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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乐走后,我又命规月去看望王赫的病情,王赫吃了两服药,病情已竟有所好转。规月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后半夜,我睡不着,一面想着白天的事情,一面胡乱翻着几本书。
见规月回来,我又打探了一回王赫的病情,然后只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问她:“今日那个耍枪耍得极漂亮的那个将士叫吴乐,我琢磨着会不会是吴太尉家的人。”
规月回想了一会子,道:“这倒巧了,吴太尉的儿子也叫吴玥,表字逸璞。”
我一听表字,便知不是。表字与名字一般都会有关联,或释其名之意,或逆其名之意,或延其名之意。逸璞意为‘不为人知的美玉’,因此吴太尉儿子的名字必是玉字旁的‘玥’字了。我听罢顺着她的话道:“保准是太尉取的的表字,心思倒是特别。海无遗蚌,山无逸璞。这本是出自晋朝应享的《与州将笺》。当年应享寻可胜任别驾一职的人,广开府路而寻不到人才,故有此叹。后来思忖素日,心中方才得一人,此人出身陈国,名为袁琇,字慧瑛。据说才识可以经於治乱。”
规月笑道:“婢子不懂文墨,哪知道这些,只是吴家祖上三代皆是太尉,若真的是美玉,怎会无人知道?更何况有才华而不能被发现,也是仕途上不顺的事儿,哪会有人给自己儿子这么一个犯忌讳的表字。”
我放下书,捧了手中的香薷饮,与她道:“那我问你,吴太尉家的公子贵庚?”
规月道:“行冠礼也是去年的事了,左不过二十又一。”
我笑着点头道:“这便是了。陛下登基也有些年头了,吴公子弱冠之年取表字的时候,正是吴太尉处境艰难的时候。当年吴太尉支持凉王是众所周知之事,陛下如今虽然保他荣华富贵,但吴太尉可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若自己的儿子因为才华招致怨怼,引人妒恨,使得那起子小人在陛下面前诽谤,那还真不如做一块遗落在山中不为人知的璞玉。想来这也是老太尉对自己儿子的呵护和寄望吧。”
规月点了点头,随手剥了盘中的莲子与我,道:“吴太尉怜子之心甚苦。不过姑娘也不用在意今天这个耍枪的人。吴公子是吴太尉的独子,前年的时候,他父亲就向陛下讨了个恩典,陛下好歹顾及先帝与吴家的这一层关系,便让他的儿子领了个平阳校尉的闲差。”
我心想也对,魏国那些将军们一辈子征战沙场,自然知道刀枪无情,就算让自己的儿子从武,那也当如赵巽一般,领个羽林军这样的美差。更何况吴玥还是个独子,吴太尉更不舍得让他随北军颠沛流离,四处征战。只是这“逸璞”二字自抑之余,对一个太尉之子来说,或许更多的是几分不甘,而今日这个吴乐,似乎才真的是那块不为人知的美玉。
“姑娘以为太子殿下可是一块美玉?”
