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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山的的确确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看着夏樊睡去后,方能安然入睡,但满怀心事的人,睡觉却是不安稳的,一个接一个的梦蜂拥而至,一个接一个的人在梦中若隐若现,尤其是那德高望重的老李头,对他说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耳边,“想做族长?可以,找回古剑大伙儿自然没啥说的,要不然凭你的本事,这个位子还不如让那傻熊做。”
仅这一句话,便已将他所有的蓝图全部推翻,就好像一根利刺深深插在铁山心口,可他却无可奈何,谁让他在李家村几十年来并无建树?若论功夫,论才能,族长的位子是怎么样都轮不到他的,所以只能将家里仅有的那张白虎皮送给老李头,这才替自己又赢得一丝机会。尽管对于他来说,这机会何其渺茫,但毕竟自己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岂有轻言放弃的道理?但他却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身旁正打着呼噜流着口水的少年身上,他早就看出少年的心软,因为心软的人最受不了有人打感情牌,所以今夜铁山又赢了,即便他很不喜欢将自己的命运压在别人身上,但现在,他不得不向自己妥协,向现实妥协。
即便他以前觉得自己靠自己没什么不好,但现在却恨之不及,唯恐避之不及,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一点他跟铁柱太像太像。
夜已很深,他忽又想起铁柱曾说过的话,“山子,数来数去,我好像就你一个朋友啊,所以啊,你也要快点成家,到时候咱们定个娃娃亲,到时候让你家闺女做我家儿子的媳妇。”
想到这里,铁山的心又开始揪疼。
那是铁柱刚成亲时,等到所有亲朋好友全都离去,只留他一个人时说的,他记得他说:“想得美啊你,你生个女儿,咱生个儿子,让你女儿嫁给我儿子,咱才不亏。”
那时候,铁柱只是笑笑,道:“咱们兄弟还管他亏不亏?万一我咱们两个都生女儿或者都生儿子怎么办?
铁山笑问道:“只生一个?怎么?你这么不中用?”
铁柱边笑边捶了铁山一拳,道:“你他娘的才不中用。”
铁山坏笑道:“嫂子那么漂亮,万一哪天你要是不行了,那可不好办啊,万一你要是连个娃也生不出……”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片刻,打趣道:“到时候,你要找兄弟们帮忙,那可真的不太好啊,兄弟们是帮呢?还是帮呢?你说是吧?”
铁柱啐了一口,笑骂道:“呸呸呸,你这小子,就不盼着哥好点?嗯?”然后他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道:“不过兄弟,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谁知道能活多久?就像你之前说的,万一哪天打猎的时候被老虎吃了,被狼啃了,还真不好说,所以啊,你也赶紧找个媳妇,也好给咱叔留个后。”
铁山长叹了口气,道:“只是咱还不知道咱媳妇还在哪个丈母娘的脚拇指转着呢……”
铁柱想了想,将手搭他的的肩膀,斜眼道:“放心,快了,赶明儿就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一堆,让你小子好好挑挑。”
想到这里,铁山一个画面也不敢再想下去,他忽然又想起坊间流传的话:“一个人,无论清贫还是富贵,只要死后都将去另一个地方活着……”
铁山倒吸一口凉气,在他的认知里,但凡是个人,固有一死,若真的到了自己死的那天,他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的铁柱哥?
一时之间,月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盖,铁山缓缓点燃那盏昏暗的油灯,轻车熟路。
………
而无处可去却被好心的铁山收留的夏樊,已是感激涕林,床虽简陋,但比石头要舒服不少,只是在半夜,夏樊半睡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到身旁有人在轻声唤着娘亲。
至于何时去徽州,燕小七曾让自己去徽州找他,高文山也让自己去徽州找张大老板,现在又答应了铁山去徽州,看来,这徽州,夏樊是非去不可,毕竟,徽州更是与自己的家乡同名,徽州,其实不用谁说,他也是一定要去的,只不过在去之前,他想亲眼看着对自己极好的林姨与铁柱叔一同入土为安。
此刻,夏樊仔细回想,自己来龙神中洲不过短短不过数月,他觉得对不起的人竟已这般多了,如果自己不是一心想要回家,在这里待多久都真的毫无意义,哪怕自己有一天真如有的人所讲,会纵横天下,会称霸一方,会长生不老,可那些潇洒风流,真的抵得上亲情、爱情、友情吗?
