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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彭斯言愣了一下,几经思量之后,才迟疑地回答道,“难道是因为……这二人乃是兵分两路,各自行事?两个人,刚好一个去对付城主,一个来对付老爷您?”
“我看未必。”荣千富平心静气地摇摇头,镇定自若地否认道,“先前他们二人连起手来都是一无用处,无济于事。现如今分头行动,更是无异于担雪填井,徒劳无功。与其兵分两路,相隔两地,还不如先集中火力对准一方,循序渐进地逐个击破。否则单凭他们个人的实力,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呢?”
“老爷所言极是。”彭斯言识趣地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地附和道,“两人联起手来尚且不足为惧,倘若真的只有一人与我们作对,那更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太贪心,总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荣千富用一种慵懒的声调,有所感慨道,“彭管家,换作是你,你会选择分头行动,一并拿下,还是会强强联手,逐个击破呢?”
彭斯言垂着个脑袋,真心实意地说:“小人愚钝,不如老爷这般深谋远虑。但老爷方才字字珠玑,着实让小人受益匪浅,醍醐灌顶。小人以为,在这种寡不敌众的形势下,理当联手御敌,互相照应,才有可能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嗯……”荣千富一边向藤椅走去,重新坐下,双臂搭在扶手上,一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我亦是如此想的。他们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分头行动无异于自寻死路。其功夫虽然还不到家,却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由此可见,这件事情远没有我们所想的这么简单……毕竟我们现在只能断定其中的一个和尚终于露面了,不是么?”
机灵的彭斯言一下子就听出了荣千富的言外之意。
于是乎,他试探性地揣测道:“老爷是担心……苦无身边的那名女子出现异动?”
荣千富面不改色,有条有理地说:“据说此女的身份极为神秘。王允川三番五次地派人打探有关她的消息,皆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现如今我们只得知苦无已经现身,但这名女子却是杳无音讯,不见她半点行踪。若要说她望而却步,撒手不管了还好,怕只怕她已经躲在暗中驻足观察,蓄势待发,只求一个合适的机会,给我们致命一击……”
彭斯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深不可测,别有韵味的笑容,有理有据地安抚道:“老爷无需惊慌。有姜先生从中相护,定能保老爷清泰无虞,平安无事。只要他们二人胆敢现身,便是自掘坟墓,必死无疑。就凭老爷的实力,定是手到擒来,顺风顺水。”
荣千富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心力交瘁地扼腕叹息道:“恐怕他们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是害怕跟我们起正面冲突,所以才迟迟不敢露出真身。迫不得已,只好选择了另辟蹊径。”
“而老爷的私炮坊,则成了他们攻克难关的关键所在……”彭斯言话锋急转,言归正传道。
听到此处,荣千富下意识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进而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惴惴不安地提出了新的疑虑道:“他们若是想利用我的私炮坊来让我身败名裂的话,首先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知道有这么一座私炮坊的存在;第二,便是得知道私炮坊的大小事宜皆是由你出面解决,唯有通过跟踪你才能得知私炮坊的下落。且第二点必须在第一点的基础上完成。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是如何得知我有这么一座私炮坊?又是如何知晓,你就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呢?”
彭斯言长叹一口气,拧着眉头,不依不饶地固执己见道:“老爷,小人先前就已经提醒过您,这必定是府内之人才能得到的消息。唯有府内之人,才有机会观察到小人进出荣府的时间点。而按照诸多家丁们平时的表现,嚣张跋扈的柳树的的确确是最有嫌疑的一个呀!”
“诶!”荣千富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挡在面前,有条不紊地指责道,“你这么急着下定论干什么?纵使第二点是只有府内之人才能掌握的情报,但第一点你又作何解释?这难道也是府内之人才能得知的消息吗?”
“这……”彭斯言不禁把头沉了下去,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竟还不自觉地咽了回去,已然是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荣千富的眼珠子于眼眶中来回转动,面露难色,忐忑不安地说:“归根结底,终究是我们举手投足间露出了马脚,一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才使得苦无可以抓住其中的破绽,对我们展开反击。我知晓柳树嫉恶如仇,同我一样,看不惯王允川的行事作风。在没有抓到他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确凿证据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对其妄加揣测了”
彭斯言一听,顿时慌了神,不由得哭丧着脸,忧心如焚地劝说道:“老爷,您身为万人景仰的城中首富,万万不可大意呀!我们尚未查到柳树的真实身份,仅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又不足以彻底信任他。倘若让这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后果将是不堪设想呀!”
