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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笑幽辗转难眠,因为止园之行还是因为云意初,她不知道,头脑里充斥着杂乱的念头,仔细去理时,它们会断成千百条丝线,缠绕在一起,理不清,也无从理。窗纸微白时分,她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但睡得极轻,以至于淼淼在她房门前徘徊时,她立刻就醒了。她披了件晨衣,“进来吧,什么时辰了?”
淼淼端着梳洗用具推门而入,看了看笑幽有些浮肿的眼睑,轻声道:“刚交未时。本不想吵你,可戈兀山庄的叶离叶少主现下等在前楼,说是与阁主有约。”
笑幽接过淼淼递过的湿帕子,眼帘微垂,她早已经将昨日的约定忘去了脑后。去?不去?当然去!如果云意初再像昨日般跟踪着他们,更好!她沉默了片刻道:“午膳不必准备了,我约了叶离去外面吃。”
淼淼闻言,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迅速服侍笑幽洗漱更衣。笑幽挑了套鹅黄色轻便衣裙,穿戴整齐坐在妆台前,手指刚触到眉笔,又退了回来,抬眸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她想起了成舞衣眼神幽深对她说:“看,擦得掉的。”
沉默片刻,她对淼淼道:“梳个简单的发式,妆,只要淡淡的就好。”
淼淼闻言愣住,笑幽忍不住笑道:“发什么呆,快点,外面那位还等着呢。”
淼淼舒口气,笑开,露出洁白的牙齿,这样发自内心轻松的笑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脸上了,因着笑幽,也因着陈默。她答应一声,忙碌起来,一举一动都透着欢快。她不知道昨夜笑幽与叶离止园之行发生了什么,但她感谢叶离,因为每次为笑幽点上华丽的浓妆,她都会心痛,即便笑幽怎样打扮都美得不可方物,但她总觉得,艳妆的笑幽,是那么不真实,还有一丝说不上的怪异。
叶离看到笑幽的第一瞬,一抹会心的微笑止不住地漾开来,他直言道:“很美。”
面对这两个字,笑幽竟然有些羞赧,率先踏出门槛,回头道:“快走吧,馋虫都闹开了。”婉转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俏皮,叶离看得一呆,自初见,她的成熟、机智、才华与待人接物的老练,让他忘记了她的年龄,她不过才快到十六岁,正值花样年华,应该正是笑闹着在双亲膝下撒娇的年纪,却已经背负起偌大一个洗剑阁,方才一瞬即过的小女儿姿态,在她来说,只怕是难的中的难得,不由得心间泛起一丝怜惜。笑幽回头,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看他,他抱歉地一笑,连忙跟上她的步伐。
百样居不大,两层的店面只容得下三十几桌食客,它给人的唯一感觉就是精细雅致,如同这里的点心。
笑幽没有制止叶离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小盘小碟盛着各种色彩斑斓、造型各异的玲珑面点摆在两人之间,没有百样,但也足足有五六十样。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每一个都漂亮得让人不忍下筷,她一时间不知道先试哪一样好。
叶离夹起一块碧色的送进她盘内,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说:“才几十样点心就挑花了眼,十一月初一,千百位才俊你可要怎么选?”
笑幽长睫一抬,幽幽道:“自有天为我选。”
叶离也取了一块与她同样的点心,咬下一口,品了品道:“还不错,试试看。”
笑幽依言,荷香的清爽沁人心脾,糯米微苦的后味混着不知怎么调制的清甜味道在唇齿间逸开来,形成独特的味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她点头,“的确不错。”
叶离又夹一块不同的给她,“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好,毕竟……”他竖起食指,指向天,“它是不公的。”
笑幽没有言语,似乎是很认真的吃着口中的食物。
叶离也不再言语,专心挑拣着各种花样送进她盘里,动作间的温存体贴,使两人看上去就像一对琴瑟相合的少年夫妻,羡煞了周围一众人。
很快,两人的战斗力就被消耗殆尽,笑幽几乎每样只尝了一个就已经到了极限,她长舒了一口气,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单纯快乐与满足,微微眯起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可爱中不失优雅的猫,“剩下的怎么办?”
