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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荣千富也已经回到了府邸。
彭斯言站在门外恭候许久,千盼万盼,总算是把他给盼回来了。
“老爷,您回来了。”彭斯言一边搀扶着荣千富下来,一边恭恭敬敬地招呼道。
荣千富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挥一挥衣袖,轻松自如地答应道:“嗯,府中可是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还请老爷放心。”彭斯言急急忙忙地连声说道。
荣千富一边往里走去,一边满意地默默颔首。
两人来到北边大院装饰华丽的卧房中,碰巧让苦无看见了这一幕。
然而苦无却是不由得露出了纠结的神情,愁眉不展,有些焦急。既然荣千富都已经回来了,那小霜怎么还没回来?
荣千富坐在藤椅上,彭斯言伛偻着身子,识趣地替他倒了一杯茶水,并毕恭毕敬地递到他的面前。
荣千富板着一张脸,熟练地接过茶杯,端到面前稍稍吹了一会儿,进而轻轻抿了一口,伴随着喉结的一阵蠕动,便又将茶水放回到了桌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事情进展如何?”
彭斯言面带微笑,平心静气地说:“回老爷,桃瓜巷的私炮坊传来消息,交易畅通无阻,十分顺利,所得的银两皆已经运至您的临江别院中了。”
“嗯,做得好。”荣千富轻轻答应了一声,有条有理地问,“其他两处的私炮坊怎么样?”
彭斯言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说:“黄脯街的私炮坊已经准备好火药,但尚未开始交易。而清头镇的私炮坊则是因为种种原因,动作慢了些。”
“那就让他们加快速度,赶紧完工。否则后果自负!”荣千富突然变了脸色,愤愤不平地说。
“是。”彭斯言识趣地双手作揖道。
“对了。”荣千富忽然想起来说,“待会儿你去准备百两银子,送到城主府上。”
“百两?城主府?”彭斯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险些没反应过来,“难道是城主又向老爷索要财物了?”
“你说呢?”荣千富瞥了他一眼,进而发出一声叹息,无可奈何地说,“这个王允川,三番五次地管我要钱,他还真当我这个首富的钱是无穷无尽,花不完的了!”
“老爷息怒。”彭斯言心如止水地安抚道,“这些年来,我们做着非法生意,城主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交点钱上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哼!”面红耳赤的荣千富辞气激愤地说,“哪次交易的时候他没有从中获利?可他不光是从私炮坊中分取利润,还总是平白无故地找我要钱!他实在太过贪心,从私炮坊中获取的银两对他来说,只能算是蝇头小利!”
“城主的确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可老爷堂堂居安城首富,根本不差这点银两,又何须动怒至此?”彭斯言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荣千富义愤填膺地说:“是,我的确不差这点银两,可我亦是看不惯王允川不劳而获的丑态!他几次三番地利用我牟取暴利,是可忍,孰不可忍!”
彭斯言轻声笑笑,有意无意地提醒道:“老爷此言差矣。”
荣千富一怔,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而彭斯言则是更进一步地说道:“看似是城主在利用您,但又未尝不是您在利用城主呀。”
荣千富的眉头渐渐松弛,身体也逐渐放松,不禁提起了一丝兴趣道:“说下去。”
彭斯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城主有从中获利不假,但归根结底,三座私炮坊终究是在老爷您的名下。从长远的角度来讲,城主受益再多,也永远无法与您相提并论呀!”
荣千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嗯……言之有理。”
紧接着,彭斯言环顾四周,忽然注意到柳树不在,便开口问道:“老爷,柳树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哦。”荣千富迟钝地答道,“去城主府的路上途经一处闾左,故而回来的时候让柳树把那儿的难民都接到我秋水河畔的府邸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着手处理此事了。”
“哦……”彭斯言轻声答应,却是愁眉不展,神色愀然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言语。
荣千富注意到了他微妙的表情变化,急不可耐地追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彭斯言双手作揖,鞠了一躬,有条不紊地说:“回老爷,先前您让我去查柳树身份一事……”
“你查到了?”