荣千富皱着眉,苦着脸,暗暗喘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极为不悦的神情,略显不耐烦地问:“我何时说过不防他了?只不过是没必要针对他而已。彭管家,你最近也真是,疑心怎么越来越重了?还偏偏都在柳树的身上,怎么?我这最新雇佣的贴身庖厨就这么碍你的眼?”
“小人不敢!”彭斯言张皇失措,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小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为了老爷的安危着想呀!”说完,便又急急忙忙地双手作揖,惊恐万状地低下头去,恨不得赶紧挖个地缝钻入,以求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看其模样,心里已然害怕到了极点。
“先起来吧。”荣千富迷迷糊糊地睁着双目,长叹一口气,拉长了声线,语调逐渐上扬,表示理解地说,“我知道……我都明白的……可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认柳树,多多少少有些不妥。人家的性子可能的确是活泼好动,飞扬跳脱了些,但你不能因为这一点而对他评头论足,妄加臆测啊。”
“是。”面无表情的彭斯言慢慢抬头,不情不愿地接受,恭恭敬敬地回应道,“小人今后一定多加注意,绝不擅自对柳树指指点点。”
“嗯……”荣千富心满意足地默默颔首,甚是欣慰地说,“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了。如今两个通缉犯找上门来,我们应该一致对外才是,而不是杯弓蛇影地把矛头对着自己人。”
“是,小人遵命。”彭斯言有所顾虑地问,“大人,那是否要将有关通缉犯现身一事,告知城主呢?”
荣千富怔了一下,不禁眯起了眼睛,大脑飞速运转,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反复思索着对策,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好一番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才板着一张脸,坚定不移地吐出四个字道:“暂且不必。”
一听这话,彭斯言顿时就有些不解了。
只见他愁眉不展,不明所以地分析道:“两个通缉犯本就是惹怒城主在先,至于挑衅老爷……那就是后面的事情了。如若告知城主两个通缉犯终于现身的话,想必他一定是义不容辞地着手此事并加以处理,届时,也就用不着我们大费周章地捉拿他们了。小人不明白,老爷此举是何意呢?”
荣千富小心翼翼地端起身旁木桌上的茶杯,举至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伴随着喉结的一阵蠕动,干脆利落地把口中之茶咽了进去,将其缓缓放下后,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以上种种所言不过猜测而已,将并不确切的情报告知于王允川毫无用处不说,就凭他那谨慎多疑的性子,万一跟踪你的人并非是那两个通缉犯,他说不定还会怀疑我是别有用心才会给他的假情报。这样一来的话,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得不偿失了么?”
彭斯言张大了嘴巴,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老爷英明,的确是小人疏忽这一点了。”
荣千富轻声一笑,进而忽然想起来说:“对了,上回给王允川送去千两白银一事,可是妥善处理了?”
“回老爷。”彭斯言平心静气地答道,“小人早已派人将千两白银送至城主府,一帆风顺,畅通无阻。”
“嗯……做得好。”荣千富满意地点点头,饶有兴致地问,“对这千两白银,王允川可有说什么?”
彭斯言想了想,进而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笑着答道:“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城主很感谢老爷您的大恩大德,该做到的他都一定会做到,叫老爷您放心。”
“哼。”荣千富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说,“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他王允川整日顾着进出酒楼,逍遥快活,哪还有时间帮着处理我的事?他要是能多腾出一点工夫用来处理朝政,那我也是谢天谢地咯!”