叶离看着她的模样,目光里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宠溺。他思想片刻道:“既然你的姻缘要靠天,在绸城怎么能不祭水神。”
“水神?”
“对,其实也就是梵水的河神。绸城的百姓每年五月十五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神仪式,也会在那日夜里临水放灯,将心愿写下帖在灯上。据说,莲灯随水而下,在离开视线范围前没有沉,且许愿者心诚的话,就一定会达成所愿。”
笑幽的眼眸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现下是十一月。”
叶离微笑,“十一月正好,不必和那么多人争,神灵只看得到你一人的心愿。”
笑幽微怔,心里暗暗重复着他的话。她抬眼看他,她似乎欠了他很多呢。幼时,她欠他一份相助的恩;骗他时,她欠他一句抱歉;止园里,她欠他一句谢谢;除了这些,她还欠他一个真相,当年莫倪的死因,只是这句实话,她怕是要欠他一辈子了,隐瞒,对于他和澹台沁都是好事。
叶离读不懂她目光里流动的情绪,只道她为时节不对而遗憾,他轻道:“或者,明年五月,我陪你再游绸城。”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承诺,却听得笑幽心中一暖。
她摇头,展颜。“就今日吧,即使不是祭神,这些点心河里的鱼儿也必定爱吃。”她回头向小二喊道:“结账,打包。”
小二忙不迭地小跑过来,结账他是听懂了,这打包……
笑幽猛然醒悟,原来有些言语有些习惯,即便时间再久,也不会被遗忘,这些细小的东西,也许就是生命的痕迹吧。她温颜解释道:“这些,我们要带走。”
小二忙赔笑道:“二位少坐。”转眼一溜烟跑下楼去,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捧来一叠干叶,将点心一样样熟练地包裹,扎紧。可因为太多,笑幽和叶离显然拎不下,也找不到东西来装。叶离思想片刻,将袍摆兜起示意道:“都放这。”
女子看了看叶离白袍上好的衣料,踌躇间,叶离冲她一笑道:“不打紧,放吧。”
这一笑在笑幽看来没什么,那女子却一张俏脸飞红,呆了片刻才将包好的点心堆进叶离的袍摆中,接着连银子都忘了收,低头跑开,自始至终没敢再看叶离一眼。
叶离见惯不怪地摇摇头,将银两留在桌上,同笑幽一起步出百样居大门,至今,见到他笑却没有晃神的女子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身旁的笑幽。但他清楚记得,风白居内,她曾陷进云意初冰融雪消的一笑中而不自知……这次他有多少胜算,难以预测。所幸的是,云意初与她之间,有着不为他所知的纠葛,虽然他打探不到,但他明白,笑幽因此拒绝着那个优秀到挑不出毛病的天之骄子。
因为叶离兜着点心的样子着实有些不雅,两人拣了僻静的街道飞檐走壁直奔梵水边,不一刻功夫就抵达了目的地。
河滩上,两人站定身,对望一眼,不禁相视大笑,就像两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叶离首先动手,拆开包裹,将点心整块远远投进水中。笑幽则将点心掰成小块,再洒进水里。叶离一拍头道:“差点忘了,鱼儿没牙。那块就算祭水神的吧!”一句话又让两人乐了半天,笑幽抛出手中物,笑道:“看,比你远。”
叶离似是不服气,轮圆了手臂,投出一把碎块,其中一块的落点明显比笑幽远,他有些得意地冲她挑挑眉。笑幽被激,运气于指,没有多少重量的点心迅疾飞出,差一点就直越过河面,叶离苦了脸道:“原来你是小赖皮!”
笑幽无视,玩得更加起劲,半晌才侧头道:“没规定不许用武功,怎么算赖!”
