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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后,荆襄就整日怏怏的,每天除了用膳,竟然一大半时间都在床上沉沉睡着,身型也比过去圆润了一大圈,虽然她不过只有五个月的身孕,但肚子看起来却有七八个月大了。
王氏看着荆襄越来越大的肚子免不得担心起来,又请了大夫问了些长短,大夫也说这样下去到时候会分娩艰难,王氏知道后又是夜夜难眠。
她如今一颗心扑在了儿媳和外孙上,倒是无暇顾及那宋辉今日歇在哪处,夫妻俩倒是难得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安然的时光,宋辉近来下了朝,都会来王氏这里坐坐,问起内院的一些情况,王氏挑着紧要的和宋辉一一道来,“我父亲生辰,咱们不是送了副《引路菩萨图》么,父亲收到这副画很是欢喜,送了不少回礼,礼单在这里,你看一看。”
宋辉粗略一看,单子上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宝贝,他笑了一下,“岳父大人性情豪爽,只要是投了他的意,真是金山银山都毫不吝赠。”
王氏一族的原籍本是江西南昌,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威望的名门望族,王氏的父亲王子杰名下更是良田万顷,每年光靠收租就得不少进项,一生都可衣食无忧,想当年八王叛乱之时,宋辉倾囊而出支持当今圣上,背后也少不了王家的支持,王子杰为人不拘小节,颇为豪爽仗义,而宋辉温文尔雅,做事也知进退,也念旧情,所以翁婿之间颇为要好。
宋辉和王氏性格并不相合,但宋辉这些年来也未曾苛待过王氏,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宋辉也不会纳了林姨娘进门,不得不说,他极力忍耐王氏,主要还是看了王子杰的面子。
“岳父身体还好,我的信可带到了?”宋辉还记得上次见老人家还是五年以前,也就是玉莲出嫁的时候。
王氏道,“父亲身子一向硬朗,他在信中说,他近来结识了一个有着金陵口音的老者,老者风姿卓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近来便和那老者学着打拳,日子过的怡然自得。”
“甚好。”宋辉道,“《引路菩萨图》虽是祁瑜无偿相赠,但我们也不可太过失礼,礼尚往来的道理你是明白的。”
王氏道,“那几幅画都是祁瑜指名道姓送给玉洪的,他们小辈结交,我们也就不要插手了。”
“难得玉洪那小子还能办一件好事!”说到这,宋辉想起来问了一句,“那小子的伤怎么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是那么容易好的。”王氏说起来还有些嗔怪,“玉洪好面子,你那天一顿棍子,邻里街坊都听到了,你让玉洪还怎么出去见人。”
宋辉笑了一声,“这混小子……哪里都不像我,唯独这脸皮随了我。”
王氏也笑起来,“说来,玉洪也到了相看的年纪,等襄儿生下孩子,我就要着手开始相看咱们的二儿媳了。”
“门第家世倒是其次。”他向来不是太过在意这些,否则当初也不会娶了王氏,但以王氏之能,恐怕管不住门第太高的儿媳,宋辉心里也很清楚,“性情好最重要,像是荆襄那样,知书达理,做事周全的,玉洪身上粗武之气太重,找个温婉的女子,还能钳制住他,这样最好。”
“是是是。”王氏听到“温婉”这两个字浑身都不舒服,总觉得宋辉在暗暗讽刺她,但是现下她也没心情和宋辉闹别扭了,“老爷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歇着吧,我一会儿还得去看看玉洪和襄儿,就不陪老爷说话了。”
女子和男人不同,到了一定年纪,一颗心总是会扑在别人身上。
宋辉也不知道王氏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只是忽然心生感慨:当年的柔情缱绻渐渐都在柴米油盐中耗尽了,踏踏实实的日子舒心却无趣,万物唾手可得,又觉得人生百无聊赖了。
宋玉珠近来念书很是用功,虽然已经没有荆襄从旁督促指导,但她吃了饭,通常便会乖巧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认字练字,这简直出乎李妈妈和竹叶的意料。
宋玉珠又临摹完一张字,伸手去够下一张,李妈妈笑着道,“姑娘歇一歇,吃点点心吧。”
宋玉珠恋恋不舍的放下笔,竹叶要替她收起来,她一下子护住笔,竹叶笑着道,“姑娘,我只是替你洗一洗。”
“我自己洗。”宋玉珠摇摇头,“我怕你洗坏了。”
这支笔可是主人送的呢……
