相残杀,是否有陛下在其中推动。”
可是他没想到,姜悟变得如此怠惰,这么久以来,一次都没有去见过秋无尘,这导致他们的计划一再搁置。
除了这一点,他发现自己其实,会有些害怕那个真相。
如果姜悟真的无辜,他这样设计,岂不是很对不起姜悟?
他没有催促过姜悟,就是在想,如果姜悟真的去见了秋无尘,那么便按机行事,如果姜悟不去,那么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权当老天不让他们行此计划。
但,姜悟突然,宣布了要娶秋无尘为妻。
他做贼心虚,怀疑姜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煎熬了几日,终究还是决定来宫中谢罪,乞求宽恕。
他喘息着,浑身很快被冷汗浸湿。
来这里,其实是因为他更偏向信任姜悟一些。但如果姜悟因此对他问罪,那就几乎可以断定,当年之事的确有姜悟在参与。
如果姜悟只是沉默不语,那就说明,他的行为惹兄长伤心了。
襄王已经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
姜悟花了好半天,才终于理清他的意思。
他倒是觉得此事应当是原身所为,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倒是严丝合缝了。
难怪他总觉得奇怪,为何大家都说原身是个好人,如今看来。原身从一开始就应该是个伪君子,历史上所谓强娶秋无尘,其实是将计就计,只是不知,襄王是如何被杀的。
襄王再次开口:“陛下,今日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在此,只要您说,臣弟便信,当年太子和齐王之争,您究竟有没有参与。”
他心跳的飞快,不停祈祷,不是你,千万不是你的。
姜悟开口,语气平静:“没错,朕就是那个恶人。”
姜睿瞬间瘫软在地上。
接着,他听到姜悟毫不留情的说:“十六,灭口。”
管襄王是怎么死的,反正肯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既然有理由,便先杀了再说。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乌黑软剑直直刺向了襄王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