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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谎话重复了几百遍、几千遍后，连自己都相信了，也就变成了实话。
吴樣紧跟着男人的步子坐电梯上楼，倒不是因为人家有钱比较高贵什么的，实在是，不想一转头就看见对方摆出忧郁又迷人的样子，以至于判断自己应该出言安慰……又词穷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合适。
案子终于要结束了，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怕是还没进门，就被宫长生钉在墙上，血刃电梯里了。
吴樣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来到老人家门口，走在前面的宫长生按响门铃。
叮咚——
老式的门铃声循环几次后，吴樣听到屋内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和缓慢的脚步声，他余光打量着旁边的男人，下颚角过度紧绷导致脸颊轻微抽搐。
紧张？害怕？
老人打开门，目光在吴樣和宫长生身上转了一圈，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进来吧”。
多少年了，自从妻子死后便再也没得到过好脸色的女婿终于有一次没有被拖鞋什么的东西打出门。他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宫长生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吴警官先…请吧。”
“现在这世道，大老板都可以直接参与警察办案了吗？”老人丝毫没有客气一下的意思，与先前痛失外孙女的软弱形象判若两人，冷漠的像一尊立在沙发上的雕像，“当着被害人家属的面如此猖狂的包庇凶手，是想活活气死家属吗？”
不等吴樣开口，老人紧接着补充道：“那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吴樣：………………
女人都是王者。
“事实上……我也非常希望坐在自己旁边的宮先生是凶手呢。”吴樣一点也不介意当事人宮先生就坐在离自己半米不到的位置，耸耸肩，表示事情没有按照大家所期望的发展下去自己也很无奈。
他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世事无常……嗯…反正就差不多这个意思吧，宮先生在整个故事线里其实是凶手的，杀机。”
最后那两个字带着将近二十年的仇恨直直穿过胸膛扼住宫长生的心脏。痛到他在一瞬间跳了起来。若不是吴樣留意到他从来时的状态就分明是隐隐猜到了什么，所以一直有所防备，这才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否则，宫长生真有可能不顾什么绅士风度尊老爱幼直接扑过去打死她！
“你有什么你冲我来！你杀了我啊！媛媛还是个孩子，她难道不是小曦身上掉下的肉吗！？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你也知道她是小曦身上掉下来的肉！”老人激动的手都在颤抖，“小曦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将心比心，即使我恨不得你死千次万次，我也断不可能杀害媛媛的！”
“宫媛是自杀的！”吴樣一句话成功让场面安静下来，并将宫长生重新按回沙发上。
张法医的尸检报告、痕检科送来的鉴定报告都没有错，厨房里突兀的煤气罐开关上只有宫媛的指纹，走访调查也找到了附近卖煤气罐的，证实了是宫媛本人几天前才购买的煤气罐。
包在尸体身上的胶带虽然指纹采集下来比较困难，但是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也都与死者指纹match。何况张法医为了证明是死者自己缠起来的，用手术刀胁迫小绍用相同的胶带把自己缠起来，以及他再用胶带缠一遍小绍，不同之处一一类比过。
小绍吓到踉跄着从验尸房跑出去的架势，让路过的局长一度怀疑调查组的验尸房里出现了丧尸。
……虽然对调查组的人来说验尸房里那个男人可比丧尸什么的可怕的多得多得多。
吴樣告诉宫长生，老人作为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嫌疑人，警察第一步就是要确定这个人是否具备犯案的条件。电梯内的监控证实了老人是当天早上才出现，那时距离死者死亡已经超过12小时了。
“听到警察说什么没有！？”老人做得挺直，扬着下巴，故意垂着眼皮去看宫长生，“亏我一直对小曦说，找老公要找个有文化的，不是大学生就是不行，光会赚几个钱有什么用？”
“怎么可能是自杀！？”痛失爱女，宫长生没那个闲情逸致和老太婆翻旧账，“谁自杀把自己包成那样子，即使不是她，那会不会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木乃伊凶手……”
吴樣摇头。
更准确地说，这是一起由宫媛自编自演的，试图嫁祸给木乃伊凶手的自杀。
宫长生满眼通红，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好，就算她真的不想活了，那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折磨自己的死法！？根本就说不通！”
这个世界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都有它的缘由，何况是费尽心思的一场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案呢。
“……因为被误会成木乃伊案件的受害人，警方也好，你们这些亲人也好，就会忽略掉很多东西。”她费尽心思想要遮掩，不，或者是想要保护的。
“比如她生前的身体情况，造成她身体各项机能衰竭的，又是什么。”