彭斯言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老老实实地答道:“小人让老爷失望了。”
“也罢。”荣千富挥一挥衣袖,蛮不在乎地说,“查不到就算了,此事不必再追究下去。”
“老爷不查了?”彭斯言不敢相信地问。
荣千富平静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查不到吗?查不到就算了,我也不会责怪于你。”
彭斯言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不甚甘心地说:“老爷若是需要,小人可以再试试看。”
“大可不必。”荣千富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挡在面前,坚定不移地说,“正好,我也不想再查下去了。”
彭斯言愣了一下,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问号,倒是有些不明所以了,“老爷的意思是?”
荣千富长舒一口气,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说:“柳树不仅厨艺高超,而且他大大咧咧的性格深得我心。每当他理直气壮地与我高谈阔论之时,我总会想起华儿。”
“原来如此……”彭斯言眉头紧锁,有所顾虑地说,“可是老爷,柳树来路不明,身份可疑,您这样欣然接受他,终究怕是不妥呀!”
“有何不妥?”荣千富泰然自若地反问道。
彭斯言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条理清晰地说:“居安成中遍布老爷的罗网,要说无论是谁,只需稍加打听,便可得知一二消息。但是唯独柳树,小人纵使是大费周章,竭尽全力,费尽千辛万苦,使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也探查不到此人究竟是何来路……怕只怕柳树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另有所图呀!”
“有这种事情?”荣千富眉梢一紧,不敢置信地说,“即便动用城中全部眼线,竟然也是一无所获?”
“千真万确呀!”彭斯言哭丧着脸,故作夸张地说道,“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对老爷有丝毫欺瞒!”
荣千富面色凝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愁眉莫展地说:“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既然探查不到有关柳树身份的消息,那也没法证明他会对我不利呀。”
“虽没法证明柳树会对老爷不利,却也没法证明柳树对老爷是忠心耿耿啊!”彭斯言振振有词道,“他初来乍到,便致使老爷您换掉了跟随您数载的郭茗,老爷不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甚至像是安排许多,蓄谋已久,刻意而为之的吗?”
荣千富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略显不耐烦地说:“郭茗一事无需再提!他乃是贪得无厌,咎由自取。我给出的月钱本是极高,结果柳树随便给他二两银子就能收买了他,足见此人持身不正,持心不纯,随时都有背叛我的可能。你若是非要提起此事的话,我还得感谢柳树。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我身边养了这么一个忘恩负义,没有主见的阴险小人!”
彭斯言暗暗喘了一口气,不依不饶地劝说道:“可尽管如此,老爷对柳树依然是不得不防呀!此人极力掩藏自己的身份,怕是没安好心!”
荣千富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无比沉重地说:“自柳树加入我荣府以来,其表现一直良好,从未让我失望。他的目的显而易见,摆明了就是为了钱财而来,我等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难不成他还是我的什么仇敌派来刺杀我的不成?防自然得防,但我相信他不会令我失望,现在是,以后也是。”
彭斯言露出一抹坚定的眼神,慷慨陈词道:“得陇望蜀的郭茗是为钱财而来,暗藏心机的柳树是为钱财而来,忠心耿耿的小人亦是为钱财而来。老爷,您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们荣府上下,都是为了您的高价酬金而来的呀!”
荣千富眉梢一紧,神情忽然变得庄严肃穆起来,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暗藏杀机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彭斯言意味深长地说道:“老爷居安城首富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因老爷待人宽厚,薪资极高,故而引得各路群雄,纷至沓来。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太多太多的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老爷的钱而愿为老爷马首是瞻,俯首称臣。而老爷又有没有想过,正因这条理由太过真实,或有可能成为不轨之徒蒙混过关,浑水摸鱼的借口呢?”
一听这话,荣千富的心中一阵触动,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心惊胆颤地臆测道:“你的意思是……柳树表面上是为钱财而来,实际却在背地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正是。”彭斯言义正言辞地说,“不知老爷有没有发现,自从柳树成功引起您的注意起,总是会时不时地强调一下自己是为您的钱财而来。若是一次两次地于不经意间提起,尚且是情有可原,但柳树三番五次地提起,不正是在言简意骇地告诉老爷您,他是为钱而来吗?”
