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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无顿时觉得脊骨发凉,浑身上下冒出一堆冷汗来,小心脏更是“扑通扑通”地乱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蹦出来似的。
瑞霜身为妖族公主的磅礴气势在此时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气场全开的她霸气侧漏、威风凛凛,让人不敢逼近。
在苦无眼里,她就像是一头久未饮食、饥肠辘辘的母老虎,纵使自己问心无愧,额头上也是止不住地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它们如同湍急的飞流瀑布般,沿着脸颊顺流而下,滑至下巴处时稍作停留,又如天降陨石般坠了下去,发出“嘀嗒”的一阵清脆声响。
紧接着,苦无尴尬地笑了笑,极其不自然地肯定道:“当真,当真。小霜,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敢骗你啊?出家人不打诳语,就算是打,我也绝不敢对你打呀。我走以后,咱们就以密信往来,互相汇报彼此这边的状况,以保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走?”瑞霜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而后眉梢一紧,怒气冲冲地厉声呵斥道,“这事都还没交代清楚呢,你就这么急着走了?”
“啊?”苦无一愣,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进而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头雾水地问,“还……还有什么事儿没交待清楚呀?”
瑞霜闭了闭眼,一手摊开掌心,扣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而后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有气无力地点明道:“荣千富那边我可以帮你搪塞过去,但你有没有想过荣百华这边该怎么处理?”
“百华?”苦无一把抓住重点道,“你是想问该用什么理由来应付百华?”
“嗯。”瑞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说,“先前你告诉我,你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近他,舍身替他挡下黑熊精的一掌,他能毫不避讳地告知你有关其母亲的旧事,想来已经把你看成自己的恩公看待。你一走,他怕是要比荣千富在意得多,届时,他要问起来的话,我又该如何作答呢?”
“呃……”抓耳挠腮的苦无首鼠两端、进退维谷,思量再三后,才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其实……他之所以会告知我有关其母亲的旧事,乃是因为他将我认成了苦无……”
“什么?!”心乱如麻的瑞霜瞠目结舌、大吃一惊道,“他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了?”
“不不不……那倒没有!”苦无连连挥手,神色慌张地矢口否认道,“只是因为我和他关系较好的缘故,即使我乔装打扮变了个模样,他也依然可以认出我的真实身份来。他好几次将我认成苦无,但都被我一口否定。在我的极力辩解下,他才慢慢地信以为真,相信那不过是自己的一时错觉而已。所以他能告知我有关其母亲的旧事,并非是因为他将我当成了他的恩公,而是因为他成功认出了我是苦无而已。”
“原来如此……”瑞霜止不住地默默颔首,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的话,倒是我多虑了?”
“那倒也未必。”苦无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进而忧心惙惙、有所顾虑地说,“他虽已经在我的不断洗脑下成功相信了这是他自己的错觉,但在降服黑熊精之后的回府路上,他依然是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了很多,似是对我颇为欣赏,还有要提拔我的意思。”
“哦?”瑞霜的眼前倏的一亮,不禁提起了一丝兴趣,格外好奇地问,“竟有此事?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神色愀然的苦无微微低头,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就是随便找个理由将其打发了而已。我说他迟早都是要离开荣府回到神宗去的,将我调派成为他的贴身下人的话,未免太过麻烦,他细细想来,觉得在理,便不再纠缠于我了。”
“呵,有意思。”瑞霜情不自禁地轻声一笑,当真是有些忍俊不禁。
苦无长叹一口气,有条有理地说:“到时候他若是向你询问我的下落,你就像打发荣千富那样打发他就行,不用顾及太多,免得惹事生非、节外生枝。”
“知道了,我办事,你放心。”瑞霜面露难色,倍感惋惜地说,“只是可惜了不能跟你一起离开荣府,本来我还想着让周大哥替我们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但一听你这么说,这事还非得我亲自来不可了。”
“周大哥?”苦无先是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而后便猛不防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迎着她的话说下去道,“上回被周大哥折腾了老半天还不够,这回你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来蒙混过关?”
