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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阴沉沉了一日,黑云在夜的青影初到时,悄悄散了。申时未过,一片阙月已浮上东天。西山最后一丝的日光耗尽,华灯初上,夜色四合。白雾的幔帐遮掩住山林,缥缈在树间如轻烟。雾,风吹不散,比烟较重,它湿衣若雨,又较雨还轻。站在林中仰望,雾失楼台、烟锁迷津。
周围白茫茫一片,最近的树在雾里只剩下参差的黑影。雾里只有风声,呜呜咽咽如羌笛。鸟鸣与兽声,再无踪迹,篝火旁万籁俱寂。
王右丞走到雾里,捻起一根藤蔓,把树、藤蔓、苔藓和地上的石头都翻了一遍。眼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东西。刚才的沙沙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他手指吃痛,退到篝火旁,手指在汩汩冒血。
他满心疑道:这种痛觉不像是藤蔓倒刺刮的,倒像是被小嘴咬了一口。
呼延邪低声道:“雾又近了点。”
王右丞忙举目望去,藤蔓与树的黑影完全不见了,雾在慢慢地靠近他们。四周白惨惨一片,三人竟像是被困在了白色牢笼里。
“王小哥,这个山林是活的,我劝你还是不要乱走。咱们呆在这里想个法子出去才对。”呼延邪提醒他说。
王右丞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有妖、有鬼、有修仙者,很难接受“这片山林是个活物”的说法。
“呃呃呃~”萧婉云指着呼延邪背后。只见一头满脸黑毛的瘦壮母野猪,身后跟着五六只猪崽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啊哈!我就说这个山林怎么会吃人嘛。呼延大哥,你瞧这一窝肥嫩的野山猪,活蹦乱跳的。”王右丞喜道。
母野猪领着猪崽望了三人一眼,颠颠地跑进雾里。
呼延邪运起灵压,红色的柔光氤氲在他全身,地上一圈圈红色灵力以他为圆心,如水波一般向四周荡漾而去。
“你在用灵力进行感知?!”王右丞问道
耳边立时传来沙沙沙的声音,这次更清晰,雾里仿佛有数不清的东西在树上爬着。
呼延邪散开灵力,不出意外地望着浓雾。
“怎么了?”王右丞见他表情凝重,急忙问。
“这群猪消失了。”呼延邪道。
这时一头小猪仔,突突地从浓雾里折了回来,跑到篝火旁,嗯哼一声便立刻四脚朝天的死了。
王右丞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下雾,又摸了根树杈翻开猪仔,赫然发现它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眼一样的伤口。只不过一会,它仿佛被几百条蛇给咬了。
小猪脖子有一个小洞,在汩汩冒血。
“是被什么动物伏击了?”
忽然那个小洞的血止住了,小猪的脖子里鼓鼓囊囊地肿起一个好大的包。
王右丞立即退开。
“它脖子里有活的东西在爬!”呼延邪道。
三人屏气凝神,见那东西在小猪的脖子里一圈一圈地蠕动,攸地钻进了猪头里不见了。
王右丞举起短剑低声说:“我来劈开它看看,呼延大哥帮我掠阵。”
呼延邪点点头。
他抬手正待劈下,小猪四只短腿抽搐了一下,尾巴也打着卷晃动起来。
王右丞狐疑地看着呼延邪,呼延邪手指射出一道红色灵力波在猪身上,道:“它已然死透了,居然还在动?!”
王右丞剑举在空中,砍不下去,就在犹豫的时候,小猪缓缓睁开了眼皮。
在三人惊异的目光里,两根嫩绿细长的藤类触手从小猪的眼球里“破土而出”,须臾便长高了一尺。两根触手纠缠在一起,找不到可以攀爬的地方,又缓缓爬遍了小猪的全身。不多时,小猪就被缠成了一只绿色的茧。
萧婉云对这个并不害怕,伸手想去摸这个植物。
那绿色藤类触手,忽如蛇一样立了起来,藤枝缩紧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照着萧婉云的脖子就咬了过来。
王右丞扯掉身上的棉衣,立即扑了过去,将那团绿茧裹住,使出好大的劲头,将它甩了出去。
三人盯着绿茧落地的地方,久久不见那藤类触手再冒出来,才舒了一口气各自坐在地上。
呼延邪脱掉身上的军棉衣扔给王右丞,赤着精瘦白皙的上身说:“王小哥赶紧披上,别冻坏了。”
王右丞只剩下单衣,瑟瑟发抖地说:“那你咋办?”
“老子灵力已到鬼级,这点小寒而已,我抵挡的住。”
王右丞满脸感激地披上,心道:他果然不是个坏人。
四周沙沙的声音停了,这更让三人紧张,身边不知道蛰伏着多少这样可怕的东西。
“大哥游历大陆可见过这样的植物?”王右丞问。
呼延邪摇摇头说:“从来没有。而且我怀疑它们根本不是植物,它们是顶级捕食活物的东西,而且对灵力非常渴望和敏感。”
王右丞想了想又问:“有没有可能这些是那个带面具的人驱使的?”