一包点心就在两人较劲的比试与间歇性的斗嘴中尽数溶入水里。闹了这么久,笑幽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就着河边净了手,也不嫌河滩上泥沙会脏了衣裙,席地而坐,抱膝远望。叶离见她这样,也不拘着,挨着她坐下来,两人间只隔一拳的距离,很近,却也很远。谁都没有说话,任冷风呼啸在耳畔。
许久,笑幽轻哼着歌,悠扬欢快的调子是叶离从未听过的。他侧头看她,这半日的亲近,他知道,她是为着昨夜之约感谢他。但其实,该说谢的那个人,是他……他转回头,远望对岸。自莫倪死后,这是第一次,他愿意去靠近、了解、关心一个女子。原本,他对这次绸城之行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来,不过是因为父亲一反常态的严厉命令。他知道父亲是为着什么,洗剑阁的助力,对所有人而言有着多么大的诱惑他了解,除了诱惑,或许也是怕他至今未娶断了香烟吧。总之,反抗无效后,他选择了理解以及妥协。所以,他来了。但此时此刻,他甚至庆幸父亲强硬的态度,笑幽无疑是美好的,也是戈兀山庄少夫人,未来主母的最佳人选。如果说开始,他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今日,他是心甘情愿陪她闹,看她笑。一切就那么自然……虽然他与她的相处,至今仍掺杂着许多外力因素在其中,他愿意相信,如果她选择他,他们会相扶相伴一直走很长很长,两个同样满身伤痕的人,会懂得相互扶持,相互汲取温暖,在遗忘中生存。
笑幽并不知道他想什么,她在等待日落的同时,考虑着该许怎样的愿。许愿,放灯,浪漫美丽的一件事,即使不会成真又何妨?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莲灯还没有买!
“叶离,哪里有莲灯卖。”
叶离被问得一愣,方才的思绪也被赶得一干二净。时下并非五月前夕,哪里会有卖的。他不愿让她失望。略略沉思后,他看定她道:“我给你做一盏!”
话虽这么说,可他哪里做过灯?两人将纸张,竹糜等物买了个齐全,叶离手忙脚乱粘出第一个实验品的同时,笑幽又好气又好笑,不得已加入制灯的战局中。
夜色初上时,两人一脸狼狈,经历了N次失败,一盏还算看得过眼的莲灯,总算是凑成了。只是不知道,漂不漂得起来……
梵水边,笑幽问:“只能许一个愿?”
叶离摇头,“谁规定只能一个,你愿意许几个就许几个。”这话说得就好似水神是戈兀山庄的苦力一般。
她失笑,问:“那水神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
他沉默片刻,如沐春风的一笑道:“不会,我把以后每年许愿的机会都在今夜一并送你!”
她微怔,这算不算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暧mei情话?如果算,为什么她不觉得脸红心跳,可如果不算,为什么,他的声音会那样动听……
笑幽握笔转向叶离,“借背一用。”
叶离笑道:“乐意之至。”他微曲双腿,调整到合适的高度,背对她。
笑幽就着月色,在纸笺上写下四字,极简单,又极复杂的四字。
她不待墨干就将纸条折起,叶离没有看到她写了什么。她点燃灯心的红烛,莲灯载着纸条,脱离笑幽的手指,顺水而去。微光流入水面,随着波浪起伏颠簸着漂远,竟然没有沉,直到消失在二人的视线。
梵水,载走了笑幽的心愿,目送一高一低两人的身影离开,一切重又归附寂静。此时距笑幽选婿,还有三天。
寂静并没持续多久,一抹白色身影复又折回,沿河岸一路向下飞奔。
叶离轻功极好,偶尔足尖点地借力,河滩上松软的沙石在他踩踏后却不留半点痕迹。他像在焦急地找寻什么,半个时辰过去,他看着水面,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一盏已经被风吹熄的莲灯摇摇欲坠,他踏水而行,低身一抄,莲灯带着冰冷的水滴跃进他的手心。
他拈出灯内的纸笺,展开,已经模糊的四个字映入他的眼眸——愿随我心。好一个愿随我心……她究竟是太贪心,还是连自己的愿望是什么都不清楚……他无从知晓,他只明白了一点,想知道她许了什么愿只有一个方法,读懂她的心。
他将纸笺折起,放入袖内后不禁失笑,为自己难得做一次傻事而笑,也为那个看不透的精灵女子而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