在夏樊的认知里,每个人的家难道不才是最重要的么?
就好像现在安静地替娘亲梳洗打扮,穿衣的少女,给她世间所有的美好,也不如让她的双亲忽然之间活过来,哪怕只能说说话也好,她只恨在他们生前,没有好好的跟他们谈谈心,没有去听听他们的故事与爱情,如果时光真的可以重来,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动人,最美丽的童话。
可如今……
呵,好一个世事无常,呵,好一个造化弄人,呵,好一个悔之晚矣。
下葬当日,“阴阳”盘算的下葬时辰正是清晨。
铁山起得很早,天都没亮,他已早早醒来,穿好衣服就着冷水洗了把脸便算收拾妥当,然后再三嘱咐夏樊睡醒后再过来,并且在出门前又特意说道:“小兄弟,等会出门一定要快。”
夏樊正睡得迷迷糊糊,神经大条的他还不知道铁山如此说的用意,等到他完全醒来,洗完脸后再出门,而尚未等他走到庭院时,已然听到一阵嘈杂的炮竹声与唢呐声,他生在北方,哪里懂得南方人的习俗?北方下葬的时间多在午后,而南方人却多在清晨。夏樊来不及纳闷,赶忙寻声而去,当他奔出巷子,刚刚好看到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送葬的队伍在平且静的路上显得步履异常沉重,路两旁是种着各种树和各种农作物的广阔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天色沉重阴暗,雨水重重的下着,密集地击打着头皮,顺着五官轮廓而下,分不清是泪是雨。
农家唢呐高亢嘹亮的奏着乐,伴着人们的痛苦哀嚎,泛出阵阵回声,像一曲痛彻心扉的奏鸣。
秀霞走在人前,手里端着已经燃尽的香灰。
等到墓志棺板、桌凳随葬放置完毕,墓石落下,众人用铁锹扬起湿润的黄土,抛向坑中。音乐与哭号再起,风雨更加肆虐。所有的最后一次都短暂的叫人抓狂。最后一眼,最后一句,来不及品味就这样过去。
一袭丧服的少女重重的跪在泥中。
看着混乱忙碌的场面,夏樊脑中第一次迸出“永别”这两个字,也第一次真正明白永别的滋味,不觉悲从中来。
转眼之间,两个坟头渐渐成形,被轿子和花圈包围在中央,展示出它们该有的面貌。它们将以这样安宁的姿态坐落于此,在这荒凉又骄傲的田野中上,不论风吹雨打,没有喜忧悲欢。
生于斯长于斯,现在更是落叶归根。
等到所有的仪式完毕,所有的人已经准备返程时,那个跪在泥水中的少女依旧没有起身。
两位头发已然花白的老人试图去拉起她,可少女第一次固执的没有听亲人的话,依旧将头杵在泥地中。
林晓兰本就是家中独女,而人生最痛苦的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位老人上一次星夜兼程而来,还是秀霞刚刚出生,可不过短短十几年的岁月,那个在两位老人眼里的宝贝女儿,竟突然变成了一抔黄土,如此变数,怎能不叫人心如刀割?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夜之间,黑发竟白了大半!父母失去女儿,女儿失去母亲,这瓢泼的大雨,也难掩散落在风中的悲伤。
一旁的夏樊清清楚楚的看见,被少女的身躯遮蔽下的土地依旧如同大雨倾盆。
小凤先夏樊一步来到少女身边,躲在少女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这时,少女才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忽然看向夏樊,夏樊一愣,然后又缓缓走向少女,低头道:“雨太大了,先回家吧。”
少女依旧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有些模糊的脸庞。
夏樊紧紧抿着嘴唇,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此时此刻的天地之间只有你和我,又好像天地之间只有里头和外头。