宫长生反应了几秒，才从女儿死后一直浑浑噩噩的大脑中巴拉出来了尸检报告，“你们不是说减肥药造成的吗，这有什么好……”
吴樣的视线缓慢平滑的移到了老人的面容上，他的声音很轻。
“上次去医院看您，听您提起过，自己曾经是在制药厂工作的是么？”
老人的面色比刚才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难看几分，灰秃秃的衰败之气尽显，“现在的警察都不好好做事情吗？现成的把自己老婆女儿逼到自杀的凶手你们不抓，反倒来怀疑我这个一脚迈进棺材的老太婆，真是给你们能耐的不行！”
老人有意绕过的问题，是这么多年宫长生听到耳朵都起茧子的光辉事迹。
那个年代大学生确实几千人里才出一个，大部分的人上到小学就算是有文化了，还有不会写字的，老人当初在学医学药里纠结过，选择了后者。
“她原来是药剂师，她自己说过药流什么的都有她的参与。”
宫长生反应过来了，尽管这个真相非常可怕。
不，这简直是比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还要噩梦的所在。
“……是她给媛媛配的药有问题，媛媛去医院检查发现后…”宫长生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论怎么做吞咽的动作都是徒劳的，他张了张嘴，才勉强发出声音的，“媛媛知道自己如果就这么等死，死了以后警察或者是医院都会查到，是她姥姥做的减肥药害死了她……所以。”
所以，她费尽心计栽赃嫁祸给木乃伊案件的凶手，为了保护她姥姥，无论是人身安全，还是支撑了一辈子的荣耀。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老人气的拿起塞在沙发侧面的本子就甩了出去，“我做的药根本就没有问题，是她自己胡乱吃了别的东西，现在的食品那么不安全，谁知道她吃了什么别的，我不可能会害死我的外孙女，她可是小曦的宝贝女儿，那也是我的宝贝！！”
“是你们警察和宫长生串通好了，要来找我这个老太婆顶罪！一定是有人告发了他，撕破了他的丑陋嘴脸，天理何在啊！！”老人捂着胸口，哑着嗓子哭喊道：“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吴樣撇了一眼地上的本子，与老人的情绪形成强烈对比，整个人异常平静。
只在乎女人好不好看却不关心健不健康的父亲，和内心里只有对爸爸怨恨和死去之人假惺惺的思念、对外孙女比起爱更多的是负面感情、骨子里自私的外婆。
应该是很不喜欢他们的吧，换组里的张树也好，安小北也好，坐在这里一定很愤怒吧。
吴樣却只能判断“应该”不喜欢，内心却毫无波澜。
即使像刚刚宫长生当着他的面就要对老人动手，他在拦着的那一刻，想的也是若是自己不在这那也没什么关系，但是自己在场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重伤甚至是死亡……很麻烦呢。
他是坏掉的人吧，大概。
“有关于药物详细鉴定报告的，很抱歉我想您从这个方面脱罪的可能性不大。”吴樣半睁着死鱼眼，瞳孔泛着机制的冰冷，如果贝小小在场，她一定会惊悚于此时此刻吴樣的眼神。
和他们被困在狼人杀的房间里，电视上戴着面具的眼睛，如出一辙。
吴樣不紧不慢的还原老人的计划，“您并不知道是谁杀了宫媛，见到她惨死时确实很伤心，也可能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但是您在医院醒来后，突然想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非常好的，致宫长生于死地的机会。
老人找到了被宫长生同样害的非常惨的女人，让她先假装自首，再因为漏洞百出而不得不交代出“幕后真凶”，也就是宫长生，这样更容易取得警方信任。即使最后真的证实了人不是他杀的，光是从老人这曝光的将妻子逼出抑郁症最后自杀，再通过女人知道他这么多年害惨了多少女性，别说公司股价暴跌破产了，上街都得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前后看那个女人可怜给了不少钱，难道不是应该回报的吗？再说了，这也是帮她自己报仇。”
事情既然已经暴露，老人对陷害宫长生的事也供认不讳，“那个女人也是个蠢货，被人渣伤害一次又一次，要知道她这么没用当初我就不应该发善心管她！”说完老人神色又变得悲戚戚的，“怪我糊涂啊，我看媛媛那么想要让自己爸爸满意，想来我也是真的老了，连个减肥药都能配失误了，不服老不行了……”
老人看上去真的非常伤心，一会儿哭着喊女儿的名字，一会儿又换成了宫媛。
她说老头死的早，基本上是她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痛失爱女以后她又把全部的爱给了宫媛，加上宫长生公司又忙，宫媛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
这么多年就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亲人呢？
可是即便如此，随着少女日渐长大，有时像老人那不争气的闺女，有时又像老人恨之入骨的女婿，少女甚至为了获得他的认同，竟然求老人给自己配减肥药。
在那一刻，老人眼里闪烁着的恨意，无时无刻不在她胸口叫嚣着的野兽，终于亮起了獠牙。
很快，季大大张树他们得到女人的证词后也来到了这里，手铐扣在老人脆弱的手腕上，老人还在否认，她说自己是真糊涂，记错了药量。
“若是真是如此，”吴樣弯腰将地上的本子拾起，那是刚才老人怒极甩出去的，“为什么自首的剧本里会有是她给宫媛减肥药这件事呢？”
她又是如何知道，减肥药有问题的呢？
老人被带走了。宫长生现在的心情也不好过，自己最恨的人，同样是女儿最想保护的人。
“那是什么？”
吴樣没有翻开，只是小心的放在茶几上，然后平静的说道：“大概……是您妻子的其中一本日记吧。”毕竟与他在女人房间里看到的一样。。
宫长生沉默许久，直到吴樣走到门口了，才开口问了一句：“你觉得老太婆真的爱她女儿吗？”
“嘛，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