彭斯言的一席话犹如一把重锤打在了荣千富的身上,他的瞳孔呈一个由放大至缩小的过程,顿觉脊骨发凉,浑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来。
“那依你之见,柳树该是何许人也?”荣千富忧心忡忡地问。
彭斯言正色庄容地说:“小人不甚确定,但却可以大胆猜测。”
“说。”荣千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道。
彭斯言直起身子,挺起腰板,一本正经地说:“近些日子以来,城主愈发肆无忌惮地将老爷当成自己的摇钱树来使。老爷因此更加排斥城主,与之渐生嫌隙。而唯利是图的城主狡黠精明,在不清楚形势的情况下,自然会担心老爷与之翻脸。而倘若可以在老爷身边留下一个眼线,随时向他自己禀明老爷的动静的话,城主岂不是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即使到了状况危急,鱼死网破的时候,城主也可以先老爷一步做出行动。如此以来,城主便是百尺之台,千里之堤,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亏。”
“说了半天,你怀疑他是王允川的人?”荣千富认真严肃地问。
彭斯言云淡风轻的脸上透露出一丝从容,他信誓旦旦地说:“小人思来想去,觉得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还望老爷明察。”
荣千富的眼睛一闭一睁,不慌不忙地说:“可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彭斯言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何以见得?”
“两点原因。”荣千富一手伸出两根指头立在面前,胸有成竹地说,“首先,你所得知的我与王允川不和,也仅仅是我单方面排斥他而已,况且我一直有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争取不与之唱反调,而是一味地附和他。也就是说,从明面上来看,我可没有与他闹翻,他根本没有理由派人监视我。”
彭斯言没有立即反驳,而是忍不住轻声一笑,心平气和地问:“那敢问老爷所说的第二点原因是什么呢?”
“其次。”荣千富直接站了起来,双手背过身后,昂首挺胸,郑重其事地说,“就在方才我带柳树一起去荣府时,特地让他给我和王允川做了两道小菜,而王允川见到他之后,立马脱口而出,说是觉得柳树有些面熟。我细细想来,王允川纵使再怎么昏庸无能,也不至于蠢到出卖自己人的地步吧?”
“这便是老爷认为柳树并非是细作的理由?”彭斯言确认道。
荣千富转身面向彭斯言,兴致勃勃地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彭斯言会心一笑,自信满满地说:“单从第一点来看,老爷既然已经从心里开始排斥城主,那便已然露出了破绽无疑。”
荣千富拧着眉,惴惴不安地问:“何出此言?”
彭斯言从容不迫地答道:“因为老爷纵使控制了言行举止,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排斥城主,但既然已经出现这种心理,势必会从老爷微妙的表情和神态等诸多细节之间展现出来,只不过老爷自己浑然不知罢了。”
荣千富一怔,眼眸隐隐闪烁,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他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那我所说的第二点,你又作何解释?”荣千富忧心惙惙地问。
彭斯言轻声笑笑,慢条斯理地说:“有的时候,我们需得从客观的角度去分析事物。城主那一番故布疑云的操作在老爷看来或许是愚笨,可在小人看来,那却是别出心裁的明智之举。”
荣千富的鼻息愈发沉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城主看似愚昧的操作,恰恰达成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彭斯言自以为是地谏言道,“老爷不妨仔细想想,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更让您加深了对柳树的信任呢?”
听到这里,荣千富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豁然开朗,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王允川乃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料定我会怀疑柳树的身份,故而故意摆出这副模样,为的,就是不让我怀疑到他王允川的头上?”
“老爷圣明!”彭斯言连声附和道,“而且刚才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不合理之处,小人忘了与您讲。”
“是哪里?”荣千富迫切地追问道。
彭斯言干脆利落地说:“小人有言在先,老爷的罗网遍布城中,可尽管如此,当小人探查有关柳树身份消息的时候,依然是一无所获。由此可见,一定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他的信息,让他以柳树的新身份抛头露面,而不至于被人察觉。这更能说明,柳树背后的势力一定不容小觑。”
“而你以为,柳树背后那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恰恰就是王允川?”
彭斯言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正是。在不涉及任何江湖势力的前提下,居安城中,能有这般通天本领的,小人除了城主,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人。”
荣千富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忐忑不安,愁容满面地说:“可柳树机灵过人,守口如瓶,又素来谨慎,如履薄冰。就在先前回府途中,我亦是询问过有关他身份的问题,但他回答得含糊不清,闪烁其辞,我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也只好就此作罢。纵使他身份有假,我又如何能引他露出庐山真面目呢?”
彭斯言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居心不良地出谋划策到道:“柳树这人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确不简单。不知老爷以为,通过严刑拷打来逼他说出实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