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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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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变一个称呼对于魏帝来说并不困难,这不仅可以让元澈的上位阻力变小,更可以化解保太后与魏帝之间因为许多事情产生的嫌隙,而唯一的一道坎便是当今武威太后才是名正言顺的大魏太后。武威太后若在位,保太后改称太后势必会遭非议。届时,魏国周边的各国可趁乱得利,朝野之中又是一场难平的风波。

    如今,武威太后并无大过,其家世背景非一日可以撼动,而魏国的人民也依旧敬这位老人为太后。除非把武威太后从这世上抹去,不然保太后就不能顺利平滑地易位太后。只是,这对于武威太后来说,未免太过残忍,更何况,这种做法即便能让保太后在魏帝面前为凉王美言,却不能彻底打消魏帝灭掉凉王的念头。

    想至此处,我沉默了。倒是武威太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笑着道:“因为深爱一个人,所以亦深爱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老身与凉王今时今日已是在劫难逃,但是我们母子却不能成为魏国的劫。凉国一倒,凉王麾下的人势必投靠新的强权。遥想昔年东晋,王敦篡乱,苏峻倚流民部曲反叛,导致帝祚凋零,可不是前车之鉴么。”

    武威太后的话犹如蜻蜓点水,激起我脑海中的波澜。我恍然道:“若将这些人引荐给元澈,日后元澈登基,因为颇有军功,必为乱世强王,这些氏族名仕必须要依附他才能起作用,是魏国皇权的装饰品。但若元洸即位,元洸则必须倚仗舞阳侯等一干武将,这些名门士族便会依附舞阳侯,此时权臣本身就是强王,只怕连魏国宗室王公也要仰食于这些人,大魏的皇权便反为这些门阀的装饰品了。”

    武威太后稍露赞许之色,道:“若论智谋才略,首推贺祎,隐忍深厚,当是吴淼,明察慧识,那应属楚国的蒋煊。但元澈身边更需要的是你这样的人,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出身皇族,皇族的人对皇权有一种天生的渴望。许多事情上,你能以统治者的眼光来看、来思考。而他们身为臣下,就只能拥有臣下的眼界和智慧。”

    武威太后复慨叹道,“世人皆赞保太后是甚少能屹立于朝野之中的女流之一。不过,就算保太后在某些政治问题上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她离高瞻远瞩,审时度势的大家水准还相去甚远。说到底,她也是个见识平庸的小女子,这样一个小女子僻处深宫,执掌大权,看似果敢英明,实则易受蒙蔽。她欲立元洸为储君,是出于私心,全然不考虑大魏的安危。还希望陆姑娘在大魏立储问题上,鼎力支持元澈。毕竟,一个主弱臣强、风雨飘摇的大魏,对于陆家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武威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躲避着武威太后的目光,自抑道:“只怕陆昭并不能做到像太后所说的那般事事洞明,料想周全。”

    武威太后淡淡一笑道:“孤是因为先帝之托,不得不做到事事洞明,料想周全,说到底不过是感情所致,如是而已。你则不同,做到这些对你来说易如反掌,许多东西早已深入你的骨髓。你需要的只是做出一个选择。”

    选择么?我从未认为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世乱时艰,祸福莫测,陆家宗支飘零四散,不足自存。按理,陆家本应消极处世,观时养晦,与秦氏、薛氏宗族拔奇吐异、乘势经营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况且我与元澈根本是各怀私心,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早已昭然若揭。他许我所有事情了结之后,让陆家离开长安,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再进一步,或许就是祸,我为何要把陆家的平安赌在这一步上?为了大魏,还是为了元澈?光是想想都如此可笑。

    武威太后并没有与我进行更深入的交谈,只是让人把我送回了居所。灯火阑珊,人声杳杳,恍若歌不尽的乱世烽烟。

    自那夜后,我便被禁足在宫中,守卫与宫女比平日里多添了一倍。每日,武威太后的贴身宫女芸儿都会来陪我一个时辰,她是在等待我给武威太后的答复。我也不着急,现在的我只需等到战争结束那一日,到时候,兄长的事情必有转圜,而我也不必再趟入长安深潭之中,一切都会结束。

    然而,坏消息却来的更快。

    见到苏瀛是来到武威第三日的中午。我一个人坐在翠微花台边瞌睡,苏瀛乔装成宫内的宦官潜到了我的身边。我还没来的及细问,他只交给了我一只玉佩,那玉佩正是兄长随身佩戴之物。他的话亦是简单,兄长行刑之期提前了,他今晚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宫去,带我回长安面见保太后。

    魏帝一向多疑,只因兄长曾领吴国江东事务多年,吴国虽降,但江东士子之心多悬而不肯臣大魏,所以魏帝对陆家多有提防。此外,兄长虽是前吴旧族,却为朝廷新秀,单看舞阳侯的一番动作,便知兄长已经树敌不少。所以,刑期提前这件事,我不确定这其中是有人作梗还是魏帝的主意。我能确定的是,兄长的事是等不到这场战争结束了。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够争取的就是揭发舞阳侯与凉国勾结,陷害兄长。

    同意苏瀛的计划之后,我让宫内的侍女带我去见武威太后。

    宫门阖闭,日光幽微,武威太后斜倚在软枕上,一名侍医正用藿香为她熏疗。她看见我,笑着道:“孤早知道你要来,连纸笔都备下了。”

    我看了看旁边的几案,绢帛、纸笔、墨石、朱砂,一应俱全,宛然一笑道:“太后不会以为一纸誓言就可以约束一个人罢。”

    武威太后直起身,让侍医下去,命宫女芸儿打开窗子,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照着地砖青亮光洁。“能约束人的只有人而已。”她的话一如阳光般透彻,“这个人孤自会安排。但若陆姑娘连一份誓言都不肯写,只怕不是真心来求孤帮忙了。”

    我一向厌烦被他人束缚,即便是司空见惯的利益交换,我亦是希望自己是定条件的一方。只是这一次,我无从选择。

    誓词早已撰好,我只需起笔誊写:

    且念天恩,陆氏昭承领太后懿命,永保魏氏元澈帝位,今生今世,至死无悔。

    今生今世,至死无悔,我亦是认命了。

    武威太后看了,甚是满意道:“陆姑娘的大篆写的虽不熟稔,但也算是用心了。”她将誓书交予侍女,道,“带上东西,送陆姑娘出城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