瑞霜叉着腰,撅着嘴,气鼓鼓地抱怨道:“你还敢笑我?先前周大哥纠缠之时,全凭我急中生智,自圆其说,这才得以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没有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结果你倒好,愣是没出半点力,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嘲笑本姑娘。我告诉你,不管本姑娘用了什么理由使得周大哥为我所用,那也一定可以编出一个圆满的谎话来,保证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绝对可以做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苦无轻声笑笑,挥一挥衣袖,面朝窗外暮色,长舒一口气,用一种慵懒的声调,悠哉悠哉地与之开玩笑道:“你还真当周大哥傻呢?三番五次地故技重施哪能不引起他的怀疑?等他反应过来我们是在利用他时,周大哥非得叫我们付出代价不可。”
“行了行了,你就少说点风凉话吧!”瑞霜有意无意地责怪道,“你是没看到我应付周大哥时那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样子,周大哥不依不饶地盘问个不停,结果本姑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对答如流,气势汹汹、势不可挡。要是没有本姑娘拦着周大哥给你拖延时间,我看你哪来的机会去跟踪荣百华。”
“哎哟!那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得好好谢谢小霜你不可了?”苦无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进而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致地问。
瑞霜的嘴角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抹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神情,高傲地抬起头,把手一挥,不假思索地肯定道:“那是!本姑娘可是在整个计划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风头都让你出尽了,本姑娘却是还一直默默无闻呢!”
“好!”苦无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后,当即就识趣地双手作揖,有模有样地答谢道,“小僧多谢瑞霜姑娘倾力相助,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瑞霜瞥了苦无一眼,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而后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暗自窃喜道:“起来吧起来吧。倒也不是真要你谢,只不过是要走个形式罢了。你这一走,我们便是相隔两地。虽说远也不远,但是近也不近,在这件事情处理干净之前,我们恐怕是再难见到了。”
苦无微微一笑,有理有据地说:“难见又不是不见,归根结底,我们迟早会再遇见的,短暂的别离就当是为了下次的再见作准备好了。”
瑞霜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心中一阵触动,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自己身为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妖族公主,为了小和尚才出来闯荡江湖,其目的,也只不过是想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小和尚的身边而已。但一想到小和尚现如今迫于外界因素,不得不跟自己分开一段时间,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尽管知道只是一小段时间而已,但这一小段时间对爱苦无爱得透彻的瑞霜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倍感煎熬。
他是瑞霜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动力,是瑞霜匡扶正道、行侠仗义的决心,亦是瑞霜历经人世沧桑后得以小憩的港湾。
尽管这个港湾不太能接受她,但百折不挠的她会竭尽全力,争取住进港湾的心里。
瑞霜坐回到长凳上,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小心翼翼地将其端到嘴前轻轻抿了一口,喉咙一阵蠕动以后,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摆脱这种即将分别的伤感,进而面色凝重、真心实意地直言不讳道:“小和尚,说实话,我还挺舍不得你的。”
苦无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露出一排洁白的大牙齿,然后慢慢向瑞霜走去,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对面,兴致勃勃地问:“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瑞霜嘟囔着嘴,一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极为不悦地小声嘀咕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咱们俩好歹一起闯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现在突然就要分开,本姑娘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难免会有些舍不得你,可你倒好,看起来还是一副好端端的没事儿人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小激动,真是叫本姑娘大失所望!我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了!”
一听这话,苦无顿时就慌了神,飘忽不定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面八方,心慌意乱、张皇失措,惴惴不安都写在了脸上。
情急之下,他只好憨憨一笑,忐忑不安地解释道:“这不是跟沛琛兄太久没见了么……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我当然会高兴啊。”
苦无说到此处,顿了顿,然后又赶紧摆正了坐姿,突然变得认真严肃起来,惶恐不安地说道:“但是一想到要跟小霜你分开,我亦是不舍!只是碍于形势,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
见小和尚这般面红耳赤的样子,瑞霜不禁欣然自喜,当即就露出了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从即将分离的悲伤中走了出来,笑靥如花的样子令人心醉。
“好啦好啦。”瑞霜慢条斯理地安抚道,“本姑娘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慌个什么劲儿呀?”
苦无低了低头,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略显不好意思地说:“虽然小霜你没有责怪我,但我亦是心中有愧,无法自拔呀。你看你这一路上助我良多,结果最后我还要弃你而去,只得留你在这荣府受苦。每每想到此处,我便总是觉得对不起你。”
瑞霜眼前一亮,没想到冥顽不灵、不解风情的小和尚竟会说出这番令人感动的话语来,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算你有良心。”忸怩不安的瑞霜似笑非笑道,“本姑娘付出这么多,也算值了!”