“城主荒废朝政,花天酒地,终将自食其果,自掘坟墓。他一味地依靠老爷您的家产而挥霍无度,终是空中楼阁,无根之木。”彭斯言毫不犹豫地附和道。
荣千富自信一笑,把手一挥,坦坦荡荡地说:“罢了,不管他了!他身居高位而不有所作为,执意自甘堕落,我也奈何不了他,且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只是这两个通缉犯对他颇有意见,我本想让他们来对付王允川,可没想到他们到最后竟偏偏是盯上了我,害得我不得不与之作对。现如今细细想来,平白无故地替王允川除了这两个祸害,倒是有些不甘心了。”
“这两人倘若执意要跟老爷作对,对老爷来说或许是无关痛痒。就凭老爷手上的人马,一定能让他们无所遁形,无处可逃。虽说我们对付这两个通缉犯未必要消耗极大的精力,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让他们把矛头对准城主,以解老爷心中愤懑的话,也是极好的。”彭斯言振振有词道。
荣千富止不住地默默颔首,表示赞同地说:“不错,我正是此意。若是他们真有这个本事扳倒王允川也挺好,给这苍远辽阔却乌烟瘴气的居安城,换一番别具一格且繁荣昌盛的光景也未尝不可。就算他们不是王允川的敌手,也能给他一个特别的警醒。让他知道,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迟早会有人站出来替无辜的黎民百姓打抱不平。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离沦为一介草民也就不远了。”
这时,彭斯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诡异笑容,进而不怀好意地献策道:“老爷既然有此意图,何不稍作手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令他们把矛头对准城主呢?”
听到这里,荣千富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目不转睛地斜视彭斯言,兴致冲冲地问:“此言何意?”
彭斯言憨憨一笑,条理清晰地说:“如今老爷迫不得已跟城主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想必他们两个通缉犯也早已将老爷跟城主当成了一伙人。而因为是小人在替老爷着手操办私炮坊一事,他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间私炮坊是老爷名下。可即便如此,倘若我们与之说这私炮坊乃是城主让老爷代为料理,他们还能不信吗?”
“你的意思是……跟他们说这间私炮坊乃是王允川所有,然后把责任都推到王允川的身上?”荣千富眯着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彭斯言,不敢相信地问。
彭斯言点点头以示肯定,进而露出一抹坏笑,相当笃定地说:“小人正是此意。”
荣千富稍稍低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细细掂量了一番过后,身心交病地叹了一口气,顾虑重重地说:“尽管这个方案可行,你也得找机会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他,而我们昨夜的伏击既然已经失手,那你觉得他还会轻易露面吗?”
“呃……”彭斯言突然变了脸色,当即就给问住,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来。
荣千富深吸一口气,更进一步地说:“况且他们既然已经认定我们和王允川是一丘之貉,势必会想着连我们一块儿解决,又哪里会有主次之分呢?”
彭斯言匆匆反应过来后,火急火燎地改口纠正道:“老爷言之有理,小人……自愧不如。”
荣千富闭了闭眼,慢条斯理地说:“既然现如今敌在暗,我在明,那我们也只好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再度引蛇出洞的话恐怕是行不通了,但我们可以顺其自然,闻风而动。”
彭斯言愣了一下,眉头紧锁,一头雾水地问:“老爷的意思是?”
“从今往后,一切照常,该怎样就怎样,不要有任何变动。”荣千富认真严肃地下令道。
“一切照样?”彭斯言眉梢一紧,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疑惑不解地问,“尽管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我们给人盯上,老爷还是要让小人隔三差五地前去私炮坊督促下人,检验火药么?”
“嗯。”荣千富用一种衰老却沉稳的声线,心平气和地肯定道。
彭斯言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进而一筹莫展地问:“恕小人愚钝,不知老爷这是何意?”
荣千富一脸的云淡风轻,风平浪静,只见他轻声笑笑,处变不惊,临危不乱道:“虽说我在明,敌在暗,但是我势强,敌势弱。我不怕他们一拥而上,刀剑相向,怕就怕他们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话音刚落,彭斯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茅塞顿开,豁然开朗道:“哦――小人明白了!老爷是想尝试着再度引出他们一回,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虽说未必能够成功,但能引得出来最好,引不出来的话,也无伤大雅。老爷这是要跟他们正面硬碰硬了!”
“因噎废食可不是个好习惯。”荣千富用一种阴森可怖的语气,冷冰冰地说,“先下手为强的话往往能占据主导地位,我要他们,被我牵着鼻子走!”
“老爷圣明!”彭斯言沉下头去,双手作揖,颤抖着声线,吐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
两人交谈间,外面已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雨点打在他后院的山光水色上,竟也时不时地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
荣千富悠哉悠哉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双手背过身后,缓步向前走去,在屋檐下驻足观望,而后伸出一只手,任凭雨水洒在掌心上,意味深长地轻声道:“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