呼延邪略一沉吟,“也有这个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
“这林子无边无际,似乎爬满了这藤类触手,催动这阵仗可要消耗大量的灵力。但我感知里,一丁点的灵力都察觉不到。所以我也说不大清楚,是不是有人在作祟。若真有这种高手,以他的灵力修为,诛杀我们应该轻而易举,大可也不必装神弄鬼。”
王右丞心说这种推测也很对,当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出去。
萧婉云在旁边又蹦又跳,伸出手来不断冲拳,对着呼延邪咿咿呀呀的喊着,又竖起了大拇指。
“你意思说我灵力修为高深,能一股气冲去?!”呼延邪问。
萧婉云点点头。
王右丞道:“只怕这也做不到,不然呼延大哥也不会在这里跟咱俩一起困住了。”
呼延邪笑道:“王小哥天资聪颖,早就看出在下也是一只困兽。”
他又对着萧婉云说:“妹子以为是我在逃出这鬼地方的时候偏巧遇到了你们?哈哈哈,老子其实在雾里怎么也找不到方向,偶然看见那圆瓜小子,在树上跟着他一路瞎跑,才撞到这里来的。我哪里出的去哦。而且我现在有个非常不好的想法,咱们的邂逅不是偶然,是这个山林或者背后的人有意让我在这里跟你们碰一起。”
他眼里闪着一种无力的光。
三人围着火无话了好一会,都只盼着这大雾赶紧散去。当下商议,呼延邪静心修炼灵力,将初成的鬼级灵力炼化纯熟。而王右丞和萧婉云则分开守夜。
后半夜,浓雾依然不见散去,呼延邪闭目打坐修炼,萧婉云在火堆旁蜷曲熟睡。王右丞不想叫醒萧婉云,挺着困意一边给篝火添柴、一边打瞌睡。
昏昏欲睡之际,他隐约看见浓雾里伸进来一个圆圆的脑袋,正面带瘆人的笑盯着他们。他大惊失色,赶忙抓着剑站起来。
那边呼延邪大声喝道:“有人!”
王右丞拍醒素婉云,就看见圆瓜小子从浓雾里笑嘻嘻流着口水走了出来。
“啊!圆瓜小子,你居然还没死啊。”王右丞大喜过望,要去牵他过来,但察觉到他表情很有问题,又拉着萧婉云提防起他。
耳边一阵劲风,他俩的领子被人抓住,腾空跳到了篝火最远的地方站住。
呼延邪低声道:“老子说的不是这圆瓜小子。”
在篝火跳跃的火光中,王右丞赫然看见一个黑影就站在浓雾的边缘,岿然不动地对着自己。
“你这个小乞丐,我可没有失约。我救了她。”另一边圆瓜小子笑呵呵走到篝火旁,居然开了口说话。
他似乎突然清醒了,这反而更让王右丞更紧张。
“你是不是要把那宝刀还给我?”圆瓜小子诡异地笑着伸出手。
王右丞瞥着他说:“正是正是,老哥因为我挨了这么多苦,这区区小刀难抵您的大恩呢。我这就把刀扔给你。”
圆瓜小子喜出望外地拍手,双眼露出兴奋的神情,“哎呀呀,那可是把宝刀哩,虽我未必看得上,但这把刀对我主人可有莫大的干系,我献刀又能多得一些灵力,嘻嘻嘻嘻~”
他搔首弄姿,捏着发梢、翘着脚,开心极了。
王右丞蹙眉心道:他俨然像个女人?而且他背后像有什么厉害的人要我这把刀。
“好乞丐,我这就去拿。”
王右丞见他要过来,手伸向怀里掏出刀。
圆瓜小子立即不动了,睁着圆眼睛笑吟吟地盯着刀。
王右丞把刀向右晃,他的脑袋便向左侧着。把刀向左移,他也跟着歪向右。
忽然王右丞大喊一声:“老哥你可接好了!”说罢用力将刀扔向了浓雾边缘的黑影。
“哦哦哦哦哦~,我的宝刀、我的宝刀~”圆瓜小子趔趄地冲进浓雾。
不多时,他一脸怒气地握着一截木头走了出来,嘶声力竭地喊道:“你这腌臜小崽子,居然敢骗老娘!”
“老娘非要弄死你......”他一句话未止,一只大手搭在了他肩膀。
圆瓜小子尴尬地自嘲道:“呃呀,我居然把它给忘了。”
这时雾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无头的躯体。躯体的丹田上有个好大的窟窿。
呼延邪冷汗涔涔地道:“大哥~~”
王右丞护住萧婉云,内心无比震撼:我特喵地这次连诈尸都见了!