苦无先是淡淡一笑,以示回应,进而暗暗喘了一口气,愧疚难当地把头垂了下去,慌乱不安的眼神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双手合十放在桌子上来回摩挲着,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
他刚才所言并非是用来敷衍瑞霜的客套话,也并非是用来混水摸鱼的虚情假意。
苦无再三掂量、反复思索,回顾自神宗下山以来自己和瑞霜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感触良多。
他无法想象少不经事、初入江湖的自己如果没有瑞霜相助,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是萧条凄清,还是孤寂落寞?
是一事无成,还是一无所得?
是遭人追杀,一败涂地,还是搞砸所有,一片狼藉?
枯山师父说的对,祭风师父说的对,大师兄说的也对,江湖险恶,人人自危。更何况现在自己所面对的还只是这些肉体凡胎的势力,算不得真正踏入四面楚歌的江湖。
因为真正的江湖是腥风血雨,群雄并起;是波涛汹涌,惊涛骇浪;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如果能遇见云淡风轻、风平浪静的光景,那也一定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苦无想着想着,不禁皱起了眉头,茫然无措的神情彰显了他的弱小无力。
放眼望去,神宗的诸多师兄弟哪个不比自己强?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体内寄生着强大的灭魂之力,便使得自己初入神宗时就高人一等、略胜一筹,以至于后来有幸结识了神剑仙这样的大人物,更是让上古阴剑熔寂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苦无想到此处,心弦一紧,师父郑重其事地将熔寂托付给自己,结果自己竟还将这么重要的上古阴剑托付到了镖局的手里,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要是让上古阴剑挣脱了吴谋师叔积仁咒印的束缚,那恐怕自己唯有拼尽自己体内的灭魂之力与之一战,才有可能力挽狂澜,弥补罪过。
其实自从将熔寂托付到镖局的这些日子里,苦无便一直是提心吊胆、神思不属,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熔寂来,倒也不是因为自己跟它有多亲近,只是单纯的因为这是师父所托而已。
而只因是师父所托,故而使得自己更是不敢怠慢。
如今将其托付到镖局的手里,可能也算是违背了师父的意愿吧。
苦无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这灭魂之力怎么会跑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自己的体内没有这灭魂之力的话,那想必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糟心事儿了,就算会发生,也肯定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可能是在跟大师兄练练剑、过过招、切磋切磋什么的,也极有可能是在跟着师父修炼功法、陶冶身心。
虽然师父几乎总没时间传授自己和大师兄武功,但自己这心里总是盼着,盼着名声在外、赫赫有名的师父可以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
如此一来,自己便可斩妖除魔、殛鬼灭怪,甚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而苦无现在又忽然觉得,还挺值得庆幸。
要不是因为灭魂之力使得自己将要下山的缘故,可能到现在自己还没学到师父的凌风掌。
这凌风掌乃是师父的独门绝学,威力无穷、高深莫测,厉害得很,大师兄跟了师父这么久都没学到,却被自己阴差阳错地捷足先登了。
也许自己也就这一方面比大师兄快了一步吧。
陷入沉思的苦无想了很多,但是不管怎么想,他始终还是痛恨灭魂之力的。
在神宗不过一年工夫,仙家术法没学到多少就给匆匆撵下山去了,这谁能乐意?
相较于妖魔鬼怪横行的偌大江湖而言,神宗才是有志之士所向往的求学之地,倒也不能说是因为害怕异族之人而不敢下山,只是无论如何要下山的话,总得把自身本领练到家才行吧?
苦无现在光有个灭魂之力和熔寂,单论功夫还不一定是自己眼前这位女子的对手,看似黄袍加身、不容小觑,实则武功平平、一无是处。
也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就这样的水平都敢下山历练,恐怕也只有自己才会这样傻乎乎地一口答应了。
至于苦无当初不知怎的就接下了师父交代的这个重大任务,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当时唯唯诺诺的性格没敢违抗祭风道人的命令,也可能是成功被“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的鸡汤所洗脑,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苦无的心中一定怀着大义。
心怀大义是前面两者实现的前提。
如果换作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阴险小人,恐怕即使是得到再多的益处,也绝不可能会接下这笔亏本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