规月突如其来的一问,似雨水浮窗一般漫不经心。她原本是姑母的宫人,又在此时受姑母之命陪我前往汉中。于我,理应视她为姑母的心腹。然而今日她这一问,却勾起了我千般疑虑。若是姑母命她试探我对元澈的看法,那大可不必。谁不知元澈身为储副,关于他的任何谈论,一不小心便会扯上数不清的人。因此姑母大可以随时让我前往椒房殿,亲自询问,又何必差遣规月这个外人。
而元澈,我对他似乎从未仔细思考过,即便是以往的评价也都是笼统之语。论武,他身经百战,昔年身为主帅平定了吴国,兄长虽然是当时的名将,亦不敌他的料算。论文,虽然不及前者,但想必也是不差的,稳坐太子之位多年,手段和城府更无需多言。然而这两者,并非是我追随他的原因。之前,他以兄长要挟,被迫之余,我扪心自问,竟是有几分心甘情愿。
闪电接着闷雷,声光俱下,我霎间收回了思绪。冷静下来之后,我谆谆告诫自己,这种心甘情愿的想法很危险。我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规月的目光,平和道:“我与殿下只有几面之缘,并不了解。”
不出两天,王赫的病已然痊愈,我们一行人继续向西走。这几日,赵巽的脾气越来越差。他对北军的态度就不必说了,对于我的态度,也不像在徽县的时候那般有礼。但凡有可商量的事情,赵巽必要自己拿主意,我与吴乐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他的官阶摆在那里。
到了褒斜道北口的郿城是五日之后,落日夕照,原本写着“郿城”二字的城匾在风尘之下已经变得难以辨认了,唯有那几块雕刻精细的功德碑还提醒人们,这里曾经一度是富庶之地。偶尔来往几人,也不过是身着破衣,驮着货物,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们。
吴乐叹道:“这里原本是先秦大将白起和三国名臣法正的故乡,如今竟也落败到如此境地。”
我只淡淡一笑:“白起纵然受到秦王的封赏而使故里繁荣一时,但也终究走上了兔死狗烹的老路。名将迟暮,大多如此。只是褒斜道自古便是商道,蜀中与关中的商贾多赖此道,如今却如此破败,只怕另有原因。”
赵巽今日一路上倒没怎么说话,也没冲任何人发火,只是领了我们住进了驿站。但是夜里,吴乐却让规月传话来,说赵巽准备明天就动身走褒斜谷。规月将这些话带给我的时候,我一手摇着纨扇望向窗外。这天总是阴沉沉的,乌云团了几日却也不见一个雨点。
偶尔有一丝凉风划过窗际,卷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埙声。
规月又添了几盏灯,屋子里的潮气也不那么扑人了,接着道:“瞅着这天,只怕要有场大雷雨。”
我冷笑:“是啊,但赵巽却还是坚持明天就进褒斜谷。”郿城如此破败,是因为常年受到流寇侵扰,而如今州府拿他们没有办法,可想这些流寇闹得有多厉害,而赵巽似乎很想借流寇之手让我死于非命。这一招棋不算太好,用意很明显,只是他的官阶最大,若真走褒斜道,我们也拿他无可奈何,也没有任何证据说他是蓄意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明目张胆地做这件事情。
然而这些并不是我最在意的地方。在我离开长安之前,保太后发现赵巽有问题,故而临行前敲打了他。但是之后,赵巽似乎还是一意孤行。到底是他胆子大、不怕掉脑袋,还是说在他身后的人足以保他平安?谁又能在保太后插手的情况下保住赵巽的命?而且保太后显然是知道这个人的,但她也只是给予了警告而已。
这个人不可能是魏帝,若我出事,兄长在前线领兵,动陆家就是大忌讳。纵使兄长领兵不多,但是真有了变动,魏国对凉国的战局就会更加不利,这对魏国没有任何好处。是元湛?似乎更不可能,保太后素来对元湛母子不满,就连在魏帝面前也没留过什么情面。渐渐地,我的脑海中冒出了两个名字,尽管并不确定,但这个猜想已经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埙声呜咽,吹的是《渭城曲》,就连在一旁做针线的镂冰也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计,细细听了起来。半晌她道:“想不到宫外也有这样好的埙声。我记得从前也只有侍奉长乐公主处的几名乐者,才能吹得如此好的埙声。”
规月亦笑道:“这还不是最难得的,方才那人在‘西出阳关无故人处’转了调,那音调普通的埙没有,必得是鸳鸯埙或子母埙方才吹得出来。但是这两种埙在换调的时候很难做到自然天成,因此非得是个中高手,方能吹出如此流畅的曲子。”
她们两人见我坐在一边愣着出神,便关心问了起来。
我只摆手道无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规月道:“你去取我那件斗篷和斗笠来,我想出去走走。”我见她和镂冰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复又道,“没什么,只是在客栈里转转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