浓雾里沙沙沙的声音大作,圆瓜小子眨了眨眼,眼球变成了绿色。他四肢在空中乱颤,喉咙里有一团肉球鼓了起来,蠕动地爬进了他的脑子。
三人心里涌起了不好的感觉。
就见他痛苦的嚎了起来,一双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
他啊啊啊啊地叫着,对王右丞喊了起来:“你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忽又诡异地笑了:“哎呀呀,这小子的灵根太弱了,不好控制呢。小乞丐,不如你现在把刀扔给我,我饶了他一条命。”
王右丞和呼延邪大骇,他的身体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圆瓜小子直着脖子,嘶声裂肺地哭求起来,“让他杀我!让他杀我吧!我活不成了!不要把刀扔给他!”
他又狞笑着道:“交易成交么?我数五个数如何?”
“伍”
“四”
......
......
“一”
王右丞立即掏出宝刀扔了过去。
圆瓜小子接到刀,笑吟吟地说:“我已经数完了,你晚了一秒钟。”
“蓬!”一根藤类的触手从圆瓜小子的左眼钻了出来,迎风长出一尺多长。
“不要啊!”王右丞绝望地大喊。
圆瓜小子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得意地哈哈大笑:“我拿到刀了、我拿到刀了!”
王右丞咬牙切齿,立即要拎着短剑杀过去,却被呼延邪拽住。
“小哥,他在故意激怒你,你千万被他勾引过去。”
王右丞双目喷火地盯着那圆瓜小子。
又听他嘻笑道:“第二笔交易做不做呢?你割掉旁边小丫头的一只耳朵,我便保他不死,如何?”
萧婉云听了,立即凑过头来,望着王右丞,咿咿呀呀地示意王右丞来切她耳朵。
呼延邪看了赞道:“好有胆气的女娃!”,他看到王右丞浑身颤抖,又说:“小哥你就算把她一双耳朵全割掉,圆瓜小子也死定了,那人是个专喜欢折磨人的变态。”
另一边圆瓜小子无力地叫着:“快杀了我,你这蠢驴!”然后又笑着说:“哎呀呀,老规矩,我开始数数了哦。”
“五。”他数完一个数,一根绿色的藤蔓触手带着血从左耳里钻了出来。
正要数到四,呼延邪无头大哥的躯体,忽然一个冲拳捅穿了圆瓜小子的丹田,血手抓着他的灵根塞到了自己丹田里。
“啊!”三人看到此一幕,都喊了出来。
圆瓜小子嘴角流血地回过头,咯咯笑道:“我还没玩够,就被你这憨货给搅了!”
浓雾里沙沙沙的声音大作,无头躯干将圆瓜小子如一发炮弹一样扔向了呼延邪。
呼延邪轻轻抓住,将他交到了王右丞怀里。
圆瓜小子右眼迷离地看着王右丞,有些颤抖地摸着他的脸,声音低微地说:“真是你呀,你来这里不是送命么。”
他把短刀塞给王右丞,又指着萧婉云说:“我救了她,可是我用不到这把刀了,我拔不开它。它似乎只认你......”
王右丞望着他被折磨没有人形的样子,自责地流下了眼泪,“是我害了你!”
圆瓜小子回光返照地搂住他说:“杀光妖邪之人,我辈则无旁贷。这是婆婆说的......婆婆......婆婆她也死了。我眼见也不活了。”
他用尽浑身力气指向浓雾深处,在王右丞耳边声不可闻地说:“这片森林是活......活的。他们吃...吃...了婆婆,从我和婆婆的记...记忆力看到了你。你到底...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还要告诉你...你,这个片林子里有...有一个跟...跟你很像的人。我差点...认...认错”。话未说完,他右眼的眼球蓬地又钻出一根藤蔓,脑袋耷拉着已死了。
王右丞抱着他呜呜哭了起来。
呼延邪没听清圆瓜小子最后的话,只是淡淡地说:“小哥,生死有命,现在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你可要打起精神。”
这时浓雾在慢慢褪去,无头躯体有了圆瓜小子的灵根,走到了西北梣下。他解下了包袱,将那颗一头黄发、满是血污的脑袋放到了躯干上。惨白的皮肤下面,一条条细嫩的藤蔓从血管里生长出来钻进了脑袋。接着一团肉球也从脖子蠕动进了头。他眨了眨眼,竟又活了过来。
沙沙沙,周围仿佛下了雨,嘈杂如萧萧秋雨。
王右丞呆呆地望见老婆婆佝偻着身子,带着一脸诡异的笑从浓雾里握着剑走了出来。
她身后的树上,一个穿着黄色粗布短裙,身材修长的女人带着张面具正靠在树上望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