还记得上一次和主人分别的时候,主人送了她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就是这支笔,她后来拿给赵老先生看,赵老先生说这是上等的狼毫笔,她就更加感动了,主人总是送她好东西,她更应该听主人的话才对。
主人说了,让她好好念书。
所以,她一定要多认字,这样想念主人的时候,即使见不到,也能像那些大人一样写封信寄给主人。
但是,她真的好笨啊,玉彤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东西,她即使下了学再多花一两个时辰也不一定能掌握完全。
玉珠想起这件事,就有点自卑。
一自卑,她都不好意思见主人了……
祁瑜身边自从多了一个莫少欺,生活是愈发规律起来,在莫少欺的逼迫下,祁瑜每日早早入睡,就算是睡不着,也不得再掌灯作画,这般调养下来,祁瑜的这个冬天过得倒是分外舒坦,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要大病几场,淅淅沥沥的缠绵病榻直到转年开春,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今年身子好转了,气色都开始红润起来。
莫少欺是功臣,长公主知道了此人的存在,大大嘉赏了一番,赐了无数的金银珠宝,莫少欺也不推辞,笑嘻嘻的都收下了,东篱看着莫少欺春风得意,心里还挺吃味,莫少欺勾住他肩膀,和他称兄道弟的,还扬言要把财宝分他一半。
东篱冷哼一声,“我跟着我们少爷吃香的喝辣的,谁要你的臭银子。”
祁瑜看着打闹的两个人,轻轻放了一页书,莫少欺耳朵动了动,看看外面的天色,使唤东篱,“去,打水进来,伺候少爷洗漱。”
祁瑜叹口气,每天最厌烦的就是这个时刻,不论是作画还是看书,正当兴起之时,总会被莫少欺干扰。
但是他也是知道好歹的,只好合上书,任由东篱伺候。
东篱给祁瑜宽衣时,能感觉到少爷的身体比以前更结实了,他心里也高兴,“我看少爷这么下去,肯定能痊愈,明年春天,咱们放风筝去。”
祁瑜听东篱说着在山下市井的所见所闻,竟然也心生向往,若是身子无碍,往那自由的花花世界去,人生也并不是没有期待的。
东篱伺候祁瑜洗漱便出门去倒水,莫少欺抱着胳膊笑看着祁瑜,“少爷面色红润,看来心情也变好了。”
祁瑜道,“还多亏你尽心照顾。”
莫少欺往外看了一眼,见东篱还在井边打水,便低声道,“少爷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东篱能点醒孟蓉姑娘?”
祁瑜笑了一下,那笑容并没有预知先事的洋洋得意,反而是令人无奈的苦涩,“东篱性子直,从未见过我诸多算计的一面,那次我故意透露了一半真相让他知道,以他的性子,心中定然生疑,对我也会有些失望,他藏不住话,不论是喜是悲,总要找人倾诉,而除了孟蓉,他别无选择。”祁瑜叹了口气,“孟蓉杀了陈平必然心里有鬼,听到东篱的话,她肯定也就明白,我早已经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她就再也不敢来了。”
莫少欺心里对祁瑜暗自佩服,小小年纪竟能将人心玩转到如此地步,又想到他曾经听东篱讲起祁瑜和孟蓉之间的过往,禁不住问道,“我听说少爷和孟蓉姑娘是青梅竹马,我很好奇,少爷是以何等心情怀疑孟蓉姑娘的。”
明明是两小无猜,但一个满腹心机,一个精于算计,有趣,有趣。
“我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在做任何判断前,都会摒弃个人情感。”祁瑜道,“是人都有私心,孟蓉所为,我虽不能原谅,但一直都能谅解。”
他说的是真心话,即使到现在,他对孟蓉都是毫无恨意。
他们是一样的人,一个寄人篱下,一个被人遗忘,能够走近更是因为有相同的境遇,所以才能互相取暖,目的简单直接反而更加纯粹。
“孟蓉会有今日,是因为她面临了很多比我更好的选择,而对我来说,她却是我唯一的选择。”祁瑜淡淡道,“哪怕有一日我能冲破囚笼,自由选择我自己的人生,去结交我想要结交的人,我也不一定能抵制的住诱惑。”
“少爷。”莫少欺觉得气氛忽然凝重起来,看来又勾起了祁瑜的伤心事,“你若信我,我一定尽我所能医治好你,你一定有机会亲自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祁瑜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莫少欺,“虽然你对我多有隐瞒,但我若不信你,根本不会把你留在我身边。”
莫少欺一愣,怔怔的看着祁瑜。
“少爷,我……”
祁瑜道,“你不必急着扯谎,我信你,等到时机成熟,你一定也会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莫少欺额上渗出一滴汗,顺着脸颊的弧度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